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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没有买到肉,坛子肉又要小火焖炖很费时间，婉华怕来不及早早地就起了。

文心还沉沉地睡着，微卷的短发披散在小脸上，呼吸时的风将发丝吹起又落下。

婉华笑着看了文心一会儿,动作轻柔地从合盖的被子里钻出来越过文心下了床。等她梳洗完回来准备换衣裳出门的时候，文心还没醒，天也还是灰蒙蒙的。

怕文心醒来发现她不在会胡思乱想地担心,婉华出门前留了字条。她试过将字条放在被面上，放在桌子上，贴在门背后，都担心文心看不到。最后调皮地把字条蘸了些水,贴在了文心的额头上。贴完一瞧,沉睡中的文心像极了一只可爱的被封印的小僵尸。

文心打着哈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空了，视线前方挡着个什么东西。

她伸手把东西薅下来一看,见是婉华给她留的字条,忍不住被婉华的顽皮逗乐了。婉华在字条上说，要赶早去肉市买五花做云伯伯点名想吃的坛子肉。

“怎么不叫醒我呢……”文心抱着被子有些委屈地嘀咕着，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被大人无情抛弃的小孩子。她披上衣裳,连梳洗都顾不上就穿过院子跑到门口忧心忡忡地望着巷子口。

文心其实很想直接去肉市找婉华，又怕半道不小心与婉华擦肩而过,反倒多生事端让婉华担心。今天是云伯伯做开颅手术的大日子,她不能做任何有可能让婉华分心的事。

婉华在肉市买了好些肉,有猪五花,也有牛羊肉。逛完肉市她又就近去了菜市，买完菜才坐洋车回了家。

洋车刚进巷子，婉华就看到四合院大门口站着个小小的人影，伸直了脖子朝她的方向望着。

文心也看到了婉华，她不等洋车驶过来就提着裙摆跑了过去，帮婉华接过沉甸甸的菜篓子道：“明明昨儿才说好去哪里都要带着我，结果才过一夜就食言了。要是一个人在外面遇到坏人可怎么办？”说话时撅着嘴似乎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婉华笑着挽住文心的胳膊道：“别生气嘛~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等早饭好了再叫你的。早上想吃什么啊？想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在家里吃！”文心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她本来也没有生气，只是担心婉华，见到婉华平安到家自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婉华看文心头发乱糟糟的，从她手里接过装满食材的茶篓子笑着道：“好。我先去把坛子肉焖上，等你拾掇好就可以吃饭了。”

***

手术在即，一直说着不害怕的云老爷子神情十分紧张，神经也有点脆弱敏感，窗外忽然传来的一声鸟叫也能把他吓一大跳。

“盛哥儿，手术是几点来着？”老爷子手里握着怀表，时不时就打开盖子看一眼时间。

“九点。”盛哥儿揪心地望着老爷子。他知道老爷子是怕了，谁不害怕被切开脑袋呢？谁不害怕被麻醉以后再也醒不过来呢？只可惜除了说几句安慰的话，他什么也做不了。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怀表上缓慢走动的分针道：“那就是还有一个钟头……婉华怎么还不来呢？”他本来以为要交待两个孩子的话这两日陆陆续续都交待完了，可马上要做手术了，才发现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孩子们说。尤其是婉华！

“应该马上就来了。”盛哥儿轻声哄道。

老爷子一言不发地盯了会子怀表，忽然抬起头对盛哥儿道：“要不别做手术了吧？我感觉自个儿身体挺硬实的。好不好？”

盛哥儿鼻尖一酸。老爷子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哀求的语气，像不愿打针的小孩子央求大人带他回家。可是不做手术真的不行啊！“云叔，您别害怕，手术真的不疼的。”

老爷子嘴角颤动了两下，低下头继续焦躁地盯着怀表。

九点。有可能是他重获新生的时间，更可能是他告别人世的时间。

坛子肉真的很费时间，婉华抱着砂锅和文心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半了。

“爹！”婉华坐到病床边时累得直喘气，她匀了匀呼吸，把怀里用布包裹着的小砂锅递给老爷子道：“您昨天不是说想吃娘做的坛子肉么？医生说手术前不能吃东西，您沾一点尝尝味儿是可以的。”

