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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知行僵住。

三思笑眯眯地道:“我看你不像是随便学的招式,指法用得很是传神,跟我们内门的弟子都差不了多少。究竟是哪位师兄师姐教你的?你说说名字,说不定是我的熟人呢。”

虞知行在脑子里飞快地把自己在三思面前用过的明宗招式过了一遍,发现……数不胜数!

自己居然一直没意识到!

居然还用明宗的功法与她对过掌!

她为什么这么久才问?她究竟发现什么了?除了这个自己还露出了什么其他的破绽?她到底猜到多少了啊啊啊!

虞知行抓狂,在心里抽了自己无数个耳刮子,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十分的镇定,从记忆里随便揪出了一个名字:“岑饮乐。”

三思:“……你说什么?”

虞知行:“岑饮乐教我的。若我没记错,他是你二哥?”

三思觉得不可思议:“你认识他?怎么不早说?”

“我跟他也不太熟,也就是机缘巧合下结识,切磋了两招。”虞知行素来撒谎不打草稿,一旦有了主意便渐入佳境,“这世上多少不法之徒借着熟人跟姑娘搭话的,我怕你觉得我是流氓。”

“……你就算不这么干也挺像流氓。”提起岑饮乐,三思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外头都干些什么?下山也有四五年了,连封信都不给家里寄,我们全是靠别人的消息知道他的近况,神出鬼没的,要是被老爹抓住他,肯定打断他的腿。”

虞知行:“你这位兄长很是了得,三年前的谈兵宴上打败了‘倒吊鬼’贺良和‘绵公子’段庚,居红榜第四十七位,相当凶悍,不过这两年没怎么见他出来,估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他唏嘘了一阵,“说到你这位兄长,那一手琴艺委实了得,以琴音为刀,这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三思:“我二哥练的是明宗的琴谱。明宗弟子到了七八岁就要选修一门技艺了,他八岁上选了修琴,一开始是奔着修身养性去的,但后来觉得半月琴既给了他便不要浪费——那可是上百年的神兵,怎能使其蒙尘。正巧他的心上人也选了音律,他得了个便宜,总是拿那琴去哄骗我嫂子。”

虞知行问道:“那你选了什么?”

三思:“打架啊。”

虞知行:“……”

三思笑起来:“骗你的。我选的奇门遁甲。”

虞知行有些意外:“这可是明宗一绝。没想到你能静下心来学这等复杂诡谲之术。”

三思笑得颇有些得意,喝了口酒。

“碧霄山上共有八个禁止外人上山的阵法,其中就有一个是我设的。我大哥就从来不走的那个入口,他破不来那个阵。”三思瘪了瘪嘴,“我十五岁就开始布那个阵了,修修补补改了三年,老爹每次回山都能发现阵法有些改动。他从来都不从别处上山。”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岑饮乐还没看过我布的阵呢,他也懂这个的。”

二人说话的这会儿,月亮又升高了些。三思看着夜空中薄纱掩面的月亮,目光放得很空。

虞知行侧头望着她,望了一会儿,缓声道:“想家了?”

三思:“……你好好闭嘴不行吗?”

虞知行放下酒坛:“你不会还要哭吧?”

三思踹了他一脚。

虞知行片刻没耽误地踹了回去,伸出手作势要捧她的脸。

三思悚然:“你有病?”

虞知行:“接点金豆子,我们去登封的路费就有了。”

三思“啪”地扇在他手上。

“你也可以回家看看。刚出来闯荡,都是会想家的,不丢人。”虞知行揉着手,“你这丫头片子打人忒疼。”

三思道:“我只是想家,但没想回去。这江湖比山上有意思多了,我还没玩够呢。”

虞知行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地挖苦道:“没玩够?我还以为你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再也不跟这些腌臜人家打交道了。”

“你不如直接问我是不是被吓坏了,是不是明日还要提着菜刀去宰高氏那个恶婆娘。”三思耸肩,站起来,拎着酒坛喝了两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我虽然想明白了,但这口气我还是咽不下——怎么着也得给她个教训。”

虞知行见她微微扬着下巴,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机灵样,总算放下了心,心想自己先前躺在床上操心了一溜够都是白搭。

他也站起来,和三思一碰酒坛:“明日一同去。”

