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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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茶楼门外,迎客的店小二正敞着黄鹂般高亢好听的嗓子招揽客人。

“晓松！满座儿了！去厨房搭把手！”

堂内的掌柜朝外面的店小二晓松吆喝了一声。

晓松心头一喜，今晚又是座无虚席，也就象征着今日的工钱翻了一倍！

“好嘞！”

返身正要进去,眼角余光蓦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朝这边而来。定睛一看,顿时咧开了笑。

“表哥！”

来人身姿挺拔，眉眼英锐,刀削般的脸格外俊逸，正是从小拔萃的辜弘。

“晓松。”辜弘拎着支画卷走过来,往堂内看瞧了瞧：“有座吗？”

“刚巧没了，”晓松道：“没事，我带你去二楼佣工房里吃。”

辜弘应声好地跟着走了进去。

经过柜台的时候，辜弘和里面算账的掌柜打了个招呼。掌柜忙不可开交，只和他匆匆挥了挥手,可见也是老相识。

穿过热闹大堂时，他一眼就注意到座中一位容姿出众的男子，正是上午与他对弈过的楚宸婴，在拈杯喝茶。

在这里碰到他,显然让辜弘有些惊喜，他正好有事找他。他握了握手中的画卷，和晓松说了声,便大步朝楚宸婴的座位走去。

就在这时,楚宸婴蓦然神情严肃地倾身靠向同桌的一名女子,并拿起他手的杯盏喂到那名女子嘴边,那名女子满脸痛苦，被迫着喝了他杯子里的水。

辜弘认出，那名女子正是春日宴里,楚宸婴带来的那名婢女。

见此，辜弘眉头紧紧一皱，脚步顿了来。

辜弘是个品性高洁人，本就看不大庭广众的亲密举止，更别说这种无耻的欺.辱行为。

他就亲眼看到楚宸婴对此女行野蛮的举动，想着毕竟是他的人，他再想帮助她也理不直气不壮。而现在，居然再次看到他做这种无礼之举。

辜弘握画卷的手用力收紧，枉他还对这名少年起了真诚结交的念头，知他喜欢画作，还去和恩师求了一副名画送他，如今只觉自己错看了人，一个吃过斋念过佛的人还如此放浪无羁，有这般好的女子相伴都不知疼惜，心里是愤慨到了极点，大步走了过去。

“咏安子。”

听到辜弘这一声叫唤，楚宸婴便觉不对，瞥目回头看去。

只见辜弘就将画卷直直举到他眼前，高高站立着，一脸讥诮道：“感激子助我父渡过难关，辜某无以为报，只能以一画相报。”

坐在椅的楚宸婴自然感觉到他来势汹涌的敌意，但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去拿那支画，也没有说一句话。

辜弘在高，楚宸婴在低，辜弘在动，楚宸婴在静，从旁人角度看过去，楚宸婴被辜弘的气势全面碾压，看起来十分被动，然而正因楚宸婴的淡漠平稳，反倒从容地承住了辜弘的盛气凌人。

细看，瘦他一半的楚宸婴，竟并未输他半分。

辜弘见他不接，便直接放到他身旁：“此画将是我辜某与世子的……”

“唔！咳咳……”

楚宸婴身旁的李秧徒然发出一阵呛咳，动作慌忙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一张脸都被呛红了。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地泄去了一半，那两个冷目相向的人，也徒然有些撑不住气势，齐齐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她也知自己搅了人家的气氛，怪不好意思地主动解释：“……茶，烫……”

奇怪了，方才子她喝的明明不是烫的，而且，她记她没喝完，难道方才有人给她杯子注了热水？

本就心情不爽利，又遇到莫名怒气冲冲的辜弘，楚宸婴此时心情是极度糟糕，然而一听李秧那句他才懂的话，他心情突然就好了，嘴角闪过他才懂的窃笑，拿起他面前还剩半杯的茶，放到她面前。

“在这里。”

