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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你二哥是吧?”陈情一脸了然,“他前阵子还在我这儿,也不知他哪天跑的,早没影了。”

三思:“……我怎么总是差一步。他躲着我呢是吧?”她揪着陈情的胳膊,“你怎么也不把他栓着,未婚夫成日五湖四海地跑来跑去,万一勾搭了外面的狐狸精怎么办?”

陈情的长眉微微挑起,那不屑的神态顺着眉梢飞上了天:“外面的狐狸精能有我美,能比我有钱?勾引男人也是要有资本的。你也不看看我这院子有多大,他这根红杏这辈子能钻得出墙头么?”

三思:“……”对方有理有据,她竟然无法反驳。

她瘪了瘪嘴,换了个姿势趴在靠枕上,甚是惆怅地长叹了口气:“从他上一次回山开始算,我已经快三年没见他了……”

陈情:“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三年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岑饮乐那王八孙子一没长高,二没毁容,三没成亲,四没给你添什么野侄子——他还是三年前那个模样,一点没变,你多愁善感个什么?”

三思愤然:“可你三年前还欠着一屁股债没日没夜地唱曲还钱,现在就已经变成腰缠万贯骄奢淫逸的富婆了!”顿了一下,“还不唱曲儿!”

陈情措手不及,回想了一下三年前自己在干些什么……唔,四处借钱买的流云吹烟阁,那时候还没还清账,一边经营着生意一边日日登台唱曲儿……委实过于充实了。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欣慰,想要露出个十足满意的笑,但触及三思愤愤不平虎视眈眈的目光,那笑容堪堪露出一角,半路上便被她硬生生添了几分惆怅:“唉,做生意的辛苦你哪里能体会,你只是看着我清闲。我如今养着楼里一大帮子人,每日的花销都是流水的银子,最后能装进自己腰包的没几两碎银子。不然我何至于一边开着这楼里的生意一边给一线牵干活?”她拉着三思的手,敛着娥眉一脸忧愁苦闷,“一个人打两份工,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啊。”

三思:“……”方才那个趾高气扬说自己既美丽又多金的女人是谁?

然而陈情的诉苦没有妨碍三思见缝插针:“既然说到这里了,郭家那笔你给我便宜点。”

陈情:“八十两一分都不能少这已经是腰斩价了我知道你穷但你那个姓商的朋友有的是钱你别想吃霸王餐。”

三思:“……老板娘你喘口气先。”

大约是从小唱曲的人气都长得吓人,陈情握着她的手,根本不用大喘气便继续语重心长:“告郭家这主意一看就不是你出的,是那个姓商的小子唆使你这么干的,对不对?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打过折了,八十两,一文都不多收他的。”

无法反驳的三思:“……”

“别忖了。”陈情拉下她的手,“那小子家有钱得能把整个苏州买下来,用不着省这点散碎银两。何况他刚住下就有人去找他收账了,这会儿银票估计都进钱庄了。”

“……”

三思忽然一拍手:“对了!我买了件东西给你。”她跳下软榻,翻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柄折扇,递给陈情,“在辰州买的,那小贩简直神了,他摊子上全都是人物画,个个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名字。我一眼就看中这把了,画上的人与你至少有七八成像。就是俗艳了点,显然画画的人品味不行。”

陈情展开折扇。

扇子上是一幅花间舞女图。成片的牡丹簇拥着一名红衣女子,甩着水袖与一双彩蝶翩翩起舞。笔触不算细致,明显是不甚入流的坊市作品,但大约为了好卖钱,人物确实画得惟妙惟肖,笔墨精力大都花在了那张脸上——只要见过陈情的人,必然一眼就能认作是她。

只是这身红衣……

陈情凝视了那画中人良久,正反翻面观察了一番那折扇,抬眼见三思托着下巴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于是状似无意地道:“我看倒是并不怎么像。这鼻子,这嘴,哪里跟我像了?何况我可不会跳舞。”

三思听出了陈情语气中明显的鄙夷:“得了吧,这一看就是你。人家特地把扇子挂在摊子外面,定是好卖的,我一眼就看见它了,都不用想……兰颐那张都比你这个画得丑,你就知足吧。”

“看在你一片好心的份上,我就收下了。”陈情把扇子收起来,“以后少买些这种零碎,你的盘缠还够不够?”

三思摸摸荷包:“还行,我这一路花钱的地方不太多,省着用能撑到五月的谈兵宴。”

“怎么省?风餐露宿,还是学你高倚正师兄一个铜板掰成三瓣花?”陈情懒得理她,“我给你备了些银两,走之前记得带上。”

三思笑眯眯地应了。

“哦对了。你哥留了件东西给你。”陈情支使她下去,“在那柜子里,不是那个,再左边一个,对,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有个信封,看见没?”

三思踮着脚在等人高的抽屉里翻找,抽出两个信封,对着陈情:“哪个?”

“厚的那个。”

三思把略薄的那只信封放回去,摸了摸手上余下的这个:“是本书?”

陈情:“半本。”

信封未曾封口,三思摸出里面的半本书,大约有半寸厚,连封皮都没有,不是印刷本,是手抄的,看字迹还是岑饮乐亲自手抄的。她挨着软榻坐下,随手翻了翻。

“这都是些什么……心经?还是医书?”

陈情又开始剥葡萄皮:“一本东瀛秘术,你哥离开东瀛时特地抄来给你的。我看了两眼,大多是些行真气的法门。你的掌法目前刚稳住第六重,身边又无师长指教,贸然练第七重或许有险,配合这书上的一些法子,倒是可以慢慢开始自行尝试——你哥当时破第七重便大受此书裨益。另外这些秘术或有助于减轻你的头痛症——这是你哥耳提面命交代我的,你可得好好练。”

三思趴在小茶几上翻页,咕哝着:“就知道留这个留那个,就不会留下来见一面。”

陈情笑了一下,摸了把她的头发:“你的奇门遁甲学得如何了?如今可能自行布阵了?”

