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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华弦闭了闭眼,紧紧咬住了唇:她能猜到谢存经历了什么,师尊叛逃,他的弟子一定会被视为同党,视为叛徒,即使被准许留在门派施舍一口饭吃,那日子也是漫无尽头的黑暗。

仙门重义重清白,一个被视作叛徒的人如何为同门所容?

不,她根本猜不到谢存经历了什么,黑暗到底有多黑暗,一个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没有资格形容,也永远无法想象。

司华弦轻轻托起谢存的脸,柔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陪你一起。”

谢存眨了眨眼,目光清明了些许,他拥司华弦入怀,极乖巧地点头。

司华弦扑在他温暖的怀里,心跳得极快,这到底是怎样好的一个人,能用温柔包容外界所有的恶意,他从叛徒的弟子蜕变成倚棠君,其间心酸苦楚,又有谁知道呢?

“你等了很久吧?”司华弦轻声道。

谢存看着晴朗的夜空,酒意散了大半:“十年?二十年?几乎一生。”

司华弦心里猛抽了一下,世人皆道倚棠君资质出众,师出名门,有实力更有运气,可是谁知道这一点点运气,是他默默承受十年二十年的坎坷换来的,他的稳重可靠,处变不惊,都是时间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实力不过是漫长光阴施与的微不足道的馈赠罢了,与他独自吞下的苦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司华弦越想越心疼,她轻轻推开谢存,拉起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可惜我没有早点遇见你,我没有陪你走过那样艰难的路,我……”

“这样正好。”谢存大概完全清醒了,他好看的眸子里映着星光,熠熠生辉,“你来做我的锦上添花。”

谢存缓缓舒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从过往残酷的回忆中抽出身来,他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在万花丛间,向着明月俯身而拜。

司华弦看着他,眼底发热,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她为他高兴,他经历过质疑,经历过卑微,经历过暗淡,终于,岁月把他雕琢成了这般绝色的模样。

敢携千缕清风,拜万里明月。

失去那段记忆的两人并不知道,其实啊,司华弦是谢存的锦上添花,也是谢存的雪中送炭,谢存的悲喜她从未缺席,更无需遗憾。

翌日晨,昆吾门众生忙里忙外打点行装,终于得回日思夜想的符禹山,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客栈大堂内流动着快活的空气。

谢存与韩世堂并肩坐在长椅上充当监工,司华弦尚在楼梯上,就一眼瞥见了他们二人的背影。

“二位师兄好。”司华弦转到二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谢存的眼角眉梢尽是蜜糖,定定瞧着司华弦,也不说话,倒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韩世堂被唤句“师兄”也是理所应当,但如今谢存在此,他实在消受不起,一面诚惶诚恐地匆匆摆手,一面小心翼翼地瞥谢存的表情。

司华弦给谢存行礼从来不等他应,略顿一下便收了手,一撩后摆坐在谢存对面:“我奉师尊之命来给大师兄传个信。”

“原来竟是钦差,失礼,失礼。”谢存放下茶杯,笼起指尖,一本正经地看着司华弦,他和这位鬼混久了,也沾了些耍嘴皮的恶习。

未料到谢存竟会接茬儿,司华弦一下子绷不住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认输,复又笑道:“师尊说亦城有妖兽出没,恐它伤人,派你我二人前去一探。”

不等谢存开口,一旁观望已久的韩世堂便小声嘟囔了一句:“庄师叔倒很会差遣人……”

司华弦好奇地转过头,韩世堂倾了倾上半身,刻意压着嗓子:“大师兄他可是妖兽克星。”

司华弦一听这个名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哄般地瞥了谢存一眼。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上了韩世堂的肩,韩世堂一震,含着笑的眼里有些恐慌又有些兴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但又碍于谢存的淫威说不出口,他乖乖巧巧恭恭敬敬地回看谢存,嘴里快速道:“倚棠君这个名号就是那时得来的。”

说完,他许是怕谢存动手捂他的嘴,便自行先捂上了。

谢存倒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严肃又无奈地瞧了他一眼,眸子里尽是温柔疏远,摆明了此事不想被人多提。

司华弦的满腔好奇却被韩世堂这三言两语给勾了起来,她虽一向不喜欢扫听这些门派密辛,但有关谢存之事,她来者不拒。

司华弦读出了韩世堂眼中的按捺不住,默默回给他一个“了解了解,交给我”的眼神,复又对谢存笑道:“存哥哥,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诨名?”

