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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镇魔一事,小宗门资历尚浅,或许知之不多,但像清云宗这般的大宗门,宗卷里多少都会有记载。
沈知弦将相关的宗卷都翻了出来,一一翻阅,只得出来两个选择——要么集众仙修之力,再次镇压;要么放任,想办法与它们和平相处。
第一个法子,沈知弦只略略想了想,就将之抛于脑后了。
这千百年来,强大的妖魔鬼怪都被镇压住荒原里,仙修们没有劲敌,都养得懒怠了,而那群妖魔鬼怪们成日在荒原里折腾打架——真要对着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沈知弦认为如今的修仙界,还没有谁能有这本事能重新设起这般庞大的一个禁制封印。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法子了。
这难度也不小,妖魔鬼怪们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谁都不服气谁,而仙修们向来也是看不惯这些妖魔们放荡粗鄙的模样,两相嫌弃之下……
沈知弦叹了口气。
两盆散沙似的仙修们和妖魔们,想要融合在一起,还很困难啊。
他思绪飞散,又想到了晏瑾。
这段时间,晏瑾一直留在荒原里。他虽说是天生魔体,但他灵丹才刚被解开禁制,状态还不太稳定,有时难以控制,容易伤人伤己,于是他干脆暂留在荒原,一边淬炼自身,一边收服荒原里剩余的妖魔鬼怪们。
这事儿他上辈子就做过,轻车熟路得很。这些妖魔鬼怪们反而没有仙修们这么多心眼,要制服它们很简单,打就完事了,而打架这种事,晏瑾最是擅长。
荒原里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的,就是那片黑漆漆的海域。晏瑾就守在海域边,见一个打一个,把那群妖魔们揍得嗷嗷叫,又狼狈得缩回荒原里去。
荒原里晏瑾揍妖魔们是揍得鸡飞狗跳,外头仙修和妖魔也是打得热火朝天。
沈知弦琢磨着,隐约有了一点想法。
……
而宋茗这边。
外头一片混乱,都不是宋茗首要烦恼的事情。
他现在最痛恨又最烦恼的,是沈知弦开始明里暗里压他的权了。
宋茗是温宗主亲自定为下任宗主的,其中种种私密的约定,因为涉及了沈知弦,并没有公之于众,故而众人看在温宗主的面上,对宋茗还算尊敬。
然而宋茗行事再周全圆滑,也掩饰不住他在修行一道是个菜鸡的事实,在实力为尊的清云宗,宋茗坐着这个位子,其实也挺艰难的。
只是众人碍于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接任宗主之位,才勉强忍下,这一忍,就忍了好些年,直到现在恢复正常的沈知弦站出来了,他们才开始动起心思来。
这段时间,宋茗一边防备着沈知弦,一边又要自己的心腹们想办法排挤沈知弦,那暂且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半魔逮着机会就冒出来,催促着他快点将沈知弦的躯体弄来。
宋茗几方压力之下,很是焦头烂额,忍不住朝半魔斥了几句。
半魔嘲弄道:“你可真是个废物。枉你长了沈知弦这么多岁数,掌控了清云宗那么久,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到……”
宋茗冷笑道:“你能,你倒是从我身体里出去,自己附沈知弦的身去,我还省事。”
半魔飘出一缕黑气来,在烛光中,影影绰绰的,它沉默了一会,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我倒有个法子……”
那缕黑气飘到宋茗耳边,一溜烟就钻了进去。
宋茗打了个冷颤,神色带起一丝犹豫:“这……真的可行?”
