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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扮上了恩爱,就再没有分房睡的道理。
章立丘乖乖跟婉华回了房,关上房门冷冰冰地道:“你里我外凑合一宿吧!你也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我对你没有半点兴趣。”
“不。你打地铺。”婉华语气平静又坚决,不容章立丘反驳。
“大冬天的。地上湿气那么重怎么睡?云婉华,你适可而止,大不了我还去书房睡。”章立丘的火气上来了。
婉华坐到镜前,慢条斯理地卸着钗环道:“随你。不过明天就要上北平了,我要是你,会权衡好利弊再说话。”
想到那个人,章立丘胸中翻腾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他识趣地让步道:“好。一夜而已,睡地上就睡地上。你帮我把褥子铺上吧!”
婉华用沾了水的巾子认真擦着眉毛,没搭理他。
章立丘见婉华稳稳地坐在镜前,不像要帮忙的模样,忍住脾气道:“总不能叫丫环们进来帮忙吧?”态度较之前好了许多。
“二少的手只是摆设吗?”婉华指着红漆的大衣柜道:“褥子枕头都在那里,你自个儿铺吧!少爷脾气对我没用。”
“我真的铺不好……”章立丘有些窘迫无措。他并不是完全不会,只是铺得不如别人齐整松软,他对于被窝又有些挑剔,在自个儿胡乱铺的地铺上是很难睡好的。
婉华起身走到床边,和衣躺进被子里闭上眼道:“那就睡地板上吧!只要你不嫌凉。”
这一夜婉华没怎么睡。她得时刻防着章二,根本不敢真的睡过去。
其实昨夜让章二睡书房是最省事的,可她存了心要让章二吃点苦头。
不出所料。章二睡在冰冷硌人的地上,难受得哼哼唧唧叫唤了一夜,她听着又舒心又悦耳。
***
章立丘天不亮就起了,结果婉华起得比他还早,正坐在点了油灯的桌前翻着什么书。
“二少醒了就把枕头褥子收拾好出去吧!我要换衣裳了。”婉华放下书,冲章立丘笑了笑。
昨晚她没怎么睡,除了享受章二寐不能安的痛苦,还在思量一件事。
往后真到了离开章家那日,章二或许会求之不得干干脆脆地离婚。可章家别的人呢?章二那种外强中干的草包性子,未必顶得住章夫人施加的压力。她得想个法子把章家人紧攥在手里才行。
她并不想如何为难章家,反正章家想贪的东西一分都贪不着。至于嫁妆,就当买了个“夫君”哄老爷子开心吧!虽然以章立丘的人品相貌,远不值那个价。
章立丘这次没发脾气闹别扭,乖乖照做了。
阿千送热水进来的时候,脸上不知为何没有了昨日的开心。
婉华见她眉头都皱成了一团,担心地问道:“谁惹我家丫头不开心了?等到了北平,我带你把好吃好玩的都试一遍好不好?”
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只有阿千这孩子是真心向着她的,她也只愿对阿千好。章二不辞而别以后,她在章家成了个笑话,下人们也不把她这个二少奶奶当正经主子,阿千因为是刚进府的,又向着她,在下人堆里没少受气。后来她借章夫人之手收拾掉几个人后,糟心事才渐渐少了。
不过二房有个叫阿中的在章家伺候多年的丫头,对她一直很敷衍冷淡,她也不在意。
阿千摇着头道:“夫人有事吩咐,我不能陪您去北平了。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箱子我帮您收拾好了,路上您让二少爷多帮忙拎着些……”她还是信不过二少爷,怕少奶奶跟着二少爷到了北平,人生地不熟的会吃苦头。
“有什么事是非得你去做的?”婉华没想到阿千不能去。她和阿千都没去过北平,这次本来想带着阿千一起见见世面,也给阿千照张相片的。
阿千仍是摇了摇头。
“呆会儿我跟妈说。”
最后阿千还是没去,不管婉华怎么说,章夫人始终笑盈盈地拒绝了。
她亲热地拉着婉华的手道:“车上只能坐两个人,她跟着不方便。再说了,你跟立丘难得独处,有什么事你俩互相照应着就是了。”
婉华争不过。阿千毕竟是章家的丫环。
她以后离开章家的时候一定要把阿千赎走,为免阿千日后成为章家威胁她的把柄,有的事得抓紧办了。
婉华拎着小手包在章立丘的搀扶下坐上了芒子的车。她没带阿千准备的箱子,嫌麻烦,多带些钱,到了北平真缺什么再现买就是了。
章立丘也只有一个小皮箱的行李。不过他的怀里被塞得满满当当,是章夫人帮他准备的给老丈人云升的赔罪礼。
“妈。外面风大,别出来送了。”婉华贴心地嘱咐章夫人道。
章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对不省心的二儿子道:“立丘。到了云家懂事一点,路上照顾好婉华啊!”
