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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的相处,屈不换心里对姬洛已是十分信任,此刻他说趴下,那不趴绝对就是死路,于是也不跟阴十一争,当即拿头一顶江有堂心窝,两人扑滚在地上。
阴十一虽是冲着那东西来的,但他不蠢,先前和石别南撞上晚了一步,只以为是此人侥幸突围而出,而如今姬洛主动开口示警,仔细一想恐怕有诈。
越城岭出来的独眼老怪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该杀的人该狠的心那是一个不落,这会子闻风就走,偏余光瞧见头上一黑,眼瞅着江家那傻姑娘提剑往上冲。
人老了,惯爱说反话,比之年轻那会,阴十一心早软得不像样。他怔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当即拿铁爪一抓,手头也不留情,伸腿朝江有梅肚子软肉一踹,把人给踹出十丈远,嘴里斥道:“大半年功夫不见长,晃在老夫跟前都觉得丢人,滚一边待着去!”
就迟这一下,石别南入怀的手已经张开,几道绿光爆射而出。仔细一瞧,竟是几条身有百足,怪异扭曲的虫子,直愣愣地冲着活人的眼睛去。
“啊!啊啊!”
江有梅脑子撞懵了,呸呸两声吐掉一嘴的土,折返跑回去,枔又从后头一个空翻将她摁在地上,两人眼睁睁看着虫子从阴十一的左眼钻进去,眼珠爆裂,血水喷涌而出。
步辇铿锵一声落在地上,八位马夫一齐抱头蹲下,千钧一发之际,被姬洛护住的小六爷突然支出右手臂反手一压,将姬洛挡在身后,贴身戴着的金钏“咔擦”两声响,数百枚碧钉如牛毛细雨,将那些恶心的小虫扎进泥里。
桑楚吟悄悄抬头,盯着那晶莹碧绿的细钉,心头暗道:公输府的暗器碧螺钉?
小六爷嘴角一抽,脸上肥肉颤了颤:“食髓虫!这玩意儿弑主不分,连老雀儿都不敢用的东西,你竟然敢使!”
食髓虫,顾名思义入体食人脊髓脑髓,以活血养之,按说在南疆也该是独当一面的杀器,可近年来却鲜少有人喂养,便是石雀儿这般使毒蛊虫的好手,也几乎弃之如敝履。原因无他,乃是因为此虫极易失控,反噬饲主,敌友不分。
“你疯了!这玩意拿出来一个不好,今儿所有人的小命都得撂在这里!”小六爷张口怒骂,同时又撕开左袖,将另一只臂钏一并对着前头。
阴十一中招后双目俱瞎,剧痛从头灌至脚下,致使他拿破风爪在脸上沥出条条血痕。江有梅吞了吞口水,在枔又怀里瑟瑟发抖,瞧那惨状,一时间所有人都冷汗直抽。
石别南闻言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反而将大刀反握,给两小臂一边割了三条口,血涌出时,他发狂似地惨笑:“来呀!”刹那间,空气里传来扑腾翅膀的细声,被碧螺钉扎中而未立死的食髓虫又飞了起来。
阴十一乱冲乱撞,钱阿六的臂钏始终瞄不准,姬洛当机立断,咬牙抬着他手臂一抡:“把你的解药备好!”说话间,碧绿色的细钉呈圆弧状飞去,两颗没入阴十一后背,扎死正在食髓的虫子,而其余细钉则再次射中那些可怕的虫子。
然而,这飞钉毕竟射程有限,三丈外顾之不及,江有堂离得最远,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般残暴的手法,早吓瘫在地,屈不换抽剑杀虫,却八面难敌。
桑楚吟心一提,伏地扬手,折扇飞出。
“乌苏!小心!”任谁也没想到,在一旁搂着江有梅的枔又捡起断木第一个冲了出去,她与屈不换分处南北,直奔中间的石别南而去,“去死吧!”
枔又这一喊如战鼓捶,重重落在众人心头。她跃至两丈高,势要朝石别南天灵盖杀去,然而后者血手往九环刀柄一握,挥刀而就:“找死!”刀上九环同响时,扑向屈不换和江有堂的食髓虫一齐飞了回来。
眼看人就撞在刀锋上,枔又想退,可在半空却借不到半分力。
危急关头,只瞧着刚才飞来的那柄折扇又扰了过来,扇骨撞在刀身,几乎没人看到桑楚吟如何走位,但她人已至枔又身前,两腿连踢将石别南踹开,足尖在刀刃上一转,拉住枔又从头过一个背摔扔向屈不换。
折扇回到了桑楚吟的手中,“啪嗒”一声收住,扇骨尾部霎时长出一根尖刺,桑楚吟反握扇骨,落地凌空一划,当先的一只食髓虫被她一刀两断,虫子喷出的汁水喷了她一脸,她似乎无所畏惧,伸手一抹,扎进虫堆里快刀斩虫。
钱阿六眼睛都看直了,咽下两口口水,便是朝夕相对的姬洛也不由心头震撼。枔又落地扶住屈不换,后者拄着重剑,嘴上喃喃:“姓赵的……”
桑楚吟杀得痛快,这种死里求生的事情,她又不是第一次干——
升平四年,她从牢笼中解脱,被送到朔方城。
“你要刺杀的是匈奴新任铁弗王,刘卫辰。你虽有不畏死的决心,但你却没有足够的武艺,所以你的胜算唯有,快,准,狠!”老人蒙上她的眼睛,将一柄快刀送到她的手上,笑着飘然而去,“你踩着的独木之下是虿盆,小箭速度会越来越快,不想死,就劈开它们,就像劈开沙漠里的荆棘。”
……
桑楚吟手上沾满食髓虫的汁水,拼杀中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对自己说:“我受了那么多苦,就是想有朝一日回来报仇。”
“疯子!疯子!疯子!”石别南被桑楚吟的杀意吓住,心中激愤,加诸两轮攻击落空,他一时头脑发昏,拎着大刀朝桑楚吟胡乱砍杀。
姬洛从步辇上跃下,喝道:“赵恒义!”
