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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死啦!”

“肯定死啦!这么高跳下来,脑袋都碎啦!”

“哎哟又是两条人命!”

“来人啦!又死人啦!”

几个百姓还没跑到近处就瞎喊,三思没心思理会浑身的疼痛,被那些胡说八道的喊叫声弄得极其愤怒,烦躁地喊道:“别吵了!”

百姓们发现她居然还活着,又喊起来:“活着一个呢!”

“活着活着就好!”

“哎呀中气还很足嘛!”

三思脑子里嗡嗡作响,从虞知行怀里爬出来,颤抖着手去摸他的颈脉。

不知是因为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第一下还没摸出来。她强忍着发酸的鼻头,再用力摁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了一点微弱的跳动。

心弦还没来得及一松,她便惊恐地看见,虞知行的左肋下方,一道血线渐渐晕开,迅速在那白衣上晕出一大片深沉的血色。

眼泪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三思抱起虞知行的上半身,急促而又小幅度地摇晃他:“醒醒,醒醒啊!来人……来人!有没有大夫!”

“三思……”气若游丝的声音。

三思见虞知行双眼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她用力一抽鼻子,压弯了脖颈,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你说,你说。”

“受伤没有……疼不疼?”

“你!”三思嘴角下弯,整张脸都扭曲了,却没敢大声哭,泪水掉在虞知行脸上,顺着他脸上的曲线流到嘴角。

“唉……总算看到金豆子了,只可惜没机会拿去卖钱……真咸。”他试着抬起手,似乎想要给三思擦眼泪,却没能成功,“……别哭。”

三思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就要把他扛起来:“我带你去找卫三止,他一定有办法!”

虞知行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放在自己的胸口:“来不及了……你听我说,咳咳!”

他咳嗽了两下,牵动浑身上下的伤处,“嘶嘶”地轻轻抽气。

三思不敢动他了。

“你听我说。”他喘了口气,“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实在是……不得已。我房里有我那对短锏,修好之后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给你看看,唉,可惜……还有这个。”

三思见他颤抖着勉力从袖袋里掏出那颗从不离身的琉璃球,放到自己手上。

琉璃球在落地过程中不知何时遭受了撞击,上面出现了不止一处裂纹,最深的那一道裂至球中心,割开了那片云一般的褐色团纹。

“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在皇家围猎场上赢下来的,陛下亲自赏的,唉,跟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烂成这样……”虞知行的语声很低,语气说不出的惆怅,“我把它给你啦,那对短锏也给你,等我走后,你要留着也好,处置掉也好……我实在不想惹你生气的,也是不巧……唉,真不甘心让你以后嫁给别人……”

三思双眼通红:“我不生气了,我也不……”

“咚——”

虞知行:“嗷!”

行将就木的男子蓦地直起上半身,吼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并且撞到了三思的下巴。

三思:“……?”

一名粗布衫的男子,望着被自己一不小心脱手的水桶砸得就地起尸的虞知行,被吓了一跳,然后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没扛稳,哎哟公子您腿真长,绊了我一跤……哎?您不是快、快……”

倒还是个本分人,一个“死”字愣是避讳着吐不出来。

虞知行:“……”

他此时很想捧住自己被砸的小腿骨,然而耳边“咔哒”一声。

他凝固,然后缓缓地转过头,见三思已经站起身,背后熊熊燃烧的废墟给她勾出一圈绒绒的金边,火光照出她下巴上方才被撞出来的红印,脸上还挂着数道泪痕。

只不过那深切的悲伤不见了,已变成彻底的面无表情。

啊,好高大,好冷酷。虞知行脑子里飘过这么个印象。

高大冷酷的三思居高临下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虞知行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朝她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三思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

下一秒,拳头就冲他的脸招呼过来。

...

