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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有缘?
这无心和谢家确有交集,但说命中有缘,谢朗却觉沈乐之言过于夸张。
南齐吴家是南齐本地的一小氏族,同谢氏一族本没多少交集,只当年的吴忧和和谢和弦的祖父——谢良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私交。
据说,吴忧中毒那会儿,谢良亦是到处奔波,帮衬良多。
可惜,“血荒”太过霸道,谢良那会儿能调动的家族资源亦有限度,谢氏一族更不可能为一位并无多少关系的外姓人耗费族内底蕴。
最终,吴忧撑了大半月,却还是魂消世间,遗憾而亡。
而随着吴忧的去世,吴家也逐渐败落,如今他们家还能叫的出名号的也无心一人,而这位无心正是当年吴忧唯一的亲弟弟——吴虑。
吴虑同吴忧不同,吴忧为长子,自幼天赋异禀,少年成名,是赋予重任的下一任吴家家主。而吴虑天赋却极为一般,琴棋书画,骑射谋略都只是平常水平。
不过,这两兄弟关系却极为亲厚,吴忧对弟弟向来疼爱有加,而吴虑对吴忧这位兄长也十分崇敬。
那时,吴家有长子独挑家中重担,吴虑作为幼子,日子倒也过得肆意潇洒。
吴家父母对自家幼子并无多少期望,只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便好。
因此,当吴虑十来岁沉迷医道而无心向学时,吴家父母也并未强求阻扰,吴忧还帮他请来医者,传授医道。
天道公允,吴虑虽在其他方面天赋平平,可偏就在医学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待他束发,吴家小神医的称号便已在南齐内传播开来。
不过,医学一道极为冷门,因此,那时的吴家也并未把吴虑的成就放在心上,说起“吴家小神医”也多是打趣玩笑。
而当吴忧身中“血荒”之时,吴虑不过十五来岁的少年,那时天下诸多医者都对“血荒”无计可施,吴家倾尽大半家业也只能延缓毒素的蔓延。
待到最后,眼见吴忧必死,吴家自不愿再继续耗费。
家中父母,族人均言“以大局为重”,纷纷放弃了吴忧,唯有吴虑坚持,一心想救长兄。
可他那会儿不过小小少年,在家中也不受多大重视,更无人信他能治天下无解之毒。
这般孤立无援之下,吴虑有心亦无力,最后也只能用仅剩的药物,尽量延长吴忧的寿命。
可待药石用尽,吴家众人却不愿再为其购置更多,毕竟延寿抑毒之药都是极为珍贵,稀少的,有时不过其中一株药引便需付出千金。
为救吴忧,吴家已耗去太多,若能救也便罢了,可明摆着就是个死局,自然无人愿意白白损耗。
吴虑那时曾一人双脚踏便整个南齐,向各家求药。然而,自家族人都已放弃,外人就算能帮,又能帮上多少,再则,好心之人虽有,可大多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年,南齐的秋比冬天更冷,小小的少年,背着骨瘦如柴的兄长,踩着破碎的枯叶,跪倒在家中的词堂前,最终,却又在满目苍凉中走向了绝望。
要说吴家对吴忧,其实也算仁至义尽,后来放弃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情可原,意却难平。
吴虑眼睁睁看着自家兄长在“血荒”中,枯竭而亡,离世时,吴忧之躯血肉耗干,肌肤如枯枝,死像极令人酸楚。
吴忧去世过完头七,吴虑便离家远去,改名为“无心”,意为无心之人,断情绝爱。
而南齐吴家一连失去吴忧和吴虑,后继又无天赋之子,没几年这家族便也迅速衰败起来。到如今,吴家已泯没于世间,唯有吴虑一人被尊为神医,享大师尊号。
可惜,这一切尊荣却同南齐吴家再无半点干系。
吴虑能理解族人最后的选择,也知道当年的情况,放弃是唯一,也是最明智的选择,可——那是他最敬爱,最崇拜的兄长啊。