章立珠看母亲讨好云婉华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视线扫过大嫂钟氏头上戴着的蕾丝发网,心里愈发烦燥,她凑到钟氏耳边话里有话地道:“大嫂家也曾是几代为官的,竟还不如一个暴发户家的丫头。”
云婉华送的发夹她也收下了,不过没有戴,再喜欢也不会当着云婉华的面戴。
她也不觉得这么做没骨气。本来就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凭什么不要?
钟氏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可她对婉华没有半点不好的看法,只是对偏心的婆婆失望,对堕落的男人失望。
***
去往云升米铺的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
章立丘臭着脸,婉华则没什么表情。
下了车,等芒子走远后,婉华斜瞟了章立丘一眼,淡淡地道:“笑!”
章立丘深吸口气,无奈地挤出个难看的笑。
一大早的,米铺里的几个伙计正忙着把大米、小麦、大豆、小豆、芝麻等倒进收拾干净的斗柜里。
婉华挽着章立丘的臂弯,二人肩并肩走进店里。一呼吸,店里五谷杂粮的味道让人安心。
“小姐回来啦!”伙计们见了婉华都很开心,可看到她身旁站着的章立丘,目光又都冷了下去,敷衍地唤了句:“姑爷。”
盛哥儿正在后院伺候云老爷子穿衣,听到外面店里的人似乎在说婉华回来了,笑着对老爷子道:“云叔。好像是婉华回来了。”
云升五十不到的年纪,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十分消瘦,可从前的那股子精气神还在。他系上褂子的领扣,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笑容:“昨天雪大没有回家,今儿天一晴就早早地来了。你赶紧去买菜,婉华爱吃牛腱子肉,去晚了就没了。”
盛哥儿没告诉老爷子,婉华昨天从门口路过的事。更没告诉老爷子,章立丘那孙子从北平回来了。
“好!”盛哥儿扶老爷子在椅子上稳稳地坐下,像哄孩子似地道:“您别到外乱走,院子里还是湿的,滑脚得很。”
云升拄着拐杖,不太开心地道:“你别把我当废物。我当年在码头扛包,别人只能扛两袋,我能扛四袋。”
“好好好。”盛哥儿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打开门一看,瞬间呆住了。
这次婉华是和章二一起回来的。章二怀里抱了一大堆东西,婉华戴着玉镯的手自然地搭在章二的臂弯里。
“爹起了吗?”婉华笑得灿烂。
“起……起了……”盛哥儿的视线还停留在婉华那只戴着玉镯的手上。
婉华拉着仍然有些别扭的章立丘走进房里,笑着对云老爷子道:“爹,你看谁来了?”
云升差点没有认出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婿”。
章立丘如约扮起了乖女婿的角色。他将怀里的礼物双手放到柜子上,上前扶住云老爷子道:“爹。我是立丘啊!”
章二没陪婉华回门一事,云升心里始终有气。甭管章二有什么急事,都不该让他的宝贝闺女受委屈。他心里再气也没有发作,女儿都嫁过去了,他要是对女婿撒气,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女儿。可他很难对章立丘热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章立丘见老爷子态度冷淡,识趣地就上次没有陪婉华回门的事诚恳地道了歉。
他是真心想哄好老爷子。要是表现不好惹怒了云婉华,后果恐怕不是他可以承担的。他隐隐觉得云婉华身上有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也渐渐发现云婉华和他印象中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深闺绣花鸟的旧式女子不太一样。
章立丘缠着云老爷子说了许多话,主要是夸婉华如何如何好,自己娶妻如此如何如何幸运,又聊了许多在北平的见闻。
云升瞧女婿这态度,不像会对女儿不好的样子,不安了大半年的心终于踏实了。他想过让女儿离婚再嫁,可是嫁过的闺女,再嫁难免被婆家轻看。他又不能一直照顾女儿,盛哥儿也会有自己的小家,女儿要是成了老姑娘,没准还会被未来嫂子嫌弃。
幸好,章家二少对婉华很好。
婉华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想起章二向她提亲时的嘴脸……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婉华。你出来一下。”盛哥儿在一旁默默站了许久,忽然对婉华道。
婉华疑惑地跟了出去。
“你帮我劝劝云叔吧!上次请来的西医说,他那病再不开刀就彻底没机会了。”盛哥儿脸上写满了担忧。
婉华的神情也凝重起来,犹豫地道:“可是那个医生说要把爹爹的脑袋切开……”她不敢相信人的脑袋被切开了还能活下来,再说那得多痛啊!
