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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弦这几天超生气的。

他很喜欢的那张白玉石桌,不知被哪个兔崽子给劈了——对半劈的,裂口光滑流畅一看就是一剑毙命,倒在那里,幼小可怜又无助。

气得脑仁疼的沈知弦抽丝剥茧地分析了一顿,觉得有胆子上来顶峰还敢拔剑的……

只有他那逆徒晏瑾。

小草芽看着他生气的神色,大概是觉得很好玩,两片叶片一抖,就假装自己拿着把剑,学着那天晏瑾的架势,唰地一劈,然后又屈了屈身,受了伤似的,模拟出喷血的声音——“噗!”

沈知弦稍微被它引去了一点注意力,将假装倒地不起的小草芽弹得翻了个身,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草芽见自己成功引起了沈知弦的注意,立刻原地复活,精神抖擞地从头表演——唰——噗——倒下——

沈知弦看懂了它的意思,神色微微一凝,眉心微蹙,有些犹疑。

晏瑾劈了他的白玉石桌之后,吐血了?

怎么回事?晏瑾也受了伤?

沉思之下,沈知弦也忘了手里拿着的是苦绝人寰的灵丹水,毫无防备地一气儿灌下去,顿时脸色一变,脑袋里像是装了个打桩机,一下一下砸得他眼冒金星,脑壳突突的疼,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正此时,门被轻叩了一下,晏瑾在外头唤了声:“师尊。”

沈知弦神色隐忍地将最后一口灵丹水咽下去,用尽力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刻意压低了声音:“进来吧。”

晏瑾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他那最近弱不禁风的师尊,姿态散漫地倚坐在软榻上,膝上盖着张薄被,手里捏着卷书,幽幽地望过来。

“阿瑾如今是连为师那白玉石桌都看不惯,要劈了才能痛快么?”

晏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弟子这就去……”

后半句他讲得太小声,沈知弦没听清,还想要问时,他已经沉默着将沈知弦惯常爱吃的水果放了过来,又沉默地离开了。

沈知弦随手将书卷反过来扣在榻上,望着那盘水果,想着没听清的后半句话,蹙了蹙眉。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晏瑾的去,原来是去想法子补偿他。

晏瑾的行动力很快,不过几日,院子里就重新出现了一张崭新的白玉石桌,除了石桌,晏瑾还弄回来一张暖玉软榻,就石桌旁,大树下,方便沈知弦歇息喝茶。

沈知弦悄悄召来五峰管财务的管事,一问才知道这些晏瑾是用他这几年存的所有灵石给换的——每月里除了月钱,沈知弦还会拨许多零花钱给晏瑾,晏瑾居然都没用多少,全存着,这会儿就换回来这些。

虽然品质不是顶好的,但那已经是晏瑾能弄到最好的东西了。

沈知弦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悠悠然叹了声何必呢,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躺上软榻,卷着小被子,晒着暖阳睡大觉了。

……不得不说晏瑾平时闷不吭声的,将他的喜好摸得倒是很清楚,这些东西布置得都很合他心意。

这日午后,暖阳和煦,正是拥被而眠的好时光。

四长老千叮万嘱他不可再操劳,静心休养,沈知弦没奈何,便只能对外说是要闭关。

实际上沈知弦现在每天都在懒洋洋地当咸鱼——他最近的新宠是晏瑾特别上贡的暖玉软榻,经常在那一躺就是大半天,醒时看看书,看着看着倦了,手里就捏着书卷,扯一扯小被子,也就睡过去了。

睡得朦朦胧胧时,手松了松,书卷就往下掉,堪堪挨着地面的时候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松接住,小心地搁在石桌上。

沈知弦半睡半醒间,倒也知道是晏瑾来了。正巧有些口渴,他便眼也不睁地使唤人:“阿瑾,水……”

晏瑾顺从地替他斟了水,扶着他坐起,将杯盏抵在他的唇边,沈知弦毫无防备地饮了一口,顿时苦得整个人清醒过来:“水呢,不要这个。”

逆徒不为所动:“四长老说这个每日都要喝。”

沈知弦深吸一口气,想摔杯子,想想最近的病弱人设,忍住了,手抬起一半,手指一蜷,就倦倦懒懒地推开晏瑾的手,故作虚弱道:“那不喝了。”

晏瑾也并不逼他喝,将杯盏搁下,扶着他靠坐着软榻,迟疑了一瞬,“师尊,那日……”

——又来了。

一听这个开头,沈知弦就立刻知道下文——晏瑾想知道那天他见到的幻影究竟是谁,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说起来,以晏瑾冷淡的性子,这回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事,几日来反复提起几回了,虽然每次都被沈知弦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

告诉晏瑾幻影是前宗主倒不是大事,主要是那幻影说的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自己一时半会都琢磨不透,实在不能说给还不知道和他是不是一条心的晏瑾听。

依幻影所言,就算原身得了心疾,前宗主最看重的也仍旧是原身,甚至扶持宋茗当宗主都只是暂缓之计,等原身心疾好了,这位子仍是要宋茗还回来的。

不过宋茗……

沈知弦垂了垂眼睫,宋茗九成九是不愿意的,他从未和沈知弦提起过信物和归还宗主之位的事。

而依照记忆,原身也根本不知道前宗主和宋茗之间还有这么一个约定,甚至连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倒是很奇怪,这么重要的事,前宗主竟也不和原身说一声吗?

