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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语?

姬洛在北方待了两年,鲜卑语也不过说得勉勉强强,这赵恒义却只扫过一眼,就讲得头头是道,太不对劲。

“我……”赵恒义脸上透出古怪,把盖子一压连同盒子一并摔回掌柜的怀中,且喝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搞来的?”

掌柜手中的盒子翻了两下,抖着声解释道:“这……前阵子有个塞外来的游侠儿喝酒,将这盒子压这儿抵酒钱,庖丁见着说是西域的调料,我便给留了下来,今儿看您喝酒高兴,将就做了一回火烤肉。”

赵恒义看他吓得脸色惨白,当即挥手把人打发了,转头看见姬洛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可眼光却灼灼直往他身上烧,忙辩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匈奴的细作吧?你去打听打听,我父祖籍晋阳,匈奴叛秦,苻坚灭朔方之前,那地儿多的是胡人,我南下投奔舅舅,会点匈奴语有何奇怪。”

“你真是赵恒义?”姬洛自然是不信的,故而摇头,“你那张人|皮|面具早露馅了。”

赵恒义拿扇子托着下巴,目光直从姬洛前襟看到顶冠,随即稍一抿唇,顿了顿,非但抵死不认,更是伶牙俐齿强辩道:“人|皮|面具吗?我长得丑,难道换张好看的脸也不行?”

姬洛端起酒盏放在鼻翼下嗅了嗅,菊花酿的清芬漫开,他却将饮未饮,轻晃着里头甘冽的酒水,自是表现得有几分微醺,随口问:“那剑客将东西给你了?”

酒肆外忽然又起了一声惊雷,伴随着一道刺耳的破碎声,掌柜慌忙走出来收走从架子上滑落的陶瓶的碎片。

“你……”赵恒义心中咯噔一声,脸色渐渐冷下来。如今堂中无人来顾,再见姬洛但笑不语,话尤未尽,便知这少年等的就是夜深无人时,那么接下来要说的,铁定是关键私话。于是赵恒义震袖,对着翘起屁股就地收拾的掌柜一|指,厉声喝道:“都给我滚回屋里去!”

“其实要多亏李舟阳,不然这许多事情,我到今夜还想不通。”待不明所以的掌柜哆哆嗦嗦消失于后|庭时,姬洛这才款款道。

赵恒义摇头:“李舟阳不是我的人。”

“我知道。毕竟,你怎么可能养出这么讲究的剑客。”姬洛一边解释,一边话里调侃上几分,“他,只不过恰巧是一枚变子而已。”

当今世道无论是网罗消息,还是刺探调查,都需要钱财人力,而江陵城眼下几乎尽入赵恒义彀中,他有人有势,而姬洛无人无势,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未刻意提防姬、屈两人,因为在他看来,眼皮子底下翻不出浪花。

然而,赵恒义还是漏算了一步。

“荆江舵那晚,李舟阳在同我争抢手书时曾说,他想向你讨个便宜。连杀人都讲究的人,做事不会冒失,他先前定是已与你托书。不过,你并没有应他,所以他才会和天门派的人赴荆江宴。”姬洛推论道。

实际上,他还有好些话没有明说——

李舟阳的剑法精绝,天下青年一辈里当为明珠,这等人物要讨的交易多半艰深,所以赵恒义才不敢轻易允诺。当然,亦有另一种可能,姓赵的心有防备,因此借机试探,故意给了机会,否则单一个海昆在这江陵地头,又如何能暗度陈仓。

个中细节究竟如何,对姬洛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赵恒义眼中有惊疑色,此话已言中七八,那么后头的事便能顺理讲下去。

姬洛又道:“可是书信自袁可止出面时已不再重要,私通官府虽然违背了四劫坞的规矩,但最多不过落人口实,扣个贪婪的帽子,可远没有毒杀老舵主的罪名来得实在。既然已无用,自然交易不成,可两日前我却听说,天门派的人都走了。”

“那又如何?”赵恒义继续装傻。

姬洛将手指在案上来回敲打,嘴上是微微一笑,带着剑眉似挑未挑,道:“说明你们已经达成了一致。”

登时,赵恒义眉毛向外一舒,明显现惊愕表情。一直观察他的姬洛恰巧捉住这一幕,心中更加笃定,李舟阳要赵恒义做的事绝不简单,而这一切玄机,就在李舟阳持有的另一半手书,或者说,那两枚混杂在其中的竹简上。

又是一记“轰隆”雷声,‘萍水’食肆的门被吹开,长风扬起帷幕却无人去关,掌柜的和伙计都缩在后|庭,没有赵恒义的命令不敢上前来。

姬洛将手中的酒盏往两人正中一推,忽地摇头,眼有不解:“赵恒义,当上总舵主就那么重要吗?”