半魔声音充满着诱惑:“怎么不行了?只要你将尾巴收拾干净,没有人会知道你做过的事……众人只会知道是荒原里的妖魔在作恶。”
宋茗脸色变换不定,半晌,才一咬牙,应道:“好。”
半魔发出嚣张难听的笑声,一头撞进他身体里,不见了。
不过宋茗的计划尚未实施,掌管人事的二长老便一脸沉重地过来告知他:“前些日子去北边的那十八位大弟子,都折了。”
宋茗一愣。
二长老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清云宗的弟子都折了这许多,其余小宗门更是吃不消,再这么下去……仙修界情形堪忧啊。”
十八位大弟子,这不是小事,二长老向来沉稳中立,宋茗下意识就信了他。不过一时宋茗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法子,便道:“此事还需仔细斟酌,明日请大家一起商议。”
二长老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临走前,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道:“近日议事堂正修缮着,宗主明日且到听松堂去。”
宋茗脑子里还想着沈知弦,没细想,应了声好,二长老眼底闪过一缕幽光,慢慢地走了。
宋茗第二日是走了一段路才想起议事堂正修缮着,在半路拐道去听松堂的。
离听松堂越近,宋茗心底就越有些怪异感。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宋茗不明所以,皱着眉忍了忍这一阵心悸,才快步走到听松堂。
听松堂也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这儿的布置大概是好几年没变过了,一点儿冷香漫入鼻端,宋茗隐约觉得此处些许眼熟——可他分明没来过这里。
四周一片寂静,宋茗踏入堂中,正疑惑着怎么没有人,一抬眼,心头忽地发冷。
——不对!
他来过这里!
这是温宗主惯用的议事堂,他当年不过一介小弟子,无权入内,只有那一天……
只有那一天!
温宗主交代他宗主之位和沈知弦一事的那天!
宋茗脚步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就关了起来,室内光线一瞬间暗了许多,那坐在高位上的人影却是由模糊至清晰。
“宋茗。”温和的男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回荡,显出几分幽然,“今日唤你过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与你说。”
这一句话,与数年前一模一样。
冷香越发浓郁起来。
宋茗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他猛然睁大了眼,三两步就冲到那那人面前,失声:“温宗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震惊和恐惧交错了,让他神色看起来很怪异。
温儒俊雅的男人仿佛看不到他的怪异,只温和道:“当年我曾与你约定,由你暂任宗主之位,若我徒沈知弦心疾愈了,你便将宗主之位交还与他。眼下他已无大碍,为何你还坐着这位子?”
宋茗想也不想地就反驳:“你我何曾有这般约定!”
温宗主被他这么一喝,顿了顿,缓慢道:“当年你信誓旦旦地保证,如今是翻脸不认了?”
宋茗神色狰狞,他顾不得思考这儿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温宗主,堆积了许多年的愤恨和不甘让他有些丧失理智,他怒道:“凭什么!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沈知弦他凭什么要夺走我这一切!”
“你太不公!偏心至此!”宋茗厉声道,“我百般努力,于你眼中什么都不是,沈知弦算个什么,他只是个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近乎声嘶力竭,眼前人影恍惚中一会儿变成了沈知弦,一会儿又变成了温宗主,但无论是哪个人,都叫他无法抑制地痛恨。
或许曾经他是感激温宗主的,但在一次次的努力被人忽视和否认之后,这感激就变成了恨。
这宗主之位本不属于他,只是他暂代的久了,渐渐地也就想占为己有了。
门忽然被叩响,明明声音不大,落在宋茗耳中却如雷鸣。他猝然回头,那门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小弟子恭敬地站在门口:“……温宗主闭关了。”
宋茗听见自己平静地声音:“好,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平和如常,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兴奋与紧张攥住了他整颗心脏,他压了压翻滚的情绪,大步大步地朝外走去。
四周场景如湖面水波般漾起涟漪,渐渐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致幻的冷香萦绕在四周,侵蚀着宋茗的意识。于是这本该是很诡异的场景,宋茗是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
宋茗正站在一扇门前。
闭关准备升阶渡劫的温宗主就在这屋里面。
他眼底流露出犹豫和挣扎,片刻后还是渐渐变得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便带上了慌张:“宗主!宗主!师弟出事了!”
闭关之中当不理任何事,但宋茗知道,沈知弦就是温宗主的软肋。
果不其然,那门开了,温宗主盘膝坐在榻上,神色紧绷:“怎么?”
宋茗张口便道:“师弟他忽然发狂,伤了好多人!”
怕温宗主不信,他一把撩开袖子,露出一道狰狞的剑伤,那上边还滴着血,宋茗沉重道:“师弟伤了许多人后,突然又开始自残,我本欲阻拦,奈何实在不是师弟的对手……”
他跪了下来:“宗主,请您出关救救师弟!”