文心给老爷子递上了筷子，盛哥儿帮老爷子把砂锅的盖子揭开了。

喷香的热气腾地涌了出来。

云老爷子只是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就红了眼眶。他接过文心递过来的筷子，用筷尖沾了点汤汁尝了尝，流泪笑着道：“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这道菜另他起床以来就恐惧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手术要是成功了，他在这边陪着闺女。手术要是失败了，他早点去那边陪着媳妇。怎么着都是好的啊！

到时间了，护士推着轮椅来接老爷子去手术室。

老爷子下床拄着拐杖精精神神地道：“不用，我自个儿走着去。”

婉华送老爷子去手术室的路上一直很平静，甚至在与老爷子挥手暂别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可就在手术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忽然情绪失控地捂着嘴泣不成声。

文心正要上前安慰婉华，盛哥儿已经先她一步将婉华紧紧拥进了怀里。

盛哥儿低头望着怀里压抑着哭声颤抖个不停的小人儿，眼里满是疼惜。他捉起长衫袖口为婉华拭着眼泪道：“别担心，云叔会平平安安出来的。”

文心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二人。心里除了对老爷子的担心，对婉华的心疼，还有一股子莫名的醋意。

也许是她太多心了，可她总觉得盛哥哥看婉华的眼神太过深情，不像是哥哥看妹妹。她虽然没有哥哥，但有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二叔，也见过刘萤与她哥哥刘纶相处时的样子。

互相嫌弃打打闹闹是寻常的，像二叔那样不管她多大都当她是小孩子也是寻常的。

可是盛哥哥看婉华的眼神，不像是看疼爱的妹妹，更像是看心爱的女人。

“婉华，我陪你去洗手间洗把脸吧！云伯伯做完手术醒过来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心疼的。”文心将哭得没了力气的婉华从盛哥儿怀里拉进自个儿怀里，冲盛哥儿天真地笑了笑。

她不愿意婉华躺在别人的怀里。

手术一做就是好几个小时，云老爷子九点进的手术室，过了正午十二点还没出来。

三人一直守在手术室外，谁也不肯回病房歇一会儿。

下午三点多，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最先出来的是满头大汗的里克医生。

婉华见手术一做就是好几个小时，猜到医生护士们会口渴，早早地备好了水。她捧着水杯上前问道：“里克医生，我爹爹怎么样了？”

“谢谢。”里克医生感激地接过水杯，咕咚咕咚把水喝了个精光，大喘了口气道：“手术很顺利，不过云先生的状况现在还不能确定。要看他能不能醒过来，以及术后的恢复情况了。”

婉华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她明白里克医生的意思，人事已尽，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

云老爷子很快被推回了病房。

“我今晚要在医院守着爹爹，你先回家去好不好？”婉华理着文心耳边的发丝，疲惫又温柔地道：“等爹爹醒过来，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文心摇着头道：“我就在医院陪你，云伯伯没醒过来，我回家也踏实不了。”

“……”婉华还在犹豫。

“婉华，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文心牵住婉华的小手苦苦央求道。

“好~不过只许呆一夜，晚上要是困了就去休息间的床上睡。”婉华无奈地道。

***

手术真的很顺利，第二天中午老爷子就醒了。不过只能睁眼，说话进食还不行，下床走路就更别提了。

“爹！”婉华坐到床前紧紧握住老爷子的手，提了一夜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里克医生说过，只要爹爹能醒过来就算暂时脱离了危险。

盛哥儿和文心也赶忙到了床前。

老爷子眯瞪着眼，冲三个孩子扯了扯嘴角，没过太久又合上眼睡过去了。

里克医生来看过老爷子的情况后说，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一个月左右就能出院。婉华听了高兴得直掉眼泪。

“这下放心了吧？”盛哥儿看着婉华心疼地道：“你马上和文小姐回家去。昨儿夜里吐了那么多次，别云叔的病刚好了你又出什么事。医院这边有我，还有那么多医生护士，不差你一个。以后白天来瞧瞧，趁云叔醒着的时候陪他说说话就好了。”

文心见婉华连唇色都变苍白了，也帮着盛哥儿劝婉华。

“嗯嗯。”婉华并没有坚持。爹爹醒过来她就放心了，她要是留在医院里，盛哥儿在沙发上休息不好不说，文心也不肯扔下她回家。

二人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发现有文家的仆人等在门口。

“大小姐，云小姐。”