李秧眉头一扬，哦，原来被他拿到那边去了，然后乖乖地拿起慢慢喝了去，让微凉的水细细冲刷在她烫伤的舌.尖。

楚宸婴看着她软软贴在杯沿的红唇，看着它们被茶水润地晶莹发亮，还伸着小.舌迅速把漏出唇边的水渍.舔.进嘴里，心里那所剩无的郁怒便尽数散去，只剩下甜丝丝缕缕萦绕他的心间。

辜弘发现似乎哪里不太对。

“慕容姐姐还要凉水吗？”一旁的枝枝提过一壶水，见她点头，赶忙她满，一边倒一边小声问她：“姐姐还疼吗？烫到舌头可是很疼的，所以枝枝最怕吃烫的东西了……”

听到这里，辜弘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还冷傲无比的脸，此时已变窘迫，还隐隐泛起了红。

楚宸婴看够了李秧的嘴，才施施然将视线放回辜弘这边，发觉他神色已变，眉峰微微一挑：“辜兄？”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模样似在说，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辜弘还从未遇过这样的无地自容的情况。

但他行事一向磊落，见是自己的错，便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莽撞了，曲手垂目道：“方才在下误会了子，在下为自己的莽撞向子致歉。”

在场的人都讶异他居然这般不灵通，即知自己误会还当众承认，这不是给了对方取笑践踏的机会吗，邻座的有人还发出幸灾乐祸的低笑，等着楚宸婴问他误会了什么，好看他继续出丑。

可楚宸婴却意外的宽宏，不在意一笑：“虽不知辜兄误会了什么，既然误会解开了，便就此揭过吧。此画，我亦收下了。”

他的宽宏大度令辜弘愈加无地自厝。若换做自己，他不会就此放过态度无礼的人，更别说还收下对方的礼物。

楚宸婴邀请辜弘入座与他们一起吃茶点，辜弘本觉尴尬，想要推辞，楚宸婴忽地拿起画卷打开，称想听他讲讲此画是谁人所作。辜弘感觉到他在给自己台阶，暗暗感动，顺阶而，在他旁边坐，与楚宸婴气氛和谐地边谈边吃起了茶点。

没有人发现，一直事不关己安静吃东西的李秧，随着辜弘的落座，悄悄松了一口气。

“子如何会知这如意茶楼？”辜弘问楚宸婴：“这里开张不足一月，都是粗陋小食，桌椅板凳拥挤，来客又是小老百姓，吵杂的很，在这里吃东西，能吃出一身汗。”

他笑了两声，道：“在下一直以为世子更喜清幽雅致的地方。”

楚宸婴眼角余光掠过身旁软小人，微笑道：“只是听说此处糕点酥香适口。”

没想辜弘听了朗声一笑，那欢喜的模样，好像被夸的是他：“实不相瞒，这是我舅父的茶楼，他在湖州已开两间，味道不敢说多好，回头客是真多。”

说着，他招来店小二，了两碟表皮酥黄，形如鲜花的馅饼：“大家尝尝这道酥花饼，乃是此店一绝……”

碰！

忽然一旁的李秧忽然发出一阵动静，大家不由望向了她，她局促低下了头：“抱歉……”

楚宸婴最喜欢看她羞涩的模样，尤其那蜜桃似的粉颊，令他手指麻痒，甚想伸手揉捏一把。

但最终他只是夹起一块表皮金黄酥松的酥花饼，放到了她的碟子。

“尝尝。”他眸光含柔，声音轻缓：“你不是，喜欢这种香甜的东西吗。”

李秧恭敬颔首：“谢爷。”红着脸夹起那块饼，张嘴轻轻咬了一口，露出了饼内嫩红柔软的鲜花馅料。

见她动作僵硬，楚宸婴暗笑她的胆小，可又忍不住不想让她太难堪，朝对面三位备受冷落的人，意思意思道：“你们也别拘着，动筷吧。”

说完，眼睛又不由放回她身，看着她的小嘴唇轻轻抿着那和她的嘴唇一样嫩的馅料。

深陷在李秧红唇中的人，何止是他一位，还有那位自认为对美.色毫无兴趣的辜弘。

他想他的确不是个容易被诱惑的人，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她的嘴唇看起来那么软，那么美。