一刻钟后,虞知行裸着上半身,肋间缠着纱布,蹲在小土堆上,沐浴着月光,左眼周围青黑的眼圈与他身上到处的淤青和擦伤浑然一体,丝毫不显得突兀。

三思拎着两坛酒走过来,隔空丢了一坛给他。

虞知行一伸手就稳稳地接住了,丝毫看不出此人片刻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生动地表现出濒死的无力。

寻香记的火还没灭,但火势已经明显变小了,官府的人终于赶到,组织起周边的商人和居民不间断地灭火。

满地的水和烧焦的木料,空气潮湿而闷热。

虞知行注视着三思跨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耿玉瑾,径直朝着自己走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三思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在土堆上坐下,摘下酒坛的木塞,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酒是从寻香记的地窖里挖出来的,地窖的顶被塌下来的石梁砸出了一个坑,恰好有个能容一人进出的豁口。这片地方在楼背面,没受到火势侵袭,三思闻着酒香就爬进去端了两坛酒出来,恰好拿到的是他们家的招牌琼浆,终于饱了口福。

虞知行见她的脖颈仰起,喉咙接连不断吞咽,被这阵势吓得肝颤。

“别别别别喝了。”前半句还挺正常,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话没说两句就开始不正经,他把自己完好的另一边脸伸向三思,“有气可以再打我一拳。喏,来来,这边。我绝对不还手。”

三思放下酒坛,擦了把嘴,看着他。

虞知行冲她眨眨眼睛。

三思慢慢地抬起手。

虞知行连忙把脸缩回去,笑着端起坛子喝酒。

三思看了一眼他右边肋下透出红的纱布。

此人在将她扑出楼外时,被那飞镖擦过了肋骨下方,一直划到背上,伤口不太深,但很长一条,又因跳至楼下的撞击拉扯,导致一开始出血比较吓人。

吓得三思以为他的肺都被捅穿了。

三思随身带着卫三止新研制出的金创药,之前一直都没机会用,这回虞知行往身上一抹,效果好得惊人,就是味道不那么好闻。

三思在外面逛了一天,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事到临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白了她也没决定该怎么回应。

然而此时二人干坐着喝酒委实令人不爽,她正打算起个头:“你……”

“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不该拉着所有人一起瞒着你,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我们的婚约,不该装死,不该明知道你讨厌我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对,缠着你真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

“你什么错都没有!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一直不点破就是想要我自己坦白,其实我也忐忑了很久,从进登封之前就想要告诉你了,但一直没找到好时机,今天实在是被何云破那混账逼的……唉,我最怕惹你生气了,你脸一板我就肝颤。干一坛子好不好?喝口酒笑一笑。”

三思脑子还没转过来,那人便连珠炮似的讲完了,然后笑眯眯地往她这边挪了一点。

三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喝酒了,几口酒一下肚,把先前的酒劲都给勾了上来,脸颊热腾腾的。

她没有直接回应虞知行话里的意思,看了一眼他光着的膀子:“你冷不冷?”

虞知行抬手,在自己手臂上打死一只仲夏夜里喝饱了血导致不太灵活的花腿蚊子,觉得她在没话找话。

“把手伸出来。”

三思狐疑。

虞知行握住她的手,张开,往手心放了一只穗子。

绿色的,扎得不太对称,顶部的两个环节过长,像兔子耳朵。

“这是一个老太太给我的,她看我心情不好,送它安慰我。”虞知行看了一下穗子,然后抬起头望着三思的眼睛,“其实我没有心情不好。我今天可太兴奋了。憋了这么久的话,终于在今天说出口,这么说起来,还得感谢何云破,要不是他,还不知道你要跟我生多久的闷气。”

三思低头看着那穗子,那绿色和她发尾的发带挺像,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把它送给你,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它可以代表我一整天的心情。”

三思讷讷地:“一整天的心情都是绿的吗?听起来不太妙。”

虞知行:“一整天都在想你啊,姑娘。”

三思摸了摸脸。

脸好热,大概是喝酒喝快了。

“那我也送你一件东西吧。”三思掏了掏自己随身的荷包,拿出一只小老虎。

虞知行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自己当初在辰州送她的那个,再多看一眼就发现尾巴不对:“这哪来的短尾巴老虎?”

三思道:“也是一位老太太给我的,她说这只是公的。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就它了吧。”

虞知行拿起老虎在尾巴处看了又看:“怎么看出来是公的?”

三思:“老太太自己扎的,她说是公的就是公的。”

虞知行:“……”

这话怎么觉得如此耳熟。

然而此时并不是挑刺的好时机。三思有这个举动,明显代表她已经过了那个生气劲儿了——虽然不知是因为喝上头了还是真不生气了,反正珍惜一刻是一刻。

于是他趁热打铁地问道:“所以这只老虎代表什么?是你今日的开心还是不开心?”

三思:“哦,这倒没有。我把它当成你掐了一整天,你看,脖子都快开线了。”

虞知行:“……”

嘴贱的,他就多这么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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