那段时间夺舍沈知弦的半魔情绪确实是很不稳定,经常发狂,而宋茗又总是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温宗主既然能选他暂任宗主,自然是信了他这性子的。
爱徒心切的温宗主想也不想地就站起身来往外走,强行从入定里脱身,体内灵力翻滚,他忍不住呛了一口血,踉跄了两步。
宋茗落在身后,温宗主便回头,正想让宋茗带路,眼底却印见了一缕冰冷的剑光——
“哐!”
冰冷的剑意和杀气从宋茗面前一劈而过,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落在地面时,深深的一道剑痕。
宋茗陡然醒神,才发现自己仍旧在听松堂门口站着,根本都未曾进去。
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宋茗缓缓转过身。
然后他看见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手提长剑的四长老。四长老是使重剑的,他的重剑抵在地面,隐约能见地表被戳了一个洞,剑身上萦绕着的剑气,和方才劈他的,一模一样。
其余几位长老也在,还有大大小小许多管事,不管是他的心腹,还是温宗主时期的旧人,都在。
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看着他,视线里都是不敢置信。
四长老咬牙切齿,一把提起重剑:“宋茗!忘恩负义的小人!温师兄这般信任你,你却做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来!”
被重剑指着,宋茗的心反倒是平静下来了,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没看到沈知弦,他古怪地笑了笑:“我那好师弟呢?怎么不出现?”
四周沉默一片。宋茗不再掩饰,眼底的轻蔑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下来:“枉费你们自诩厉害聪明,还不是被我戏弄于鼓掌之中。这位子我坐了这么些年,想轻易夺去?”他倏地厉声:“不可能!”
天色忽地暗了下来,宋茗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手指飞快地掐诀,一道屏障隔开四长老的剑,他一边施法,一边急急后退,想退到听松堂里去。
然后他只觉腰部一疼,仿佛要折断了一般,难以抑制地就朝前扑去,要不是他反应快,飞快地一扭身避开,他此时身上就要多个大血窟窿。
他愤然一回头,只看见沈知弦优雅地收回脚,掸了掸衣摆,像是掸去了什么脏东西,淡淡地看着他:“还想进来?太脏。”
宋茗只觉得脑海里最后的那根称作理智的弦彻底的断掉了。
他的手在发颤,一双眼喷着火,伪装了许多年的彬彬有礼温儒姿态彻底被撕开,他恨声道:“脏?那我就彻底脏给你们看!”
法诀被完整地打出来,黑气瞬间从宋茗所在之地冒出来,丝丝缕缕,很快就弥漫成一大片,半魔从他身上冒出个头来,同他一起狞笑。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也不是整片天都暗,只是众人所站之处,仰头俱是黑漆漆一片,远处倒是亮着,只是那光亮仿佛很遥远,可望不可即。
妖鬼横行,万魔喧嚣。
那黑气里藏着的是无数妖魔鬼怪,席卷过花草树木,绿意立即枯残一片,了无生机,众人纷纷避让,四位长老拔剑结阵,无形屏障挡了挡来势汹汹的妖魔。
只是这阵也只能抵挡一瞬,很快,那些妖魔就冲破了屏障,与众人厮杀在一起。
宋茗脚底是法诀落下的地方,也是与荒原连通的地方——他将荒原的妖魔鬼怪召过来了。
数不尽的妖魔鬼怪从那连通处接二连三地涌出来,众人拼尽全力去杀,也杀不尽,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很容易就让人产生恐惧的心理。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声:“沈宗主救救我们!”
这一声沈宗主,喊得是谁,不言而喻。
宋茗浑身裹在黑气里,连眉心都团着黑气,他听见这话,怒不可遏,正要反驳,却听见一声轻笑。
他下意识转头,才发现沈知弦居然并没有加入战斗中,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些妖魔萦绕在他身侧,却不扑上去,反倒像是很恭敬地在点头哈腰。
宋茗怒道:“废物!废物!给我杀了他!”