二人饮尽最后一滴酒,总算在鸡鸣的时候各自回了房。

周蕙的死在郭府中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原本最该高兴的郭敏却听不到这个消息——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前辈终于在耳顺之年吃下了报应,五感渐失,终日迷迷糊糊,进食喝水都要人伺候,大约没多少日子了。

高氏这几日也日渐憔悴,不知是被大把难缠的家业压得头疼,还是在郭敏的弥留之际终于惶惶感受到了自己和孙子无依无靠的未来。

“‘郭周氏留下认罪书后于牢中畏罪自杀’。”三思拿出从官府那边抄来的判牍,念了其中一行字,越过满桌的佳肴,递到高氏的眼前,“郭夫人,心头大恨得报,怎么您看起来并不痛快?”

他们三人已经在连州待够了,今日就决定离开。高氏假模假式地给他们践行,倒是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好酒招待着。

但除了高氏和她那个孙儿,并没有人动筷子。

高氏抬眼一看三思,再扫了一眼那递到自己鼻子跟前的白纸黑字,拨开纸,给身边的孙子喂了一口饭:“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本没什么好痛快的。”

三思笑了一声,收回判牍:“这话从您的嘴里说出来,委实可笑。”

高氏顿了一下。自从身边的嬷嬷向她告密后,她早已猜到在背后帮周蕙的是三思等人,不过这层窗户纸双方都一直没有捅破,她本以为可以就这么粉饰太平地将他们送走,确实没有料到今日他们是来找茬的。

“周氏已经认罪了。”她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三思、虞知行和焦浪及,“这案子是官府判的,几位若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尽管去找他们。”

虞知行转了两圈筷子,拦下要开口的三思,道:“这事确实已经过去了。您先是唆使乡民打死冯萍,利用周蕙杀了郭真,事情败露后又毒死周蕙,还找人模仿周蕙笔记留下一封认罪书。当然,这些事我们都没有证据,我看您良心上也很是过得去,那么到此为止也没什么不好。”

在虞知行说话间,高氏叫下人把孙子带走,目送孙其绕过前厅消失在门后,她才转过脸来,放下了筷子。

“我有很多年没有遇见像诸位这样的年轻人了,侠肝义胆确实叫人感佩。”

焦浪及耸肩:“我养父说,在别人称赞你的时候,只要有个‘但是’,前面的就都是废话。”

高氏继续道:“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你们该多在江湖上走走,才会知道什么闲事可以管,什么闲事别去碰。丢些余粮给乞儿,打个街头欺男霸女的恶棍,甚至救个暗娼,就足够彰显你们的侠义心肠了,既得了美名,又不伤人伤己。若是手伸得过长,当心被这副心肠勒死。”

她说这话时,盯了一会儿自己筷子尖上的一点食物残渣,再抬头盯着三思等人,面貌体态皆十分镇定,仿佛真是在教导后辈,连警告都显得轻描淡写——透露出一副胜券在握高高在上的笃定。

虞知行轻轻鼓掌:“您说这话还真与令夫的口气一模一样,若非您就坐在我眼前,我还真以为是郭大侠病好了呢。”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酒,“只是郭大侠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您既非武林中人,又不曾走南闯北,说这话,不知是谁给您的底气?”

没等高氏做出回答,他便继续道:“我不管您身后究竟有什么人,像您这样的,也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罢了。您好好想想您家最近发生的事,您还觉得别人是在帮您吗?”

高氏虽然仍旧是那一副轻视的神态,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眼球逐渐地转向虞知行,两颊的咬肌微微抽动了一下。

妇人脸上擦了白/粉,一定程度上遮住了眼下的青黑,此时那两团黑雾在静止的神态下却莫名醒目,连着那两只眼白泛黄的眼珠,像是梧桐树皮上的两块蛀虫洞,暗藏着弯弯曲曲的腐质。

焦浪及趁势补刀:“碰上这样的局,若是放在老子身上早就哆嗦着有多远躲多远了。啧啧,那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主,借刀杀人玩得忒阴险。郭夫人,您可长点儿心罢,像您这样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还沾沾自喜了一溜够的,委实举世罕见。”

高氏举起手指颤抖地指着焦浪及,又指向虞知行:“你……你们住口!这是我郭府的家事,何容你等置喙?”

焦浪及一摊手,扛起斧剑往外走:“老子才不想管你家破事。”

高氏被那半空中划了半圈的重器吓了一跳,颤抖着“你”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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