“阿楠？”文心挽着婉华走上前，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阿楠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呈给文心道：“孙管家叫我来的，有人打家里的电话找您。”

文心以为又是章立丘，接过纸条敷衍地看了一眼，却没想到是刘萤。

阿楠送完信就回去了。

“家里要是有事就回去。我送你。”婉华温柔地道。

“不是。”文心扬了扬纸条笑着道：“有个朋友打家里的电话找我，她一向没什么正经事的，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给她回个电话的好。”

附近的咖啡厅有电话。

二人才熬了整夜，又打算回家以后上课，正好喝杯咖啡提提神。文心拿主意点了两杯咖啡两份甜点，等咖啡的时候，她借收银台的电话接通了刘萤留下的电话。

婉华则被侍者领到卡座坐下了。

刘萤在家附近的药店给文心打的电话，结果文家的人说文心不在家，而且最近都不会在家。她说有急事，拜托文家的人帮忙尽快联系上文心后，就坐在药店耐心等着文心回电话了。

等了快两个钟头，她都打算回家去了，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刘萤萤。你又有什么事啊？”文心笑着问道。

刘萤等了太久，终于等来的文心的电话，感动地道：“姐姐，你可算回我电话了。我感动得简直恨不能跪谢苍天啊！”

“哈哈哈……有什么不能的？又没人拦着你，跪去啊！”文心玩笑完，认真地问刘萤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刘萤坏笑着道：“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没有告诉姐妹们啊？”

“你在路上瞧见我了？”文心脸不自觉地有些发烫，心虚地望了眼婉华坐着的地方。她和婉华同行的时候，常常是偏着头痴望着婉华的，也不知旁人瞧见了会怎么想。

刘萤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着道：“我们几个同学约好了后天去爬山野炊，你带上新朋友一起来玩呗！人多热闹一点。”她也很想见见有可能成为未来嫂子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还是别了。我怕你疯疯癫癫的吓着人家！”文心嘴上说着玩笑话，心里却觉得带婉华去爬爬山散散心不是个坏主意，婉华也能趁这个机会多认识些朋友。只是云伯伯刚做完手术还在医院里住着，婉华未必有心情去。

“我一定收敛着，保证不吓到新朋友。你就答应了嘛~”刘萤用手指轻轻扣了两下听筒，哀切地道：“女神，你有没有听到我向你磕头祈求的声音？”

“好啦好啦~我答应帮你问问还不行吗？反正她要是去我也就去，她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文心受不了刘萤臭不要脸的样子，笑着道：“后天几点，什么地方集合，需要带什么啊？”

“早上十点，学校门口见。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菜肉点心这些交给小的们就好，女神您和新朋友只需要打扮得漂亮漂亮的赏脸出现就好了。”想到即将到手的零花钱，刘萤激动地隔着电话朝文心飞了个吻：“谢谢女神，后天不见不散啊~”

“贫死你算了。先别说什么不见不散的话，我要问过人家才能确定的。你先别离开电话，等我一会儿啊！”文心乐乐呵呵地放下电话，快步走到婉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道：“等久了吧？”

婉华笑着摇了摇头。

文心把在电话里和刘萤聊了些什么大致和婉华说了，然后问道：“怎么样，你想去吗？”

婉华思虑良久，有些犹豫地道：“我从小到大没交过什么朋友，不太会和人相处，怕去了扫大家的兴，还是不去了吧！”

“怎么会！”文心笑着用指尖点了下婉华的额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多讨人喜欢么？”

婉华羞红着脸笑了。恐怕也只有文心这样满心美好的人会这样看她吧？

“是不是担心伯父啊？”文心并不想婉华为难。

“爹爹有盛哥儿陪着，我再放心不过了。”婉华见文心似乎想去，便笑着问道：“你会去吗？”

文心傻傻一笑：“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就在家陪你。”

婉华端起杯子低头浅饮着咖啡道：“那就去吧！能结识些新朋友也好。”

文心高兴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告诉萤萤去。”

喝完咖啡，用完点心，结帐准备离开的时候。

婉华路过收银台时忽然对文心道：“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也想打个电话。”

文心笑着点了点头，礼貌地退后两步，给婉华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章立丘一直在等文心回电话。可是从昨天等到今天，什么消息也没有。

