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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们从长亘山离开以来,不论是三思还是虞知行,或是展陆,都对白驼山庄被烧一事与耿家之间的联系有过无数种猜测,不论哪一种都很不妙。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三思自认为自己问的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耿玉瑾十有八九不会告诉她,甚至做好了谈话不欢而散的准备。
但万万没想到,耿玉瑾竟然丝毫没觉得为难,神色坦荡地道:“家父生病了,我替他前往白驼山庄求药。”
耿玉瑾的眼神没有变化,与平时一样温和,甚至有些诧异,像是在意外三思只问了个如此简单的问题似的。
三思微微一愣,随机意识到这话中所蕴藏的信息——首先,耿深生病了,而且不是什么简单的病;其次,白驼山庄并未满足耿玉瑾的要求。
她仔细地观察耿玉瑾的神色,没能发现半点掩饰的痕迹,但也无法确认他真的没有隐瞒,于是进一步问道:“恕我唐突,能否问问令尊生的什么病,非要到白驼山庄求药?”
欧阳如玉显然也并没有听到相关的风声,听到这一点也有些诧异,看向耿玉瑾。
“家父身体有恙这件事并没有刻意隐瞒,不过似乎并不太严重,就是时间有点长,不太好治。”耿玉瑾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我爹具体得的什么病,不过看起来像是练功练的,有好几个月了,一直没见好,但也没太大关系。”
三思想到那些黑衣人拼死拼活在白驼山庄里刨到的那个铁盒子,皱了皱眉:“你爹让你找什么药?”
耿玉瑾道:“其实不是我爹,是我娘叫我去的。我娘担心我爹的身体,找了挺多大夫来都看不好,所以才叫我去白驼山庄试试。那药的名字我也不太知道,我娘给了我一封信,叫我交给流居崖流庄主。那信我没看过,只是照办。”
三思问道:“你难道没有问出来些什么?你将信交给流庄主,他不至于什么都不问你吧?”
耿玉瑾道:“实话说,我就是个跑腿的。当时我将那信交给流庄主的时候,他看过后便说我爹要的东西他不能给,叫我下山。”
欧阳如玉有些惊讶地道:“流庄主可是远近闻名的雅士,居然对你这么不客气?”
耿玉瑾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娘,或者说其实可能是我爹,在那信中管人家要了什么,反正当时流庄主的脸色挺不好看的。”
三思道:“你可别诓我。这件事从头到尾听下来都不合理,你娘要你替你爹去求药,却不告诉你求的是什么,反倒多此一举写封信,你居然没有好奇过?”
耿玉瑾道:“当然好奇过,我又不是石头做的。但说老实话,我对我爹那些破事真的没半点兴趣,能不掺和就不掺和,要不是这回是他生病了,我可不会帮他跑这个腿。”
三思和欧阳如玉对视一眼。
欧阳如玉似乎对耿玉瑾在家中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道:“你爹也难得叫你做件事,怎么不让耿琉璃去?”
耿玉瑾道:“耿琉璃当时正练着什么功呢,不好打断……她现在其实也还在练,我觉得她这阵子也怪怪的,说不上来。”
这是三思第二次在耿玉瑾的口中听见完整的“耿琉璃”三个字。作为一个有两位兄长和无数师兄弟师姐妹的年轻人而言,她虽然有时候也会直呼岑长望和岑饮乐的大名,但大多是被气急了的时候。平时在外人面前,她提到两位兄长的时候大多会说一声“我大哥”“我二哥”,或是直接说“岑老大”和“岑老二”。但耿玉瑾这个语气,听上去却有些疏离,像是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说道耿琉璃,三思的脑海里又冒出前几日花车会上自己惊鸿一瞥瞧见耿琉璃的事情,于是忍不住找耿玉瑾确认:“花车游/行那晚,就是初八那天晚上,你二姐出门了没有?”
耿玉瑾嘴里嚼着鸡腿肉,咽下去,擦了擦嘴巴,道:“出了。那晚只有我爹一个人在宅子里,耿琉璃一早就跑了。”
三思:“你没和她一起?”
耿玉瑾不知道三思究竟想问些什么,有些好笑:“好歹也认识一阵了,我和耿琉璃像是会一起出去玩的人吗?”
