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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刀了断,而是虐杀,可想而知,为什么哪怕拼着暴露,柏成也一定要复刻同样的手法。
公输沁捂着嘴,显然吓得不轻,贺远难得没有呵斥吵闹,而是将她护在怀中。几个大男人闻声,也觉得血腥异常,甚至连见惯生死的姬洛,也不忍视听。
在场数人,皆为这惨烈而静默无声,只有栽倒在地,五花大绑的何掌柜反应激烈,不停挣扎,像条离了水摆尾不断的肥鱼。迟二牛年轻气盛,站位又近,干脆带着几个木匠学徒,朝他屁股猛踹了几脚泄愤。
“老天有眼,他们最后还是没能打开铜门,何老大夺下‘悲客来’客栈,留在这儿继续打探消息,而其他人则暂时远走他方,今年正好是第十年,他们居然还想再聚哈哈哈哈!”柏成忽地敛笑,面无表情,只剩下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倒映火把的橘光,“三年前我得知真相,不惜千里来到青州,在他跟前做了个跑堂小二,只为了今朝得以报仇!”
公输沁想脱口问他为何非要等到现在,但仔细一想,也只有这十年之约,才是一网打尽最好的方法。
柏望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的儿子做到了。
何掌柜还在折腾,两只眸子鼓起像死鱼凸眼,目光粘在柏成的背上,撕扯不下,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甚至不惜以头撞地。
贺管事按住他,给了一拳:“老实点!”
众人没有一丝怜悯,只觉得何掌柜垂死挣扎,不过是因为柏成剖开罪孽和真相,不能接受失败,只有姬洛,有几分犹疑。
“骆济,你怎么了?他说得不对?”迟二牛看他脸色不对,忙问。
这一声,拉回几人思绪。姬洛刚才的推论被证实,已经彰显了他的聪慧,于是这会子,人人对他另眼相看。
姬洛摸了摸下巴,淡淡道:“那倒不是,若非深仇大恨,何来如此浓烈的杀意?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们没发现,除了何大、刘二、祁三,他的话里自始至终少了一个人吗?”
公输沁醒悟过来:“还有一个人,是我二叔?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柏成没有否认,但却避开了公输沁炽热的眼神,语气十分淡漠,“也许他也已经被他们三人杀死了呢?贪婪之下无兄弟。”
“不可能!”
公输沁反应十分激烈,她这么个说话秀声秀气,看起来还有点忍气吞声的窝囊人,居然捂着耳朵连声尖叫,甚至顿足跳脚,“不可能!不可能的!”在那一刹那,她并非涌起仇恨,冲上去对何老大拳打脚踢,表现出的却是惊骇和失落,不接受公输致的死亡,甚至不接受某种失望落空。
贺远压不住她,贺管事只能暂时放弃看管何掌柜,过去搭把手把人镇住。
“不对,你说谎,若是真的,那么谁来告知你真相?高姑娘没有说瞎话,那块木花瓣上确实不是朱红标记,那么,刘老二捡到的那柄钥匙和贺家娘子捡到的钥匙显然不同,”姬洛摇头叹息,在柏成身前单膝半跪,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会有公输致的钥匙?”
公输沁登时冷静下来,踉跄两步,回头盯看柏成:“这些是我二叔跟你说的?”
“是。”
“那我二叔他?”
柏成失神一瞬,垂头低语,只余下茫然惶惑:“他现在或许已经死了吧。我来这里三年,孤注一掷,早没了他的消息,如果你见过他那时的样子,你不会觉得他还能活下去。”那样子太惨,以至于柏成想到,嘴角都不由抽搐,同情,怜悯,不忍一时皆有,脸上表情在崩溃边缘徘徊。
如果公输致都那么惨,那么惨死在山中的柏望,又该是怎样?
“其实,我很不想跟你说话,因为我父亲的死,你们家的人也有一份功劳。”柏成看着公输沁,嗤笑。
公输沁心惊:“什么意思?难道我二叔也参与……”
“你想知道?”柏成迟疑片刻,忽道,“公输府毕竟曾为天下四府之一,也是要脸面的,有外人在,不大方便,你靠过来一点,我悄悄跟你说。”
贺管事要拦,公输沁却示意他们都退开,走到柏望身前俯下身:“你说。”
“公输致不愿意替他们打开铜门,才被联手坑杀,只是,我父亲心善,在千钧一发之际偷梁换柱,披上了公输致的衣服,以为仗着轻功独绝,能逃出生天,”柏望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其实,他是代你二叔死的!”
公输沁吃惊,“啊”了一声。柏成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钳住她的喉咙,卫洗和贺管事同时抽刀剑,调头攻去。
柏成四下环顾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贺远身上,微微一笑,将公输沁当靶子抛了出去。贺、卫两人怕误伤,皆收了半招,一人一手,将公输沁接住。
片刻的功夫,已足够柏成转移。只见他撑着伤腿,拔出怀中藏着的利刃,一跃插进了何掌柜的头颅之中。鲜血飙溅,数息之后,五花大绑的男人死透了。
柏成抽出匕首,对公输沁抱歉地摇了摇头,转头锥入自己的心窝。
“柏成!”