时下之人,极重家族姓氏,吴虑改名换姓相当于叛出家族,实乃大逆不道。
可他依然一意孤行,可见其中执念已深入骨髓,此世无解——一如“血荒”,无解之毒,无解之念,终成无心之人。
要说这无心,漂泊于世五十载,一人一医箱,却也走出了自己的康庄大道。
五十年来,他行遍天下,救世千万,于百姓中极有名望,其医术已是时下最为顶尖的存在,可这人因早前经历,性子极为古怪。
不过,若只是性子古怪倒也罢了,毕竟有才能者多有脾性,可偏偏这人还曾放言:此生不救世家子,生死不入吴家坟。
谢和弦——世家子,并不在无心的救治范围之内。
不过,谢朗等人却并不死心。
此时,谢家的人马已在各处寻找无心的行踪,而知道无心能解“血荒”之毒的,其实是沈乐。
两日前的那夜,琅琊山发生那般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山脚竹林处的沈乐,待到凌晨,沈乐打听到谢和弦之事,当即便赶往谢宅,厚重脸皮,跟着谢齐混了进去。
谢朗忧心谢和弦之事,自然也懒得理他,更何况这人也算是看着谢和弦长大,不看僧面看佛面,最终还是令人准备了厢房,让沈乐住了下来。
今日一早,郎中会诊结果下来,沈乐正好在一旁,他一听“血荒”便立即想到了无心。
三年前,沈乐路过北齐,恰逢无心遇难,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那一身粗布麻衣的白须老者是传说中的神医无心,待他顺手救下人来,这才得知对方的名号。
而无心这人虽说对世家子弟多有成见,但救命之恩,自然铭记在心。
他见沈乐壮年白发,心中好奇又生恻隐,本着报恩的想法,还曾破例,为沈乐作过诊断。
可惜,沈乐白发乃心病所致,药石无用。
不过,两人同行几日,自觉经历相仿,脾性相投,倒也相处甚欢,彼此间自也聊过自己的不少陈年往事。
沈乐记得,两人在北齐边境时,无心曾在酒后闲聊时对月感慨:“五十载匆匆,吾于今夕解血荒,奈何,昔人已逝,终是意难平,心不甘。”
显然,无心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血荒”的研究,五十年的岁月,他制成了解药,而他想救之人却已埋骨数载,此生不负相见。
“吴忧,吴虑,这名倒是极好,可惜,无忧者,英年早逝,无虑者,亦是执念成魔。”
沈乐想起无心,便是一阵唏嘘,“哎,世事无常人难圆,人生啊,说多了都是遗憾。”
“呸呸呸。”谢齐斜了他一眼,“什么遗憾不遗憾的,你这人就是太悲观,人生啊,还是应该积极向上,多想些好的。”
又补充道:“别问我‘积极向上’这词具体做何解,反正我也是听云曦那小子安慰人时瞎说的。”
——不明词意,你还瞎用。
沈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谢朗同样无语,不过这会儿无心的行踪还未寻得,他虽已命人寻找,可是否能找到却是无知之数。而且,就算找到了,要令他救人,恐怕也要好一阵琢磨。
谢朗倒不怕麻烦,也不担心无心性子如何古怪,可他就怕谢和弦时日不多,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心内担忧,面上却依然淡定说回正题:“谢家同无心之缘,追究起来也不过是我三伯和他兄长有些私交,可我三伯早已不再,这交情攀起来,也实在有些苍白。”
“哎——”
闻言,沈乐和谢齐齐声一叹,谢朗之忧,何尝不是他们所忧愁的。
天下之大,可谢家要寻之人,时间长短,终能寻来。可强扭的瓜不甜,强逼医者救人,更是自绝生路,何况无心此人,其他不说,若只比倔强,认死理,这天下估计找不着对手,能同他挣其一二。
五十年慢慢岁月,能自始至终专研一毒物的,这心性亦非常人可左右。
“好歹和弦是我二伯的亲孙子,看在我二伯往昔的情面上,总还是有希望的……”吧!