“没有别的办法了。”盛哥儿心疼地望着婉华紧蹙地眉头,小心翼翼地道:“试试吧?有病愈的先例的。”
“那有失败的吗?”婉华心里燃起了希望。
盛哥儿不敢撒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哪个多?”
“失败……”
婉华看了眼屋子的方向犹豫着道:“我瞧爹爹似乎精神了许多。怎么治还是他自己拿主意吧!”她开不了口,换了是她,肯定不愿意被人切开脑袋的。
这个话题压抑绝望,婉华不敢再聊下去。她想起还有事要问盛哥儿,便转了话题道:“我马上要和立丘去北平。要不要帮你再去报社登个广告,万一你家人能看到呢?”
盛哥儿目光有些闪烁地道:“不用了。我前不久才登过的,留了我们家的地址和宝禄楼的电话。”
“还是没人来信么?”婉华心疼地望着与家人分别多年的盛哥儿。
“嗯。”盛哥儿撒了谎。
其实两年前他就和家里人联系上了,只是当时恰逢云叔第一次突然晕倒,婉华一个小姑娘家哪里应付得来?他便和家人说明情况,想等云叔身子好了再回去。谁知云叔一病就是两年,他也不敢让云家父女知道他已经找到家人。以父女俩的性子,肯定会劝他回去与家人相伴,不肯再要他帮忙的。
这两年,他只趁着老爷子身子好转一点的时候,偷偷回家看过几次。家里人虽然不舍也十分理解,云家父女救他于乱世,又照顾他多年,这份恩情太重了。
婉华怕盛哥儿难过,轻声安慰他道:“你别太难过了,我和爹爹也是你的家人。”
盛哥儿心头一热,勉强控制住表情道:“你刚才说,要和章立丘一起去北平?”
“嗯。我还没去过,想让他带我逛逛。”婉华温柔地道:“你有没有想让我带的东西啊?”
“不用给我带什么,一定要注意安全。”盛哥儿从长衫兜里掏出厚厚一叠纸钞塞给婉华道:“花钱不许省,别委屈了自个儿。呆会儿再去柜台多拿些大洋,零碎的地方用得到的。”
婉华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大额钞票,玩笑地道:“咱家仓库里屯的那些白花花的东西,不是白米是白银吧?家里就一间铺子,可挣的钱跟花不完似的。你老实告诉我,家里有没有我不知道的生意?你俩没有瞒着我挣什么亏心钱吧?”
婉华说着说着,神情变得严肃。她怕父亲和盛哥儿掺和上大烟。
“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盛哥儿笑着道:“放心花吧,咱家挣的都是干净钱。”
***
婉华和章立丘没有在云家用午饭,太晚去北平的火车就停了。
盛哥儿叫伙计帮忙先照看着老爷子,叫了辆洋车去了宝禄楼。
“掌柜的,借用一下电话。”盛哥儿笑着递上一角钱。临泉镇全镇上下只有宝禄楼安了部电话,明码标价供人借用。
“嗨唉。街坊邻居的,还这么客气。”掌柜的大笑着接过了钱。
嘟嘟嘟——
嗒——
盛哥儿礼貌地冲站在身前的掌柜的笑了笑,掌柜的反应过来,识趣地走开了。盛哥儿这才对电话里的人道:“哥。婉华上北平了,你马上叫两个可靠的人去车站等着跟住她,别出什么事。”
“白袄蓝裙杏色斗篷,最漂亮的那个就是了。”
“身边可能会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那个男人不用保护……也不用打……暂时不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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