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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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胖胖被封宁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和急迫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紧张地阻拦道：“哥，你别冲动！饭钱是给得少了点，但咱们不能为了这事找导演啊！”

封宁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自家助理一眼，咬牙道：“正常人会为了一顿工作餐去找老板吗？”

“别人不能，但是您不一定。”郭胖胖老老实实道。

“……”封宁头疼，一句话也不想说，迈开长腿转身就走。

郭胖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情非常忐忑。

该戏的导演徐勃，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这会儿正在不远处树荫下给一个男配讲戏。

他脑袋很大，秃得瓦罐锃亮，胡子却异常茂盛，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凶巴巴的，颇有建国初期古惑仔电影里黑帮大佬的气质。

封宁一路小跑着赶过来，却在离徐勃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被他的气场震慑得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合适。

封宁盘算着，凑到郭胖胖耳边，小声试探道：“小胖啊，你说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其实是个书里的纸片人，然后又预测你明天会遭遇车祸，你会……？”

“锤爆他的狗头！”

“……好吧。”封宁默默闭嘴，把“会不会相信？”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徐勃导演讲戏讲得唾沫横飞，那男配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从封宁的角度看，两个人应该是互动得很好，导演的心情似乎也不错，于是他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

徐勃一抬头，正好看见封宁面带焦虑，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

两个小时之前封宁在棺材里不同往常的优异表现，徐勃还记忆犹新。此刻看见他，还以为是被公司逼来问剪辑的，忍不住生出几分对小孩子的怜爱，大方地摆手说：“你放心，刚才那场戏你表现得非常好，回去告诉你们经纪人，你的镜头我后期一帧也不会剪掉。”

“导演，我不是来问剪辑的。”封宁作为一个已经被作者写残了的背景板工具人，压根儿就不在乎自己能有几个镜头。

“那你有什么事儿？”徐勃的眼神已经又回到了剧本上。

封宁一咬牙，赶鸭子上架道：“我是想来问问您，明天咱们剧组是不是去玉怀山？”

徐勃头都懒得抬一下，心不在焉道：“对，不是都已经通知了吗。”

封宁急迫道：“不能去！”

“嗯？”

“明天，通往玉怀山的盘山公路上会发生自然灾害，我们如果去的话肯定是要出事儿的。”

旁边场记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徐勃的表情沉了下去：“你听谁说的？”

“我……”封宁卡顿了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我会算卦，对，算出来的。”

徐勃脸上肌肉一僵，好几秒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起头来盯着这个小演员黑白分明的眼睛，足足看了两分钟。然后，他剧本一扔，面无表情地转头跟身边的执行助理说：“去查查，明天玉怀山那边天气情况怎么样。”

执行助理打开手机，飞速地查找了一圈，汇报道：“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徐勃又问：“黄历上明天的吉凶宜忌看了吗？”

执行助理答：“明日宜移徙、破土、动土、求财……”

空气有两分钟的停顿，徐勃冷冷地看了一眼封宁，然后面朝西方，双手合十，冲着天上，连连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拍这种灵异的戏说话最讲究彩头，封宁这倒霉孩子开口就说“要出事儿”......

徐勃尽量平复自己窜升到一百八的血压，摆摆手让他快点滚。

封宁也是个倔脾气，愣是站在原地没动，不依不饶：“我说的是真的！”

他学着自己师父在天桥下面骗人的样子，双腿一盘坐在地上，眯起眼睛，边搓手指，边神神叨叨：“我昨夜观星象，发现玉怀山一带很不太平。掐指一算，果然是有挖坟的上山，一铁锹下去，生生斩断了前朝龙脉！然后，然后那被切了半条尾巴的龙，就生气了，要吃人肉的，所以我们这时候上山就等于是给人家送去夹心点心......”

郭胖胖从角落里探出半个头来，不断冲封宁做着杀鸡摸脖子的动作。

徐勃已经把一分钟前“不计较”这个决定果断抛在了脑后，气沉丹田：“你他娘的给我闭嘴！”

然后飞速打开自己的手机壳，摸出一张泛黄小纸条，啪地一下狠狠拍在封宁的脑门：“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尽琢磨搞那些封建迷信。”

封宁眼睁睁看着纸条上“出入平安”几个大字：“......”