谢齐表现的相到乐观,可心中却知这情面并不一定好用。
院中梧桐飘落叶,檐下三人俱无言。
待谢云曦几人漫步走近,谢朗三人才重新挂起笑容,表现出一切安好无忧的模样。
要说谢朗这三人,活了大半辈子了,自是一个比一个精,但若说心机伪装的级别,谢齐看上去最无害,最不正经,可实则他才是三人中城府最深的。
谢齐之后便是沈乐,这人少年时便是满肚子坏水,此后十年,游历天下,亦算是看尽天下人事沧桑,其城府自然也比他表现出的要深许多。
若单看这俩成精的老狐狸,谢云曦自然发现不了异样,可三人中却偏偏还有一个段位不足,修炼未到家的狐狸在,且这“狐狸”还是他最为熟悉之人。
——啧啧啧,大伯这笑还真是莫名的熟悉啊。
谢云曦眯着眼,略一沉思:艾玛,这不就是我束发那天,他和我师傅联手欺瞒,坑我前的模样嘛!
谢朗不知自己被人怀疑,此时,他正一脸和煦地笑着,安抚谢和弦等人,“你们且放心,和弦身上的毒已有眉目,只需几日,等找齐了药,自可炼药解毒,尔等安心便好。”
联系到今日清晨谢宅大批的人马异动,寻药这说法倒也说的过去。
见谢朗三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谢文清和君莫离都不疑有他,一听谢和弦身上之毒可解,自然欣喜非常。
君莫离平日总冷着张脸,此时却是难得的喜形于色,连带着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他抚着好友的肩膀,高兴道:“太好了,和弦,待你痊愈,你我便又能琴萧合奏,共谱人间诗画了。”
“嗯,到时我俩便赖着云曦,吃穷他的桃花居。”谢和弦玩笑着,好似真信了谢朗的言词一般。
若是平常,君莫离自能发现好友异样,可这会儿他正沉浸在喜悦中,竟错过了谢和弦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作为南齐边境赫赫有名的“神算”,敌人口中的“琴魔”,谢和弦哪里是那般好忽悠的。
今日清晨,谢家人马异动,他心中本就有所怀疑,待此时,谢朗这一番寻药之言,却是笃定了他心中所想。
寻药?
这借口漏洞百出,实在经不起推敲。谢氏一族底蕴深厚,什么药没有,若只是某些药草短缺,可也无须动用如此多的人马。
光谢和弦旁敲侧击得到消息,今日出动的便有六旗之众。一红旗可令南齐谢卫,一蓝旗可动北齐谢军,另外的白、绿,黄三旗则对应北院,东林,西城三处地界的谢氏分支。
谢氏共十旗子,其中六旗在明、三旗在暗,最后一旗为绝密。
绝密之旗非灭族之祸不可出,而如今,暗旗虽不知如何,但明旗全出,南北边境,北院,东林,西城,再算上琅琊本家,谢氏亦算是全族动员。
这般浩大声势,只为寻药——这谎太扯,还真把他当孩子哄了呢。
谢和弦心中既无奈,又好笑,但面对全族关怀,他心中亦是感动非常。
他不知自己所中之毒具体为何,但却能清楚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无法遏止,无力挽回。
不过,看着自己身边的好亲,他心中并不觉悲伤。
人生无常,活在当下,哪怕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圆满,但人生嘛,本就如此。
谢和弦并非贪心之人,他笑得满足且温柔,一如往昔般,似春风,似朝阳。
风起阵阵,梧桐盘旋,轻落脚边。
谢云曦看了下谢朗,又瞧了眼谢和弦,随即视线以次扫过谢齐,沈乐,谢文清,君莫离四人。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
最终,他的视线又落回到谢和弦那清透,干净的笑脸上。
世间璀璨,人间温暖,所有美好,都该安好。
谢云曦好似一无所知般,轻笑着,接过谢和弦的玩笑,“和弦哥,你有这般宏愿,我这做弟弟的自然奉陪,不过——”
拉长着语调,卖了些许关子,他方才继续说道:“不过,和弦哥,吃穷桃花居,你可得长命百岁才行,我这桃花居,别的不多,就这美酒佳肴,没个百年,你可吃不完。”
语带深意,然而听得明白的,却只一人。
四目相对不过刹那,谢和弦目光一闪,转瞬却无事人一般,露出和谢云曦极为相似的梨涡。
梨涡清浅,他自笑言:“云曦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
——可可爱爱,开开心心。
“我家云曦,永远都这般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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