三思:“我现在可能耐了,有个上山的迷阵就是我布的,连岑长望都轻易破不开。你要是以后有机会上山,一定要好好体会体会。唔,我看你这个细皮嫩肉的模样,必然不再练武了,即便是两个你加起来估计都上不了山。”

陈情嘲讽:“我做什么非得上山?师门再有钱那也是师门,均摊到每个弟子头上也就够在我这儿吃顿便宜夜宵的。你若是没钱了,流云吹烟阁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我这儿的厨子虽未必有你做菜好吃,月薪却抵你一年的零花钱。”

三思:“……”

她一个入不敷出的穷人为何总要自取其辱,委实交友不慎。

三思跳下软榻,一个不慎带掉了一只靠枕。

她捡起来拍了拍,放回原处时,忽然一顿。

陈情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榻上。

原本放靠枕的地方,露出半只银色的穗子。

她问:“怎么了?”

三思把那穗子抽出来,置于眼前仔细观察——她一定没有记错,这个稀奇古怪的穗子,与那一晚她在黔中道驿站中撞见的蓝衣人身上的编法一模一样,遇见虞知行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易家所见的养猫的女人头发上也有这个东西。

陈情见她神色有异:“你在哪见过?”

三思下意识地想要回答,脑中却回响起兰颐的警告——

“除了你的两位兄长,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遇到的这些事。最好把它忘了。否则我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三思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

在陈情的众多优点中,善解人意这一点尤为突出。她不作任何追问,只是笑意稍稍淡了,反透出一股严肃,竟说出了与兰颐一样的话:“不论你在何处见过它,最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三思二度受到警告,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为何?”

陈情起身把那穗子拿走,放进妆奁一个带锁的小盒里,言简意赅:“这是一线牵的信物,分舵主之上的人才能佩戴,用于重要差事联系线人。就连我也不会轻易把它戴出去。”

三思:“一旦戴出去……”

一旦戴出去,必然是在办机密之事,力图掩人耳目的,却被她连着撞破两次……

她捏了捏手指。

指腹尚残留着那穗子锦缎般丝滑柔韧的触感,却被记忆中青郡与辰州乱麻般的血迹浸得腥冷,那冷顺着指尖慢慢爬上来,绕住她的脖颈,愈收逾紧。

黔中道郊野血淋淋的换皮,青郡客栈中的滥杀和绑架,卫三止身上的秘密,还有郭询身边被一刀毙命的侍卫以及随之而来的暗杀……

“三思!三思!”

陈情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思感到有人在掐自己的脉搏和人中,一阵刺鼻的清苦气扎入鼻腔,才令她猛地清醒过来。

陈情稳稳地摁着三思头上的几个穴位,很是担忧:“又头疼了?”

三思重重地摁了摁脑袋,那一阵急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只剩下余痛,并不严重。

她喘了两口气,发现陈情已经扶着自己坐下。她拿过陈情手里那只包扎得结结实实的药球,凑到鼻端嗅了一下。

这下的感受比先前更加强烈,那苦味极为刺鼻,仿佛刺穿鼻腔直达脑门,她抖了一下,把药球扔得远远的:“你这里居然有我的药?不过闻起来与山上的有些出入。”

“得到你下山的消息,我就备好了这东西。有几味草药是益州独有的,我这里找不到,就用了些旁的代替,效果应该差不太多。”陈情把药包捡回来放进她手心里,“你把它带着——哎,别躲,觉得难闻就多包几层,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三思不甚情愿地捏着鼻子,把那药球裹进了裙子里。

陈情本欲再与她强调一番一线牵的不好惹,但被这么一打岔也就忘了,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头痛症切忌大喜大悲,要好好约束脾气之类的话。三思听得耳朵生茧,觉得陈情这么久没见竟然便得如此啰嗦,堪比岑长望,却也渐渐在啰嗦中消弭了头痛,把印象里那些血腥气抛到了脑后。

二人一同用过晚饭,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茬又一茬,直到楼下的账房先生来找陈情理今日的账册,她才把三思放走。

目送下人撑着伞让三思上了马车出了这方院子,陈情才关上窗。

此时入夜,整座楼里都灯火通明。账房先生见自家阁主把客人送走了,于是隔着屏风开始给陈情算今日的收支。

“……西四院结了两个月的银钱,共六百二十三两纹银。”他一边念着账册上的内容,一边看着屏风上灯烛投来的阁主立在窗口一动不动的影子,有些疑惑后者是否在听,“阁主?”

陈情的影子动了一下,继而走到那高高的柜子前,拉开正数第二个抽屉,从中拿出了被三思放回去的那只信封:“你继续说。”

账房先生是阁里的老人了,见屏风后阁主手边的烛火顺着纸张慢慢燃起,只瞟了一眼便不再看,继续扎扎实实地报账。

陈情并没有认真听耳边那些流水般的数字,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信封上慢慢跃起的火光,不断地扩大蔓延。

信封明显被拆开过,正面是岑饮乐的字——

“三儿亲启”。

她唇边一直衔着的笑不知何时起就已消失,这使得她平素柔美的相貌变得有几分冷凝锋利。

在火苗就要燎上指尖前,陈情将东西丢入已有月余未用的炭盆,看着那信封连着里头的白纸黑字一点点烧成灰烬,半寸不剩。

此时有人敲门。

陈情:“进来。”

一名小厮进门,隔着屏风弯身道:“禀阁主,展公子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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