这破玩意不是你的？

十几米外的场地，有人喊了一声：“徐导，薛老师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拍了。”

他们正在拍的是一场悬疑盗墓年代戏，薛澜饰演民国时期硕果仅存的摸金校尉，拥有飞檐走壁、飞天遁地的能力，技术上主要是通过威亚、和后期来实现。

比如现在，封宁顺着声音看过去，那边果然聚了不少人，薛澜站在中央，换上了一席黑色织锦夜行衣，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袋后，身长玉立。钢丝和威亚都已经准备就绪，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往他身上比划。

徐勃“哎”了一声，不再搭理封宁，举步要走。

“唉，导演，等一下！薛老师这场戏他也会出……”，封宁“事”字还没出口，就被余怒未消的徐勃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拎着剧本大步流星地走了。

“……”

怎么在剧组里做点好人好事儿，比在马路上扶摔倒的大爷还难！

封宁沮丧地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垂着头往棺材旁边走，打算去找那个刚刚自己盖过的大毛毯。

沿路碰上正忙忙碌碌打扫布景的场务，封宁随手抓来一个问道：“咱们有没有不用的棉被，军大衣，或者别的什么？”

小场务指了指临时存放戏服的仓库。

封宁就在他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快速地跑到仓库里。埋头在一堆暂时不用的冬装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几件最棉最厚实的，抱在怀里。

今天这一组镜头，原本也可以在影棚里的绿幕下拍摄，但是薛澜为了力求最真实和最震撼的效果，坚持要在实景中拍，并且拒绝使用替身。

薛影帝又是亲自上阵，又是挑战技术难度极高的空中威亚戏，自然少不了人围观。有人搬了小板凳来虚心学习，有人端着摄像头专门来舔颜，还有单纯闲来无事凑热闹的——总之两颗树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封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抱着好几件棉质戏服，一手夹着沾了“黑狗血”的大毛毯，吭哧吭哧地走过来。

他费劲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和薛澜看向自己的目光相撞。那眼神里除了疑惑，居然还有几分自得和笃信，仿佛在说“小鹌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演戏。”

封宁兀地收回视线，并甩了甩头。

薛澜劲瘦的腰上缠着两个根半指粗的钢丝，另一端挂在粗壮的槐树上。各机位逐步就绪，随着徐勃导演一声“a”，滑轮在轨道上滚动，薛澜开始缓缓上升，很快就被吊在了空中。

他的身下是质地松软的泥土，早有场务特意在泥土上铺了一层绿色的泡沫垫子，和满山遍野的青青草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也能提供一定程度的缓冲。

可见剧组为了影帝兼投资人的安全也算是煞费苦心，但美中不足的是，铺缓冲垫设的面积太少。往左不到5米的地方，凸起的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上面，分明没有任何遮挡。

封宁径自走到大石头边上，往地上一蹲，摊开怀里的那堆东西，开始一层一层、仔仔细细地往石头的表面上盖。

很快，窃窃私语的声音就传到了封宁耳朵里：

“这个小场务怎么往这儿晒衣服？”

“怕不是要吸引薛老师的注意力吧。”

“啧啧啧，现在的新人为了上位可真是不择手段。”

封宁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儿，懒得理会她们。把带来的所有东西都铺完之后，又用手掌按了几下，似乎是觉得不够厚实，起身决定再回去仓库里找点什么。

到底是在片场中实打实磨练出来的王牌影帝，即便是被吊在好几米高的空中，薛澜依然从容不迫，身形优雅，每一个武术动作都流畅完整。

一个漂亮的飞旋转体动作结束，摄像机前的徐导一拍大腿，朗声道：

“好！”

周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徐导在镜头后面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是他要的角色，连眼神里都是戏，分毫不差。

站在一旁的副导演立刻小跑上前，挥着手，指挥负责威亚的几个工作人员：“好了。快，快把薛老师放下来，你们几个动作轻点，注意安全。”

祥和愉悦的气氛中，突然一阵疾风猝刮过，茂密的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低吼，只听“崩”的一声，绳索断裂，薛澜腰上的一根威亚猝然脱离轨道。

意外发生的猝不及防。

伴着一个女孩尖锐的惊呼，薛澜身上仅剩的那一根威亚在风中疯狂打着转，以非常刁钻的角度，朝左后方跌落下去。

徐勃猛地站起身来，失控地往前冲了两步：“薛澜！”

透过单薄的衣物可以清晰地看到，薛澜面色惨白，眉头紧锁，从脖颈到脊背，后腰，乃至两条修长的大腿都呈现出了极度紧绷的肌肉状态。

从这个角度砸过去，应该是块坚硬的石头，薛澜拍摄之前就注意到了，但却过度自信的没有麻烦工作人员处理。

最轻也得指骨骨折，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脚尖触地，周围是此即彼伏的尖叫声和唏嘘声，可意想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没有来。

疼也确实疼，但却是一种软绵绵的可以忍受的钝痛。

身上还挂着一根钢丝，脚下有了借力，薛澜腰部猛地发力，勉强稳住身形，紧紧抓住钢丝，缓慢地倒在了地上。

此时封宁才刚抱着新的一波衣物，匆匆赶来，看着眼前的场景，颇为遗憾道：“呀？都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