桑楚吟被这声音一冲,眼中杀气骤减,渐渐恢复清明:“别过来!”
说完,她拔下头上发簪,寻到契机一把扎进石别南的肩井穴,他右手登时麻木,九环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桑楚吟趁机压住他的膝头,凌空一个后踢,将石别南踢向扑来的食髓虫。
“快走!”桑楚吟落地招手。
姬洛也出声附和,捞了一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阴十一,招呼江有梅和屈不换几人往后退。马夫颤巍巍要去抬辇,钱阿六直接跳到了地上,抬腿对着最近两个马夫的屁股踹了两脚:“抬个屁,快跑!”
山中忽然爆发出了惨烈的惊呼,桑楚吟断后,回头遥遥一瞧,食髓虫已经从石别南伤处钻了进去。
屈不换看着钱阿六端着那肥硕的身子,夺路而逃时根本不落其后,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老子突然有种死到临头,在劫难逃的感觉。”
“嘁!”钱阿六两个鼻孔出气,又鄙视又得意,“出来混江湖,十八般武艺全不会都没关系,就这一招跑路,那得要专精!瞧好了,小六爷给你演一个!”说完,他脖子一缩,手脚环抱,就地那么一滚就下坡去。
入夜前,几人终于赶到了豫章城。
有钱阿六这位土财主在,大客栈那一包就是小半层,除了江有梅白受了惊吓不敢独自一人便和枔又一屋外,其余人都各自一屋。
碧螺钉杀了阴十一体内的食髓虫,姬洛火烤了刀子给剜出了虫尸,命是保住了,不过这独眼却作了双,一并瞎了。人到夜间一直昏迷发冷汗,情况不甚好,虽然小六爷给慷慨地用了好药,却也不知能否挨过这一时凶险。
怎么说这阴老怪也算是心存一善,江家兄妹受了恩,商量了一下,花了点钱请了个小厮屋里照顾,自个则分住在二楼两旁,其他人暂居一楼,扼守通路。
亥时未到,白日里奔波逃命的几人都十分疲累,早早回房歇息。待灯灭了七八,桑楚吟唤来小厮打了热水沐浴,那食髓虫死后的汁水虽然无毒无害,但却实在恶心。
等小二出了门,她将门窗扣住,卸下人皮面具,入了沐桶泡着,隔着氤氲烟雾里,把头枕在桶沿,渐渐回味起白天的杀意和那些纷乱又黑暗的记忆。
钱阿六遣退了那八个马夫,在屋里倒头睡得雷打不动,江有堂自有作息,这时也早早解衣入眠。姬洛在榻上躺了一会睡不着,亥时三刻,披衣起身也未点灯,握着掌心里的铜钱,坐在窗边思忖。
这夜,睡不着的还有屈不换,白日里枔又那点冲杀和桑楚吟的不要命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想到这儿屈不换心头闷得慌,人家救了在场所有人,他觉着自己不应该再叫人赵小气了,便顺了两壶酒往房里找去。
穿过院子走到桑楚吟门前,屋子里还点着灯,屈不换没那么多规矩,伸手推了一下:“赵……赵恒义,你没睡吧,老子来找你喝酒了。”
桑楚吟下意识从桶里站起来,又迅速沉了下去,一时竟不知该先穿衣服还是先捂脸。
正待她要张口谢客时,在门口推门未开又不见屋内有反应的屈不换心中担忧,已经急躁地破门而入:“姓赵的,你咋不说话,你没事儿吧?”
屋外头忽然有几抹不大正常的风声掠过,桑楚吟无奈弹指熄灯,屋子里顿时黑成一片,她从水里跳出把架子上的衣服捞下一裹,掠到屈不换的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蹲下。”
“你没睡,熄灯做什么?莫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屈不换听见她的声音虽然心中奇怪,但也照做了。
两人躲在背光处什么也瞧不见,桑楚吟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嘘,房顶有人,你听!”屈不换屏息静听,果然有深浅一致的脚步声。
屈不换道:“黑店?”
桑楚吟沉吟了一刻,此时,屋外头忽然爆发一道细长的尖叫声,两人都认出了是江有梅的声音。
“出事了。”屈不换眉头拧起,下意识去摸剑,然而他出门时压根没带,这一摸反而摸到了桑楚吟光滑的腰,桑楚吟一把压住他的手,喘息声粗急:“你摸我腰做甚?”
屈不换脑子一懵:“大男人,摸了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说完,他扫开桑楚吟的手,冲出门去救人。
尖啸再起,这一次,却是枔又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钱阿六就是来搞笑的哈哈哈哈
注:升平四年,360年,现在的时间线在371年(太和六年),故事开始的时间点在36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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