他想了许多种可能。会不会是文家的管家忘了转告文心？会不会是宿管大叔出去办事错过了接听文心的电话？还有一种最大的也是他最不想承认的可能。会不会云婉华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文心？

他想今天再给文家打个电话试一试。正往楼下走时，撞见了往楼上走的宿管大叔。

“有你的电话。”宿管大叔看了眼章立丘，淡淡地说完这句就转身下了楼。

章立丘以为是文心打过来的，扶着栏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底楼的宿管办公室狂奔而去。

“喂~”他气喘吁吁地接起电话，声音十分温柔，脸上也带着笑意。

婉华还是头一回从章立丘嘴里听到这样的语调。她知道章立丘是把她误会成了文心，没有嘲讽揶揄，只是不带一丝情绪地道：“让二少失望了。”

章立丘脸上的笑意渐渐不见了：“有什么事吗？”

“离婚的事，我同意了。我爹这边我来说，你家那边你去说。协议书你来拟，见证人签押的事你去办，都妥了拿过来我签字画押，我留在你家的东西叫人收拾好送去店里，从此咱们两不相干。”婉华无比平静地道。

章立丘没想到婉华会突然痛痛快快地同意离婚，心里一高兴态度也和气了不少：“好。离婚协议书的事交给我。你陪嫁的嫁妆已经填了家里的窟窿，一时之间可能还不上，不过我可以给你写张欠条，日后工作了一定还你。”他话锋一转又道：“就是我家那边，能不能也由你去说？算我拜托你。”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不肯娶云婉华时他妈是怎么跟他闹的。

婉华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笑：“二少以后想迎娶心上人，令堂要是不同意，难道您也让人姑娘去和你家里人谈么？您可真是有担当！这件事二少抓紧些办吧，没准哪天我心思一变又不想离婚了。”说完不等章立丘反应就挂了电话。

文心站得远，听不清婉华和人说了什么。但是婉华的表情告诉她，电话那头的人是章立丘。

“婉华~”文心见婉华神情有些冷，怯怯地唤了她一声。“你没事吧？”她习惯了婉华温柔可亲的模样。

“没事啊！不仅没事，心里还挺痛快的。我在电话里跟章立丘提了离婚的事，他也求之不得，应该很快就能办好了。”婉华笑了笑。她只是一时间没从对章立丘厌恨的情绪中抽出神来。“文心，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可以理发啊？我想把头发剪短些。”剪成文心那样的就很好，即好看又方便打理。同时剪去长发也是剪去过往，象征着爹爹康复，她摆脱章家，一家人迎来崭新的生活。

“知道。”文心伸手轻轻抚摸着婉华的发髻道：“可是你不会心疼吗？”婉华的长发那么美，猛地剪掉她都心疼。

“不会啊~剪了又不是再也长不回来了。”婉华脸上的霜雪尽融，眉眼弯弯地望着文心微卷的发梢道：“长发太累赘了，我喜欢你这样的。”

文心点头道：“好。不过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明天带你去好不好？”世道不太平，她们两个女孩子，没有随从跟着的时候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她很高兴婉华的改变，婉华这是在和过去说再见了。从今以后，婉华不再是章立丘的妻子，而是云家的大小姐。

“嗯嗯。”婉华笑着牵住文心，招手叫来辆洋车。

***

章立丘怔怔地站在电话旁。婉华带着鄙夷的那番话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以后他娶文心的时候，家里人要是不同意，他难道让文心站出来为他们的爱情抗争吗？不！他绝对不会让文心受一点委屈的。

不和云婉华离婚，他和文心永远没有未来！他屈从过一次，差点毁了一生。这一次，不管妈怎样以死相逼，他都不会改变心意了。

大后天开学，明天赶回家一趟来还得及。等云婉华签了离婚协议，他也可以底气十足地跟文心表白。

刘纶在家住了两日，一直催着妹妹刘萤帮忙把婉华约出来。他甚至不知道婉华是回了临泉，还是还在北平，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了。

登山野炊那天，文心和婉华都答应了会去。

第三日，他兴冲冲地跑回学校宿舍，想告诉好兄弟章立丘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谁知宿舍里另外两个室友都从老家回来了，唯独章立丘不在。

或许立丘和文心注定没有缘份吧！刘纶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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