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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日。

文心如常地上学、听课、放学、回家,只不过整个人像失去了所有期盼似的，悲伤沉默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

章立丘和林曜依然等在女中门口。文心谁也没理，加快脚步走向自家的车，没有理会身后林曜的喊声。

林曜也上了车,心里始终惴惴的。文小胖又不理他了,就像几年堂姐生日宴后一样,本来同他亲密无间的文小胖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不理他了。他死皮赖脸地缠了文小胖好多次，可是文小胖一点儿不给脸，他便也生了气。

“少爷，您要是看不惯那个姓章的骚扰文小姐，开个口就是了,何苦日日来呢？"司机不解地问道。

林曜望着前方同路的文心家的汽车没有说话。解决章立丘容易,可要是没了章立丘，他还有什么借口来接文小胖放学呢？

“蔡叔,你去接婉华吧！”文心说完就推开车门下车进了文府。

文府里做事的仆人仍是笑着和文心打招呼：“小姐放学啦!”

文心只是疲惫地回了个笑。到了家，她没吃晚饭就回房间躺下了,她侧身望着书桌那头摆放着的婉华的相片,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再次袭来。

天黑尽了文楮才忙完公务回到家。

“二爷在外面吃过晚饭了吗？”孙伯上前接过文楮的衣帽问道。

“没有。”文楮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道：“也不必新做了。雁雁晚上吃的什么,把剩下的给我热热就行。”他问过门口的守卫，知道文心今天还是没去云家。

孙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小姐晚上还是什么也没吃,说是没胃口。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早饭就没吃。”

文楮皱了皱眉头道：“叫厨房热杯牛奶,煎几片香蕉薄饼。送到我房间！”说完就上楼换衣服去了。

“雁雁，开门~”文楮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敲着门语气十分温柔。

文心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用手绢擤干净鼻涕道：“已经睡下了。”

文楮听出了文心说话时浓浓的鼻音，知道丫头正哭着，心里的担心更重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他拧了拧门把，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上了，于是又敲了敲门道：“把门打开，不然我只能叫孙伯拿钥匙上来了。”

“来了~”文心飞快地抹掉眼泪，又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才慢慢吞吞地开了门。她看了眼托盘里的牛奶和薄饼，眼神空洞地抓起三张薄饼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又端起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望着文楮笑了笑：“东西也吃了，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文雁雁，你是在跟我赌气吗？”文楮有些动怒了。这特么叫吃饭？分明是想噎死自个儿！

文心没有说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有和二叔赌气，只是想让身体难受一点，胃要是疼起来，心就没有那么疼了。

文楮抬手用睡衣袖口擦掉文心嘴角的残渣，压着怒意温和着语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在学校有没有吃午饭？”

文心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下文楮是真的生气了，只不过心疼要远远多过生气：“你茶饭不思是因为那个小子么？”他实在想象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把自家活泼开朗的丫头折磨成这样。

文心没有否认，低着头喃喃地道：“二叔，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也很喜欢她。”

“傻丫头……”文楮扔开托盘把文心揽进怀里，揪着心道：“再难过饭还是要好好吃啊~他不喜欢你，你饿了病了他也不会在乎，可是二叔会在乎你明白吗？你现在这个年纪，会觉得被喜欢的人拒绝是天大的事，以后长大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人生很长很长，你还会喜欢上别的人，也会有别的人喜欢你……”

“不会了！”文心双手攥着文楮胸前的睡衣，嘤嘤着斩钉截铁地道：“二叔你不明白，我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人了。我爱她……”

文楮愣住了，只是轻轻拍着怀里啜泣不止的小人儿，没有再说话。

他当然明白。他也有过深爱的人，只是大家族间，有的是世交，有的却是世仇。当时他除非和那个人离开北平远渡重洋，否则是没可能在一起的。

最后那个人走了，他没有。他得照顾雁雁，他为了爱情过怎样的生活都无所谓，可是不忍心雁雁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

***

婉华前一天夜里忙着给筠达先生回信，没顾得上捣鼓刚到手的枪，今儿晚上一到家就从抽屉里把盒子拿了出来。为怕枪声引来警察，她回家之前还特意去买了些爆竹。要是有警察上门来问，她可以说爹爹快要出院了，放爆竹驱病邪。

她把弹匣里装满子弹，一共是十发，然后拿着林曜给的图示去了院子里，鼓起勇气将枪对准了假山。

婉华的手有些抖，这是她第一次开枪，在此之前她连枪都没碰过，只是在战乱年月里见识过长枪的威力。短枪应该也差不多吧？别人用得，她有什么用不得的？

“呯！”

婉华勇敢地扣动了扳机，可下一秒就尖叫着捂住了手。她没想到枪会把手震得这么疼，哪怕林曜在图示上提醒过，她也用双手握的枪。子弹的威力却远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大，没有把假山打得稀烂，只是打飞了一些碎石片。

缓了一会儿，等手不那么疼了，婉华再次拿起枪对准假山。

“呯！呯！呯！”

这次她连开了三枪，熟悉了枪的脾气力道后，一次比一次顺手。最后一枪的准头格外好，她瞄准了假山上的一个小石尖，最后居然真的把那个小石尖打了下来，应该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担心再练下去真的惹上麻烦，婉华弄明白怎么开枪以后就收拾好东西回了房间，准备洗澡睡觉。

两个结伴巡夜的警察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手摸向腰间的枪，警觉地问另一个道：“三儿，听到没有？附近有枪声。”

“嗯。”另一个警察也掏出枪，冲云家所在的巷子努了努嘴道：“就在那边！”要是白天，他们兴许会以为是巷子里有人在爆爆米花。

往巷子里走的路上，两人又听到一连三声枪响。

“三儿，我咋感觉这条胡同那么眼熟呢？”