除此之外,更让沈知弦觉得怪异的是,原身自身的变化。

自那天病发之后,他又融合了一些记忆。

从那断续的记忆片段中,沈知弦才知道原身居然也有个小名儿,与他穿书前二次元的马甲一样,都叫岁见。不过这名字似乎是原身外出历练时才会用的,宗门里没几个人知道,连宋茗都不晓得。

——这可真是太巧了吧!

沈知弦压了压心底的怪诞感,继续沉思。

原身这般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怎么有了心疾之后立刻就一蹶不振变了个人呢,修炼上一落千里不说,性子也古怪起来,成日里阴晴不定,行事莫测。

也不是全然绝了希望的事,怎么一下子就将个开朗磊落的少年郎磋磨成这个样子了?

沈知弦想得入神,发呆就发得久了。

晏瑾心里焦灼,既担忧沈知弦不回答,又畏惧听到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一时极为煎熬。

好在沈知弦想完了,也就回神了,感受到晏瑾的不安,他沉吟了一瞬,决定透露一点点,也算是安抚一下晏瑾:“那个幻影,你瞧见了?”

晏瑾精神一振,立刻回答:“看见了,那是……”

“是温宗主。宋茗之前一任的宗主。”

晏瑾这回愣了片刻才道:“也是……您的师尊?”

沈知弦颔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晏瑾好不容易得他松了口,自然是立刻追问:“温宗主……和您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起什么人?”

他的神情一改沉稳,有些急促和紧迫,一双眼紧紧地凝着沈知弦,眨也不眨。

他目光灼灼,沈知弦一时竟被望得一窒,差点儿就顺着对方的意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话到嘴边才一个激灵赶紧咽回去,抬手摸了摸鼻子,作若无其事状:“一些闲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话音刚落,就被晏瑾急促地打断了,“不是,一定不是。”他难得有这么急乱的神态,虽然瞬间过后他便冷静下来。

然而下一瞬晏瑾就一手撑在沈知弦身旁,上半身略略前倾,以一种极具压迫的姿势靠过来,一双黑瞳定定地望着沈知弦,周身气质一改平日的低调和沉稳,竟显得有些锐利和逼迫起来。

他笃定地问道:“他与师尊说了什么?”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晏瑾又欺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沈知弦被他视线逼得不自觉想向后退,奈何身在软榻,根本无处可退。

属于年轻男人强势而滚烫的气息一下将他整个人笼住,沈知弦甚至觉得对方的呼吸都尽数喷到了他的脸颊上,炙热而滚烫。

那一瞬间,他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小徒弟已经长大了。

当年那瘦巴巴才到他肩膀高、总是被同门使绊子欺负的小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已经长成了仅仅只是靠近,就能让他感受到威胁和危险的男人了。

沈知弦忽然感觉心头一悸,这种感觉与心疾发作时的悸动不同,心疾发作前那种心悸只会让他感到痛苦和煎熬,而此时这种感觉却让他……

沈知弦描述不出来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作文总是被拿来当范文的人,第一次尝到词穷的滋味。

他抬眼瞥见晏瑾还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当机立断地掏出杀手锏——眉头微蹙,侧头轻咳,就是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晏瑾果然很吃他这一套,气势瞬间收敛了许多,紧张地看着沈知弦:“师尊?您怎么了?”

沈知弦趁机推开他,揉了揉眉心,摆出倦倦的神色,“有些累……”

于是这个话题又算是被岔开了一次,晏瑾抿了抿唇,不敢再追问,强自忍耐下心中的焦虑,要扶沈知弦回屋:“天渐晚了,有些凉,师尊回屋罢。”

沈知弦不太情愿,屋里闷,他喜欢在外头吹吹凉风。可他最近几日装太过了,明明已经大好,却还要装着虚弱无比,惹得不明实情的晏瑾很担忧,怕他着凉,执意要扶他回去。

沈知弦于是闭眼装睡,一动不动,不理他。

晏瑾站在软榻边,沉默了片刻,忽然一躬身,一手穿过沈知弦的腿弯,一手揽过他的肩,就将他连人带被整个儿抱了起来!