他身上的半魔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叫嚣着要往沈知弦身上扑。
然而那些个妖魔却仍旧不动,发出怪异的声音,似乎正在表达着什么。
宋茗恨上心头,拔了剑,亲自要去杀沈知弦。
他自知自己不是沈知弦的对手,但是没关系,半魔还在他身上,他还召来了这许多妖魔,沈知弦双拳难敌四手,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呼吸骤然一窒。
沈知弦出剑了。
那浸着冷意的剑尖明明还离他有一拳距离,可他分明感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钳住了他的喉咙,叫他无法呼吸!
霜回剑灵感受到魔气,从剑里出来,绕着剑身打转。沈知弦稳稳举剑,轻轻一划。
剑尖仍旧未碰到宋茗,但那凛冽的剑气却叫他无法抵抗。手足仿佛有千钧重,他眼角扫见,是大团大团的黑气反过来困住了他。
宋茗震惊地看向沈知弦,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他颈脖处流下,湿漉漉的。
“这一剑,为师尊。”
沈知弦眼底泛起冷意,看着那殷红鲜血从宋茗脖间淌下,他再一抖手腕,宋茗发出一声惨叫,灵根被剑气搅碎。
“这一剑,为晏瑾。”
若非宋茗当年故意引魔物去追杀他和小晏瑾,他们也不会被逼入荒原,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他们的初遇。
而后来,宋茗竟然还敢从荒原边缘将小晏瑾带回来,交与夺舍的半魔,企图让半魔和晏瑾互相折磨致死——上一世,他也确实成功了。
再一剑,宋茗只觉浑身软成一团烂泥,瘫在地上,痛得已经没了意识,只有一双眼睛能动,艰难地盯着沈知弦。
“这一剑,为我。”
沈知弦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摊烂肉:“师尊曾教导我,是我的,就该好好守住,不许放弃。清云宗是我的责任,容不得你玷污分毫。”
“所以,你还是死一死罢。省得老蹦出来,脏了我的眼。”
沈知弦是很少会说这样恶毒的话,可是他觉得,对于宋茗来说,纵然是再恶毒一百倍一万倍,都不够。
宋茗召来的魔物将他的身躯都吞噬干净了,只剩几根白骨,头颅倒是还在的,宋茗还剩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地挣扎着,吐出含糊的字眼:“你……魔……”
沈知弦猜到他想问什么,微微笑了,轻声道:“说与你听也无妨。我家阿瑾如今可是荒原之主了,你猜猜,你召来的这些荒原妖魔,是会帮你呢,还是杀你呢?”
他家阿瑾……
宋茗用最后一丝力气想起来那是谁,然后一口气再上不来,哗啦一声,他的头颅也被魔物们啃了个干净了,那来不及逃的半魔被一只凶残的魔物一口啃了一半,剩下半截叼在嘴里。
没了宋茗的支撑,那连通处开始渐渐消失,沈知弦掐诀控住,偏头朝一旁点头哈腰的魔物们道:“回去吧。”
那看不出样貌的魔物应了声,旋即发出一声诡异的声音。听见这声音,那些原本在与众人厮杀的妖魔鬼怪们都纷纷边战边退地缩了回来,接二连三地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那发出召唤的魔物在最后时刻朝沈知弦扭捏了一下,小声嗡嗡道:“俺们今天好认真的,在荒原里演练了好久呢,您要是见着了尊上,请让尊上少揍俺们几遍……”
它的尾音连着连通处一同消散,沈知弦哭笑不得地收诀,敛了敛情绪,转头望向众人。
妖魔鬼怪们看起来虽然很凶,但事前得了吩咐,打起来虽然狠,但也没下杀手,顶多有几个管事受了不轻不重的伤,也无性命之虞。
黑暗仍在,沈知弦掐诀驱散了剩余的魔气,四周恢复平静,只是遍地狼藉仍旧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众人互相搀扶着,面容上多少有劫后余生之感——修仙界真的是安宁了太久,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妖魔鬼怪聚在一起。
素来沉默寡言的大长老沉默着收了剑,沉默地站出来,沉默着,朝沈知弦行了一个见宗主的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司绯正文里不写,还没想好给他发刀还是发糖呢,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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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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