谢存一瞧司华弦那个纯良的笑,心里一软,无声撤开了搭在韩世堂肩上的手,韩世堂接收到师兄默许的信号,眸中一亮,端出了说书先生的派头,他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向世人宣传谢存丰功伟绩的机会,就差将“我家师兄天下第一”写在脸上了。

谢存看着他眉飞色舞的一张脸,忍不住出言提醒:“讲实情,不可夸张。”

字句就在嘴边的韩世堂被谢存突然打断,眨了下眼,快速向谢存一拱手,那意思便是“放心吧师兄,我句句属实”,他再转回眼时,目光悠悠地,似能透过司华弦,看到多年前的一副副画面:“那年亦城遭劫,驻守亦城的玉衡门紧急求援,门主便率领一众得意弟子前往,配合玉衡门主斩杀妖兽。”

“在下已将那妖兽困于后山海棠圃,奈何敝门才疏学浅,能力一般,这才请齐门主前来,还望门主及令徒指点一二。”

“贤弟言重了,鄙人未见那妖兽面目,亦难以担保剑至邪除,不敢狂言说指点,只是倾力为之罢了。”

趴在门上的几位弟子相互瞧了几眼,其中一人撇嘴道:“切,我们昆吾门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门主何必如此谦虚,若连我们都解决不了这妖兽,怕百年之后这天下要变成妖兽的天下了。”

众弟子纷纷点头,眼底蕴出骄傲之色。

“师弟此言不假,不过,这不是重点。”某弟子一背手,眸中现出几分狡黠,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梁鸠。

先前发言的弟子假模假样地一拱手,含笑道:“还请师兄指教?”

梁鸠四下一扫,神神秘秘地向众人招了招手,略欠下身,压着嗓子说了些什么,众弟子听着,数双眼睛越睁越大。

梁鸠说完后,背着手一扬下巴,唇边还有些掩不住的畅快笑意,仿佛已在冥冥之中窥见了大仇得报之日。

“可是师兄……这会不会有点过了?”

人群中,有一低眉顺眼的弟子小声道,他皱着眉抿着嘴,看上去分外纠结。

不等梁鸠张嘴,就有旁人快言快语道:“你在怕什么?谢存那厮擅闯禁地被妖兽咬死,难不成还能算到我们头上?”

众弟子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附和,梁鸠亦笑道:“不错。”

阴谋既起,众人纷纷去各处打点细节,梁鸠慢悠悠地踱回弟子们同住的院子,一眼就瞧见了端坐院中正在看书的谢存。

梁鸠的脚不由得一顿,舌头卷起舔了舔后槽牙,他最恨谢存这幅样子,装得刻苦认真给谁看?不要以为门主慈悲将他收到门下,还给了他首席的名号,他就真是门派大师兄了,我呸,叛徒教导出的小叛徒一个。

梁鸠脸黑得像锅底,但不过几步上前的功夫,他就画好了一张殷勤可爱的皮:“大师兄,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呐?”

谢存动了动手指翻了一页书,发黄的纸张轻轻脆脆地响了一阵,他眼皮都未抬:“师弟若不提,我都快忘了。”

谁是你师弟……梁鸠心中一阵恶寒,手指关节被自己捏得劈啪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仍挤出一个笑:“后山上的海棠开得正艳,师兄不妨同游,也算我向师兄赔罪。”

谢存用大拇指捻了捻书页,终于抬眼瞧了一下梁鸠,此人自小就爱找他麻烦,一度将他欺凌得不成人样,昨天还三言两语让他当众出丑,今天能安什么好心?

思及此,谢存垂了眼,果断拒绝道:“师弟玩笑了。我这书还未看完,恐师尊回来后责备,游玩一事,还是师弟独享吧。”

梁鸠瞧着谢存那副样子,牙痒得要命,心里骂了百八十遍“装腔作势”,挺直了腰板冷言道:“谢存,别给脸不要,今天这后山你非去不可,不然,明天全门派上下都会知道你本是叛徒之徒的破事儿。”

谢存眸色一凝,释卷起身,他冷着脸什么都没有说,可梁鸠一眼就瞧出了他心底的慌张——到底只是个少年人,此时的谢存还不是什么明月白雪、仙门标杆,心念一动,眸子里就露出一些真真实实的情绪,断没有后来看任何人任何事都“温柔疏远”的熟练,也做不来喜怒不形于色。

梁鸠见他露怯,乐得无比开怀:“早这样多好,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评的小天使们,你们是我前行的最大动力!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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