沈知弦猝不及防被抱起,下意识就伸手环住晏瑾脖子,骤然睁眼,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愣愣地看着晏瑾健步如飞地将他抱着回了屋。

——很好,这几日在外头睡着睡着,醒来时总是发现莫名其妙回了屋的谜团解开了。

本来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一眨眼,沈知弦就整个人落在绵软的床榻上。大概是怕沈知弦责怪他,晏瑾飞快地把人塞进被窝里,立刻就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留下一个呆愣着半晌才回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的沈知弦,捻着被角,半晌才突兀地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无奈地叹口气。

……

沈知弦闭门不出的日子没过多久,试剑大会就开始了。

试剑大会共举办两个月,是清云宗收招新弟子的好时机。除了宗门内小弟子会参加,还有许多想要拜入清云宗的外人想报名。

沈知弦对此没什么兴趣,他不缺徒弟,也没那个心思再教什么徒弟,干脆就一直以闭关为借口没去参加,只有最后几天才去象征性地坐一阵——这架势摆的,也和宋茗没差了。

最后一天,得决出前三名。

前三名不仅可能会被长老们甚至宗主收作弟子,还可以去藏剑阁凭自己本事挑选一把剑。

今天可不能缺席了,今日连宋茗都会到场,他要是再托辞不去,也未免太不给宋茗面子了,更何况今天……

沈知弦端坐在高台之上,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弟子们的角逐。

晏瑾就紧挨着他,坐在他身侧略偏后,也沉默地看着。

已经战了大半天了,第三名早已尘埃落定,剩两位弟子还在台上打斗。

为了区分,宗门内弟子的衣服颜色要深一些,外人的则颜色较浅,沈知弦很容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眉梢略略一挑,稍微来了点兴致。

那渐渐占上上风的,是浅颜色衣裳的人。

居然还来了匹黑马。

宗门内弟子到底是受过训练的,试炼时怎么都会占点儿优势,往年能占前三之位的外来弟子都不多,今年竟来了个这么凶猛的?

宗门内弟子逐渐落了下乘,他的对手却越战越勇,最后毫无意外地夺得了魁首。

得了第二名的宗门内弟子输了也不气馁,笑着朝他贺了喜,也就下台去了,剩他一人站在台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叫好声。

接下来本该是宋茗或是哪位长老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开始大家喜闻乐见的选弟子环节,可那刚夺了第一的青年居然先开了口,语气不卑不亢。

“弟子斗胆,想拜沈长老为师。”

四周的喧闹声忽然弱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身材魁梧的青年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沈知弦。

沈知弦饮茶的动作微微一动,略一抬眼。

魁梧青年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句,四面八方各种视线瞬间就朝他投来。他神色从容地搁下手中杯盏,那轻微的吧嗒一声,在一片寂静的场上显得极为清晰。

“清云上下皆知,我已是个废人了。”他平静又坦然道,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震惊的目光,“你很好,不必蹉跎于我门下。”

沈知弦有心疾一事,确实有不少人知道,也确实被不少人可惜,不过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由他自己亲口笃定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那魁梧青年皱起了眉,显然不愿就此放弃:“弟子仰慕沈长老已久,愿拜沈长老为师。”

他话音刚落,沈知弦便明显感觉到身侧晏瑾气势一变,原本沉稳内敛的人,突然就变得凌厉而凛冽起来。

他怔愣了一瞬,不知晏瑾是怎么了,不过眼下情形,他也不好问晏瑾,只淡淡地又拒绝了一遍。

一般被反复拒绝了两次,懂事又识相地人就该收手了,毕竟越闹下去,他就相当于将其他有资本收他为徒的人越推越远。

可魁梧青年不依不饶,竟是铁了心地要拜沈知弦为师。

他手握长剑,半跪下来,沈知弦沉了眉目不说话,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距离他较近的一个小弟子见势不妙,小声道:“沈长老不收徒已久,你不如……”

这小弟子之前同他一屋住了许久,自认和他关系相熟。眼见的宋宗主和其他长老脸色都沉了,小弟子有些担心,便小声劝了句。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魁梧青年忽然就炸了,一抬手,长剑出鞘,反手就狠狠地甩向了小弟子!

小弟子对他没有防备,距离又近,根本来不及反应,噗的一声,长剑就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话音戛然而止,小弟子睁大了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那长剑势头极猛,整个穿过了小弟子,飞向他身后的其他人。

一群小弟子们大惊失色,立刻惊慌失措互相推搡起来。前头那小弟子死得凄惨,他们竟是谁也没想起来拔剑挡一挡,还是大长老铁青着脸挥袖,一股气劲阻挡了长剑的冲劲,将它打落在地。

大长老将长剑击落,示意身边的亲传弟子过去把人控住。

那魁梧青年被制住了也不怕,他冷笑了一声,周身气质忽然变得阴沉而诡谲,声似毒蛇嘶嘶,一双眼冷冰冰地环视过四周,厉喝道:“凭什么我不可以!晏瑾这魔修余孽都可以,我堂堂正正打出来的第一名,凭什么不可以!”

魔修两字一出,众人齐齐哗然。

怀疑的、不敢置信的、茫然的……各种视线尽数汇聚在晏瑾身上,就连宋茗和其他四位长老都望了过来。

三长老与四长老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一丝担忧。三长老轻咳一声,率先发问:“这是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突变又生,一人忽然跌跌撞地闯了进来,朝着沈知弦的方向就是一跪,声嘶力竭地喊道:“师尊救我!弟子严深!要状告晏瑾!”

他形容狼狈,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像是刚打完架回来——还是打输了的那种,血迹斑驳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看着形容狼狈,凄惨得很。

严深喘了口气,继续把下半句吼了出来:“晏瑾他——早已入魔,甚至私通魔修,将魔修放进来,企图破坏试剑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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