“我父亲投奔晋国朝廷之后,一直教导我,世间缘法而治,诸般罪恶……皆……皆该绳之以法,我以自己的意志,报了法外之仇,一生无悔,但……但我终究私自裁决,手染鲜血,违背了他的意愿……”柏成倒地,安然地闭上的双眼,“不必难过,也算两全。”
柏成一死,公输致的消息就此掐断,公输沁唏嘘一声,僵着背站了好半天,才招了人来把尸首就地掩埋。
这座“悲客来”客栈,很快就会改为“无客来”。
柏成终究心存善意,客栈里烟大火小,很快灭尽。
姬洛拿出找来的剩下几把梅花钥,交付公输沁。对柏成来说,除了报仇,这些被人争来抢去的东西根本不重要,所以放置随意,只要仔细留心,便全搜了出来。
“杀刘老二的白骨喋血无法解释,也许是二叔告诉他做法,也许在三年之前,他已经去过故鸢宫,”公输沁握着那五柄钥匙,心头沉甸甸的,“我倒是突然对这个地方好奇。”
这时,篱笆外的柴扉突然被人叩开,只听着一连串有节律的竹杖声,从客栈里传出,由远及近,到了众人跟前。来者正值壮年,高颧方脸,双目有神,唯一瑕疵,乃左颊窝坑疤痕。再看穿衣,朴素干净,头戴青巾,着芒鞋,背竹箱,是个连夜赶路的行客。
“夜半不歇息,怎的都在外间?”男子抱拳,言谈不刻板,不拘泥,彬彬有礼十分养眼,“恕在下唐突,我看客栈无人,瞧见火光,便擅自走了过来,敢问哪位是掌柜的?在下想写间客房,歇脚两日。”
何掌柜刚死,忽地有人来,还是大半夜,贺管事不由警惕,先发了声:“你是谁?”
“你是掌柜的?看着不像啊,还拿着剑,凶神恶煞……在下要见掌柜的,你若是知道,便请引路,别耽搁你我的时间,趁天未亮,在下还想再睡两个时辰。”那男人皱眉,十分固执。
如今是就地埋了两人,可客栈里还有三具尸体没有处置,若教外人看见,恐再生事端,到时候吵闹起来,他们几人说不说得清是一回事,延误了回广固的时机,惹出乱子,那可责任重大。
贺管事本想今夜事平后,安排众人先行歇息,明日稍稍善后,要么封屋,要么付之一炬,接着赶马上路,可这人往这儿一杵,全给乱套,不由心烦意乱,要拔剑,以蛮力将人赶走。
公输沁眼尖,立刻出头拦了一把,编了个瞎话:“这位先生,不瞒你说,我们也是行客,这间客栈是空屋,根本没有掌柜,山里的樵夫指路,说这儿闹鬼,每一间屋子都死过人,夜里睡不着,我们才出来,不如就地歇……”
说了半天,那人一声未吭,公输沁见他心不在焉,顺着他垂落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这一瞧,她才反应过来,手头的梅花钥忘记收捡,心里暗骂一声,立刻一股脑全塞进挎着的布袋子里。
那男人却进了一步:“你刚才拿的是什么?”
公输沁身形一僵。
男人干脆冲了过来,伸出手来再追问:“给我看看!”
“贺深,你还愣着作何,当自己看戏的吗?”贺远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公输沁抓到自己身后,冲着贺管事不满地嚷嚷。后者立刻拔剑,朝那男人连刺两招。
男人武功不高,但会两招拳脚,调头绕着树走,堪堪避开两剑,嘴里慌忙解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那东西!”
他越是这样说,旁人越是紧张,夜来独身行人本就少,一来还盯着梅花钥看,说没问题,傻子都不会信。贺管事怕有变故,立刻连推两掌,拍断他避身的树木,“夺夺”探刺,再接伸腿一扫,斜劈后向下截提,刹那阻断了那人退路。
就在这时,风声一变。
公输沁两眼本胶着于战局,乍然一听,脸色惨白,立刻推开贺远,抢呼一声:“贺深,闪开!”说完,她提速快跑,一边进一边伸手从布袋中索物,抬手扔出。
贺管事对她言听计从,立时便想抽身,可奈何后有木丛阻拦,于是当机立断,伏地埋首,吃了一嘴泥,也一动不动。
只见两道白光急转,一阵窸窣爆裂声后,林中月下,犹如银蝶翩翩着舞,沉浮于空。数息之后,流光渐逝,消殒于翡叶之间,最后枯落于地。
定睛一瞧,原只是形如蝶翅的细片。
贺管事抖去尘土,盯着地上失去色泽的暗器,惊愕交加,而公输沁,更是如遭雷劈,轻声呢喃:“蝶纷飞!怎么会是蝶纷飞?不,不,他竟然用蝶纷飞接住了我的……”公输沁霍然抬头,人却在连连后退:“你究竟是谁?”
那人调头捡起竹杖,呵呵一笑:“不错嘛!沁丫头!”
迟二牛两眼一晕,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糊里糊涂:“什么……蝶纷飞?”
“有道是‘飞蓬去不还,蛱蝶各纷飞’,蝶纷飞是我公输府的一种暗器,此暗器出之无章法,号称无孔不入,无人能硬接,加诸器之多费时,用之甚绝情,已经很久没现于江湖了,不可能有人能弄到手,当然,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公输沁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掐得指骨青白相接,“它是我二叔年少所做。”
难道这人便是公输致?
姬洛本悄然旁观,可看公输沁愁疑惊恐,再结合方才柏成说道的死死生生,莫不是,这人有古怪?可既是至亲,该是好辨认才是。
公输致一步步朝她走去,笑容和蔼,语带关切:“三十多年没见了,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沁丫头,我是你二叔啊!你这是怎么了?一副撞鬼的样子……还真被这间死人客栈给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小可爱还记不记得救了霍定纯的那个人……对,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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