发觉自己看有点不知回神，辜弘略显仓皇垂眼睫，将眸底的盈漾严严遮盖。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楼道口传来一阵小姑娘低低的哭泣声音。

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姑娘坐在楼道口啜泣着，手里攥着一只粉色的包子，却不吃一口，只顾抹眼泪，很是我见犹怜。

这时有个妇人从外急匆匆进来，来到姑娘身边，对她柔声说话，可那名姑娘却越哭越凶，妇人耐心耗尽，要拉她走，她却说什么都不愿，梨花带雨地哀求：“我不走！我要等阿宇哥哥……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动静不小，很快就引起堂客们的议论纷纷，翘首围观。

辜弘叫来晓松问是怎么回事，这小姑娘是阿宇的谁，为何阿宇不出来见见她。

晓松噗嗤一笑，说阿宇明日成亲了，他人当然不在这儿，他要是在这里，非被这姑娘缠到明日误了吉时。

原来这位姑娘些日子受了那位叫阿宇的面点师傅一点帮助，小姑娘被阿宇的温柔善良打动，日日都来这里买他做的小猪包，一来二去小姑娘就生了爱慕情，她家人见姑娘也十三岁了，她先定亲也未不可，可一问才知，阿宇早有心仪之人，明日就是他的大喜日子，小姑娘打击太大无法接受，便坐在这里一直等阿宇，执意要阿宇亲口告诉她她才死心。

周围的人听了晓松的解释，无不被这故事打动，七嘴八舌叹息小姑娘痴情可怜，羡慕阿宇艳福不浅云云。

辜弘却觉此事荒唐：“让阿宇赶快过来一趟，让一个姑娘在这里伤心啼哭成何体统！”

“所言甚是。”楚宸婴也道：“小师傅解释清楚了，姑娘方能放下执念。”

众人纷纷随声附和。

“这方法绝对不行！”

晓松掷地有声道，他眼睛一瞥，瞥住辜弘：“表哥，你忘了你在这方面栽的跟头了？”

“什么？”辜弘一脸不明。

晓松一脸不能置信地看住他：“你忘了你十岁那年，是怎么被一个小胖妞缠哭的了？”

辜弘神色一滞，显然是想起来了，一张俊脸顿时熏红一片。

大家见他这般的反应，纷纷觉着有故事，嚷着要晓松赶紧说大伙儿听。

“哈哈哈！这件事实在太有趣了，所以我至今还记得……”

“晓松！”辜弘低喝一声，凤目微恼：“休多嘴。”

“你急什么？”晓松有恃无恐地把手一环：“我这是说大家听听，让大家参谋参谋，究竟遇这样的事儿该不该让当事人出现。”

众人纷纷嬉笑应和，这一片气氛异常雀跃沸腾，就连一向不喜热闹的楚宸婴都被感染地想听听，到底辜弘是被什么人缠过。

这时，楚宸婴瞥到身旁的人有些异样，像是凳子长了牙似的，小屁股怎么坐怎么放都不对，小腰肢不安地小幅度扭着，动作甚是可爱。

就是小脑袋低垂着，叫他看不着脸了。

只能看到她的耳朵，红红的，被鬓边的缕短发勾绕着，看起来非常可口，像在邀请他尝一口。

楚宸婴喉结滚动，蓦然一阵口干。

他想带她离开，去没有人的地方。

少年眼睫轻抬，往四周扫了扫。

所有人都在看着晓松，听他说着：“那阵子我刚好去你家小食铺搭把手，每天都会看到一个小胖妞过来找你，奶声奶气说要俊哥哥的酥花饼……”

没人发现他的心思。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少年喉咙暗咽，缓缓偏下头，倾身凑去找她的眼睛。

他故意凑的很近，嘴唇就在她低垂去的额头前方。

他能想象到，待她发现他近在咫尺，她会多么惊慌地抬起头，惊慌地将她的小嘴巴送来，送到他等待的唇。

想到这里，楚宸婴胸膛不由一烫，里面的心重重敲着他的胸壁。

身后不远的晓松，在继续说着辜弘的故事：“那小妞我记得是五六岁吧，小嘴巴可会说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挺漂亮，就因为我哥夸了她一次眼睛很漂亮，她就每天要在我哥面前臭美一次，让我表哥看她的眼睛，问她的眼睛今天还漂不漂亮……”

