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聊城（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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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玉依然斯斯文文地垂着眼,半点不恼，甚至还轻轻笑了起来:“不,你不懂，贪婪的人永远没有满足之日,他们向我祈愿,愿望的达成要用他们最珍视的，或者我看上的东西来换。”

“然后……”司华弦敛眉思索，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肘关节上,“然后他们会后悔失去那些用作交换的东西，之后会再次用其他的东西把之前的换回。”

斜玉挑眉,温和地补充道:“不错，第二次交换，要用更重要的,更有价值的东西。”

司华弦点头，目光微寒:“这样不断地交换,后悔，再交换，再后悔,总有一天会付出……”

“性命。”斜玉敛眉道,语气平淡自然，似在说什么诗酒雅事。

“所以,县尹的家眷们就是如此丢了性命，对吗？”此话虽是问句，但司华弦完全没有留时间给斜玉反驳,“主母最想要的是健康，作为交换的是四位妾室的心头血；从夫人为争宠，借你的庇护动手杀了其他三位妾室，而她用作交换的东西……我猜，是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吧？”

“仙师聪敏过人，这些事无须不才多加赘述……”斜玉颇斯文地笑了一下，继而笑意渐深，“所以，仙师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帮忙实现的吗？”

司华弦敲打着肘关节的手指停了一下，似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斜玉笑得极温和好看，但正是因为这个笑愈发温和好看，挂在那人脸上，就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斜玉很是期待地紧盯着司华弦，终于，司华弦状似随意地道:“有啊。”

斜玉笑得更开了，司华弦抬眼对上那张温文的笑脸，也学着他的模样假笑了一下:“请你收回这段强加给我的记忆。”

斜玉一向完美的笑僵了一下。

司华弦之所以敢这么直截了当地打斜玉的脸，是因为她笃定在她的梦境中，他奈何不了她什么，不然以妖人惯有的性子，她早在一张嘴，用那种鄙夷的语气质疑他有病时，就被他按在地上打了。

斜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向来只有人双手捧着他们最珍视的东西，哭着喊着向他祈愿，作为交换之物，可能是财宝，可能是法器，可能是妻女，可能是一生的气运，可能是健康纯净的生命……更多时候，这些他都不屑一顾。

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他一时兴起主动馈赠，甚至放下身段入他人之梦，最后竟然被别人随随便便地推拒了，实在难堪。只一瞬的功夫，斜玉便恢复了神色，语气依然温文:“当真？”

司华弦笑着看他:“当真。”

斜玉简直要被司华弦气到吐血，他何时给过别人反悔的机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司华弦自然是笃定了一番心思的，既然当年谢存决定让她忘掉，那她就愉快地忘掉好了，毕竟他们再次相遇了，真正相爱的人，即使失去了有关彼此的记忆，再见面时，依然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对方，那是揉进骨血的深爱，仿佛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选择一般，与记忆、经历、现状通通无关，只是因为，他是他，她是她，如此简单而已。

况且他们如今相处得这样好，那些无用的，早就被人抛到一旁的记忆，何必找回？谢存让她忘了一次，她自然也有权利再忘一次。

斜玉在司华弦身上找不出一丁点破绽，司华弦格外从容地和他对视，目光不急不躁，不遮不掩，似乎一直在认真地等他给她一个答案。

终于，斜玉败下阵来，他斯文一笑，语气却带上了几分无奈:“口令？谢存方才告诉你了。”

“吾愿……止思？”司华弦不太确定地挑眉道，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身体真真实实地存在，她缓缓睁眼，天边隐有光亮。

司华弦一翻身用袖子遮住眼睛，心道自下山以来状况频出，难得睡得如此安稳，一夜无梦分外香甜，赶紧趁着天未大亮再多眯一会儿。

“华弦，华弦……”司华弦迷迷糊糊听见数声唤，极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一甩用来遮眼的袖子，又快速将眼遮了起来，心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天都没亮就来吵我睡……

睡个头！司华弦猛地睁眼，一翻身就坐了起来，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按着太阳穴，遭了，醒得太急，脑袋胀得不行……

这里是哪？妖山啊！我怎么在妖山睡得怎么香……司华弦皱着眉头深刻反思。

险些被她一袖子甩到脸的谢存怔了一下，复又凑上来小心翼翼道:“华弦，你无事吧？”

司华弦闻言垂了手，转过头去，盯着谢存眨了几眨，才终于想起一事:“对了，师兄，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司华弦脑中乱得紧，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拍了拍额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谢存看着心急又心疼，出手拉住了司华弦拍个不停的爪子，顺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司华弦沉吟了一阵，才一脸不确定地道:“我赶来时，柴师兄已经去了……之后我遇到了那个冒充县尹的黑衣人，他好像还说了几句奇怪的话，什么只是处理不听话的影子之类的……”

司华弦含含糊糊地掠过了她本人被砍晕的那一段，可谢存还是注意到了她颈间紫红色的淤血印，他动了动衣袖，似是想去碰一碰那道伤，却又怕碰疼司华弦一般悻悻放了手，目光却依依不舍地盯着那里看，随后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抬眼，缓缓开口道:“难怪。”

难怪？

司华弦歪了歪头，突然神思一凛，经谢存一提点，她才想起了此前的诸多异常:比如他们一同下山时柴桑糟糕得惹眼的表现，比如谢存柴桑二人出门调查时，英明神武的倚棠君居然迷了路，再比如柴桑违逆谢存的安排，导致那二位夫人被取心头血，苏散寒下落不明……若说柴桑是妖人安插在昆吾门的一个影子，这些便都说得通了。

而且，司华弦想着想着，手指渐渐冰凉，此前那封莫名其妙的妖人信件恐怕也是……

思及此，司华弦打了个寒颤。

二人默了一阵，忽见一道白影从上方慢悠悠地转了下来，司华弦瞧了两眼，才终于发现这座殿宇竟不止一层，都怪光线太暗，她心里嘟囔着，电光火石之间，佩剑已横在身前。

谢存比她动作更快，且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地将剑尖打斜护在司华弦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