三思心下说“确实不像”,但还是撇了撇嘴:“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你俩就走在一起,我哪知道你们姐弟跟牌桌上的赌友似的,有局才凑在一起。”
耿玉瑾被三思这个比喻逗笑了:“来来来,吃鸡吃鸡。”
三思自忖是没法从耿玉瑾口中撬出什么东西来了——以她目前看来,耿玉瑾在耿家似乎是个格格不入的边缘人物,不喜武,不八卦,就喜欢天南海北地交朋友,喜欢作画,却并不像其他文人那样有成为一代宗师的梦乡。此人似乎对什么都不执着,却什么都还挺上心。
活得挺真实。三思看着一面喝酒一面啃鸡腿啃得津津有味的耿玉瑾,心想。
欧阳如玉开始拉着耿玉瑾聊些文人骚客的事。
三思其实一大早就收到了店小二递来的邀请,是耿玉瑾捎来的信,说要当面感谢一下她的救命之恩。耿玉瑾其人,虽然生在武林世家,可其实并不太掺和武林中的事。他一不会武功,二没有学武登峰的心,在碰到巫芊芊之前,此生在身体上遭遇的最大危机就是小时候自己不愿意习武被爹摁在马凳上打屁股。此番乍然遇见生命危险,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谁知峰回路转来了个救命恩人,耿玉瑾觉得这种体验相当新鲜,回味无穷,当时就恨不得拉着三思大喝三天三夜,只可惜救命恩人被自己拖累得有点狠,于是这大吃大喝的计划便延后了几日。
耿玉瑾为人虽然放浪,但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他跟三思拢共没见过几面,虽然有心相交,但孤男寡女的单独吃饭喝酒还是有些唐突,于是他便拉了自己的好友欧阳如玉——逍遥门的欧阳少主在各方面都不是很靠谱,耿玉瑾与其臭味相投,正巧好友与三思相熟,于是他便找了欧阳如玉来陪吃饭。
三思一面啃着鸡腿,一面听着欧阳如玉和耿玉瑾胡说八道,另一面耳际收到了一丁点儿头顶上的动静——这动静就像是一只大鸟在远处扇动翅膀起飞似的,在这山林中丝毫都不突兀,且因其人武功高超,响动非常轻,若非刻意倾听,估计就算是岑饮乐在场都注意不到。
三思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和她的判断一致——从耿玉瑾这里下手,是探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接下来的一日半,三思继续打了两场擂台,再没有碰到周静池那样棘手的对手,再加上脑袋渐渐地不晕了,一路十分顺利地挤进了前六十的位置,拿到了红擂的入场券。
三指神算不愧是老江湖万事通,当晚三思才拿到红擂的竹签,他就已经打听到了今年所有参加红擂的门派和个人,顺便提了一嘴周静池在输给三思后重新向其他人发起了挑战,发挥得不错,因此这次前六十也有她一个。
“说不定你在红擂又能碰上她。”卫三止幸灾乐祸地道。
“红擂又不是抽签。”三思道,“手下败将何足挂齿。我的目标是红榜前一百,有种她周静池来打我的擂,不然我才不再跟她打了。”
“前一百可不容易啊女侠,耿琉璃才一百零九呢,你能打得过她?”
“没交过手怎么知道?”三思并没有觉得耿琉璃有多强,从之前道听途说的信息中判断,她觉得自己和耿琉璃应该差不多,尤其近几日自己的掌法突飞猛进,颇有些领悟到精髓的意思,于是更加自信满满。
“耿琉璃功夫底子不弱,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虞知行提着酒放到了三思和卫三止中间,掀开盖子,用手拢了拢香气,露出陶醉的神色,“钱确实不会走错路,这酒确实不错。”
“是啊,耿琉璃去年废了金玉堂副掌门的一只手!”卫三止想起当时的画面就一阵哆嗦,“整只手的骨头都断了,根本没得治,后来是请了白驼山庄的大夫把人家那只手整个儿拆下来才保住了命。可金玉堂的人,一身功夫都在一只右手上,没了手,这辈子也就没了,唉。”
这已经是三思第不知多少次听见这个典故了,看来耿琉璃三年前在谈兵宴上下的狠手让许多人都念念不忘。
“不是贫道看不起你啊,是耿琉璃这女人确实……怎么说呢,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跟周静池那种外强中干的货色不是一挂的。”卫三止给自己倒酒,“我看你还是换个人挑,小命重要。”
三思觉得自己受伤以来已经有半辈子没喝过酒了,此时闻见那醇厚的酒香,几乎要将鼻子贴到酒坛口,然而酒坛子却忽然被人挪走了。
她不悦地抬眼,见虞知行拎着酒坛子在桌角放下,离开她的脸有二尺远,紧接着一杯茶水搁在了自己的面前。
三思鼻子很灵,那茶香也十分上等,然而毕竟不如酒香诱人。
她还没来得及发表抗议,虞知行便开口道:“伤还没好全,不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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