四周响起哄堂大笑。

“我哥也是憨，每次都会很老实地跟她说，”他突然梗着嗓子，学一个小男孩正经地说话：“漂亮，漂亮得都要把我眼睛看瞎了。”

这回笑声更是放肆沸腾。

他们的笑声却与楚宸婴毫无关系，他正在等待着某人，他感觉自己已经等了一个秋天那么长，那垂着脑袋绞着小手，坐立不安地像个做错事正接受别人的责备的人儿，还是没发觉他的存在。

楚宸婴有点恼了，曲肘撑腮地注视着她的小鼻尖，脸上浮出一阵无奈。

平时只是稍稍靠近，她就如临大敌了，怎么会这般凑着，都没察觉呢。

还是，她故意假装不知，故意晾着他？

想到这里，楚宸婴羽睫半盖的眼睛漾过一道幽光。

他探手过去，欲捏捏她的小耳朵，想让她知道，他可不好糊弄。

这时，那位晓松说到：“那小胖妞真的是我见过最会以貌取人的小鬼，她认为好吃的糕点都是我表哥做的，问她为什么，她就说，”

晓松突然一捏嗓子，学着女孩儿糯糯地说话：“嗯因为，因为这是我爹说的，我爹总和我娘说她做的菜是天最最好吃的，原因就是我娘长得太好看了！”

“哈哈哈——！”现场又是一阵大笑：“这小丫头这么伶俐可爱，原来是有一个嘴花花的爹！哈哈哈——！”

就在楚宸婴要摸到李秧耳朵的时候，李秧突然发出噗嗤一笑，直把腮边都笑红了。

可她却仍旧没有抬起头，眼睫一阵欢快的眨动。

楚宸婴手僵在了她的颊边，那怔怔睁着的眼里，有什么慢慢的熄灭了。

耳边仍旧继续着辜弘和小胖妞的故事：“也不知是谁告诉那小妞成亲嫁人的事，有一天她突然跑来说要嫁我哥，说她他生娃娃，哥给她吃糖糕，我哥不愿意，她就可怜兮兮地蹲铺子里哭，小妞的娘亲和姑姑过来找她，她也不愿意走，抱着我哥嚷着今天就要嫁他！哈哈哈哈我还记得当时，她像只小猴子一样缠在我可怜的表哥身，直把我表哥吓哇哇大哭！”

到了这个时候，楚宸婴算是明白过来了。

——恋恋小时候非常皮，六岁的时候为了能天天吃糖糕糯米团，想尽法子缠着家附近一个卖小食的小哥哥。

他知道这件事。

他也知道她小时候有多娇气，多霸道，不到的东西哭也要哭到。

只是没想到，她是这么地缠，这么地霸道。

让他这么，这么地酸。

“后面两个人都哭累了，抱在一起睡着了，那模样，看起来倒还真是两小无猜。”晓松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辜弘：“表哥，你倒说说是不是，当时的情景你应该还记得吧？”

辜弘发出低柔的笑声，眸底泛着回忆的碎光：“记得一些，是个挺可爱的小女孩……每天拉着我要我带她回家。”

说着他眉一皱：“不过，这和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那时我和她都是孩子，她缠着我，只是为了吃罢了。”

一直低头细听的李秧，听到辜弘的话，心里一阵同感。他说的很对，当时她才刚刚六岁，哪儿知道什么是成亲生娃娃，她就是太馋太调皮了，不然她爹怎么说她是小疯猴呢。

不过，那段回忆她是真的记得很清楚，是一段非常珍贵美好的回忆。

因为过了没多久，她就失明了，再也看不见那些五颜六色，看起来就好吃的甜糕香饼了。

想到这里，李秧不由发出复杂的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将她的巴一嵌，用力地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某人要发狠了，让小秧儿明白他内心住着什么猛兽……诶嘿嘿~~

对了，小秧儿的眼睛也将会慢慢恢复~~然后，就能看到很多不能看到的东西了（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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