“当舵主,当然不重要。不管你信与不信,除代学坤及平定荆江舵,未尝没有感念老头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的缘由,呵,江陵不大,却是普天下我唯一的家。”赵恒义长长一叹,伸手去拿那只酒盏,却未有抬头尽饮,而是用手反复摩挲外壁,痴痴道:“我当舵主,只是因为另有要事在身。”

“要事?”姬洛难得现出愠色,他右手向前一抓,左手指骨落在光滑桌案面,内力崩出,赵恒义手上的酒盏应声而碎,“你说的要事,就是私通叛军?赵恒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姬洛在江陵这么些日子不是吃白食混日子,往日他在村寨中和老人闲谈,听得来不少故事,他口中所称的叛军,并非是北方的胡人,而是南方的流民。

永嘉年间,匈奴人刘曜破洛阳,北国衣冠被迫南流至江左,元帝司马睿在琅琊王氏的扶持下,立都建康。司马睿人微言轻,未得民心,王氏便力挽狂澜,博天下士子之拥护。过后几载,大局安定,司马睿欲削弱王氏权柄,冲突日益加剧,随后王敦起兵,攻至建康,欲夺司马氏江山。

兵至城下时,元帝无法,只得引当时南方的流民军入京护卫。流民军顾名思义乃南方的流民所建,在苏峻的统领下渐渐声势浩大,可待王敦死后,司马睿心有忌惮,又翻脸不认人,随后再度爆发流民之乱。

而后内乱虽止,但宗室门阀也大受打击,在数十载的清洗之后才渐渐缓过一口气来。可据传,当年跟随作乱的流民并未悉数剿灭,仍有部分人蛰伏在江左八郡外湘赣山间,斡旋于世家大族争夺不断的荆扬两地,甚至连夔州黔地亦暗流涌动。

姬洛说的流民叛军,赵恒义心里明白得很,他心头一虚,不由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姬洛没开口,这一次,赵恒义是真的慌了,他仓惶向后一仰,然而姬洛那只右手却并不是要抓他衣襟带上前来质问,不过是变换如电,从他怀中勾出了那一条明艳的手串。

“只要知道这个手串的主人是谁,一切就不言而明。”姬洛食指串着,在空中晃了两圈,赵恒义出招来抓,他便立刻收走,躲了开去。

吴闲被捉将死时托付了这条手串,并且提到赵恒义已故的未婚妻汪雪,这种种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姬洛的怀疑,顶多就是关倍从汪雪那儿查到些什么赵恒义的把柄,前后涉及四劫坞内斗。可到了江陵,赵恒义身份扑朔迷离,他们几人接连陷在这漩涡之中,姬洛便不得不将撇到一旁的线索又重新思考了一番。

姬洛无事在村里同老人闲话家常,美其名曰学说荆州话,然而实际上却套出了不少消息,譬如这林家村中的许多人久居江陵,可祖籍却与荆州几地打不着干系,巧的是有不少从南边几州流落至此。

“真正促使我有这个大胆猜测的人是李舟阳,他说——‘我既看不上这荆州令,也瞧不惯谄媚的狗’,这就有意思了,杀了代学坤,落的是荆州令的面子,可四劫坞声势再大,也不可能与官斗,那么你的倚仗从何而来?荆州令乃至夔州驻军不找你麻烦,大致是因为跟别的东西比起来,几个江湖人还算不得什么。”姬洛轻声道。

赵恒义冷笑:“你查我?”

当初冲桑姿许诺不白卖力气,要揪出赵恒义的秘密,如今反倒牵扯出更大的祸端,姬洛长叹一声,心中不安。

“我人单力薄,尚有自知之明。一切只是猜测罢了,你若不承认,我拿你也没法子,言尽于此,当是忠告。不过,如今见你的反应……”姬洛顿了顿,声调沉缓,咬字也重了几分,“赵恒义,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南方一旦生变,北方几国必定再度趁虚而入,到时候九州离乱,你又置天下生灵于何地?”

赵恒义拍桌而起,一掌击碎了案上所有碗碟酒盏,他赤红着眼,指着姬洛狞笑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若你处在我的位置,若你经历过我的人生,姬洛,你别不信,你也会这样做。”

话到激动处,他拿起扇子一开一合,心头大乱,故而手上动作并无章法:“姬洛,你可知‘杨修之死’?没有证据就少自作聪明!天下谁人无苦衷,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成王之心,也没有逐鹿之意,我只是要讨回我该得的!”

说完,未等姬洛再开口,赵恒义推开他冲进倾盆大雨中,正好撞上撑伞从长街那头走来的屈不换。

“一个两个都不见了,害老子这么晚撑伞出来找人!”屈不换正喋喋不休,猛然瞧见赵恒义笔直往自个儿怀里撞,赶紧按住他双肩嚷嚷,“喂……赵恒义!你这是喝多了吗,别吐老子身上啊!”

赵恒义垂首未抬,挣开他的双手,按住脸匆匆地跑开。

另一边,不敢惊扰主子的掌柜的和小二在远处偷瞄,忽地见人影已远,慌忙提了把伞往姬洛怀中塞,示意他去送。姬洛却扔下伞,挥手打发他们去睡觉。

堂中留下姬洛一人,站在翻到的灯烛下。他并没有因为赵恒义的话而生气,反倒是踱步兀自反复思索。方才赵恒义提到‘杨修之死’,除去曹操猜忌和牵涉立储之争,那么只剩下一个自作聪明,如此想来,这其中肯定还大有文章。

只是,他不明白,支持流民叛军如果不是称王称霸,那么还有什么理由?赵恒义究竟有什么苦衷呢?

一刹那间,姬洛脑海中闪过桑姿那张脸,万千纷乱的思绪汇聚成一束光在他心头绽开,有什么东西半遮半掩,却又呼之欲出。

这时,一双手骤然从背后圈住了他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赵恒义没掉马甲……

我觉得应该能猜出来了,不妨脑洞大一点哈哈哈……

么么哒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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