“靠！枪声是云家宅子传出来的。你忘了，大小姐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云小姐家，老大还吩咐过咱们巡街的时候多留意着些的。”叫三儿的警察慌了神，望着紧闭的大门道：“我在这里守着，免得有人逃走。你赶紧给老大打电话，让他多派些人来，大小姐和云小姐很可能出事了，对方有枪！”

“好！两位小姐没准还有救，你别轻易打草惊蛇，等我回来。”另一个警察轻声嘱咐道。

“嗯嗯。回来的时候记得弄根锯条，门从里面上了闩。”对方有两位小姐做人质，他们不能贸然破门而入，只能悄无声息地把门锯开。

婉华洗完澡提着灯笼回房间的路上，听到院门口有动静。

她屏住呼吸沿着院墙走到门边近近地一看，顿时吓得瞪大了眼。只见从门外伸进根锯条，正缓慢地锯着闩门的挡木。动作很轻声音很小，要不是夜里太静，她又足够警觉，很可能发现不了家门外来了歹徒。

她想过枪声可能引来巡街的警察。可如果来的是警察，直接敲门就是了，哪里用得着鬼鬼祟祟地锯门？

婉华没有时间犹豫，提着灯笼跑回房间，拿上枪和子弹，抱上装着梁阿姨给的红包的箱子，躲进了柴房下边儿的菜窖里。这是最保险的方法，歹徒要是文叔叔的仇家，冲着人来的，进来发现没有人自然就走了。要是冲着钱来的，进来偷些首饰物件儿也就走了。哪怕真的发现她在地窖，她也能用枪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林师兄给的枪可是能连续打十发子弹的。

要是用别的办法，比如朝天放两枪以威慑歹徒引来警察。警察什么时候来不好说，歹徒冲着钱来的倒也罢了，多半会被吓走。要是上门寻仇的，知道院里的人有枪了，只会更警惕更残暴。

婉华紧握着枪竖耳听着远处门外的动静，可惜隔太远了什么也听不到。

***

文楮正给文心盖着被子，阿梦急急忙忙地跑上来道：“二爷，有您的电话。”

“谁打来的？”文楮把文心的小手放进被子里，转身问阿梦道。

“警厅的人。说是云小姐家出事了，传来好几声枪响。”阿梦皱着眉头道。

刚躺下的文心嗖地坐了起来，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光着脚跳下床拿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雁雁！”文楮追过去拉住文心的胳膊道：“我知道你担心婉华。但是那帮人有枪，你跟着去太危险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乖乖在家呆着等我电话！”

文心这次没有听她叔叔的话，固执地甩开文楮的手，不管不故地往楼下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婉华不能有事！婉华一定不能有事！

文楮见实在拦不住只得作罢，赶紧下楼打电话去警察厅调人。开车赶往文家的路上，文楮望着在担惊受怕中微微颤抖着的文心道：“到了那里，你呆在车上不许下来。”记得上次雁雁以为婉华被坏人跟踪了，也是担心得不行，可是这次比那次更甚。这次雁雁的反应……仿佛云家丫头是她的一切……

文楮摇摇头打消了脑海中疯狂的念头。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到了云家，门已经被锯开了，警厅的人也全部就位。

“老大，搜遍了，云小姐不在。”最初听到枪声的两个警察见文心是和文楮一同来的稍微放心了一些。他们不知道大小姐回了家，还以为大小姐陪云小姐住在这里。

文心站在文楮身边，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晕厥过去。

“听到枪声以后有人出来过吗？”文楮扶住文心道。

两个警察摇了摇头。

文楮疑惑地走进院子里，文心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在婉华卧室的书桌上，文楮发现一张很容易被忽视的纸，方才大家伙儿只顾着搜人，没注意到这张纸也正常。纸上面图文并茂地画着枪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简直一份杀手入门手册。看来枪声不是来自于什么歹徒，而是雁雁那位既好奇又胆大的小姐妹。

“雁雁，婉华应该是被开门的动静吓得躲起来了，没确认他们的身份之前不敢现身。你叫她的名字试试。”文楮把杀手入门手册放回原处扭身出了门，别人家小姑娘的闺房他实在不便久呆。

文心绝望的双眸中忽然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她推开一间又一间的屋子，高声唤道：“婉华！你躲起来了吗？”

婉华在菜窖中听到的全是类似这样的对话：

“这边找过了吗？”

“找过了。连米缸里都看了，没人。”

“继续找！下一步行动等老大来了再说！”

……

她哪里敢出去？

后来上面安静了，婉华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走了，打算在菜窖呆到天亮再出去。

忽然间，她听到文心的声音。“婉华！我是文心啊，你在哪里~”

婉华终夜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下了。她把沾满了汗水的枪扔在地上，攀爬着木梯钻出菜窖打开了柴房的门。

文心找遍了所有房间，厨房也找过了，正在去柴房的路上。透过夜色，她看到有个朦胧的身影从柴房里走出来，只需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就能确定眼前的人是婉华。

文心穿着睡裙和拖鞋有些艰难地奔向婉华，用力将婉华抱进了怀里，她抱得很紧很紧，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

“雁雁~”婉华安心地靠在文心肩窝里，内疚地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那次在报社外的巷子里，文心也曾这样抱过她。拥抱还是一样的拥抱，可是她的心情已经不一样了。

“你没事就好了~”文心望着婉华身后漆黑的夜空，在心里默默感念着上苍。她来的路上一直祈求上苍保佑婉华平安无事，真的应验了！

既然是误会一场，文楮就叫警厅的人早点回去了。“辛苦大家了，这个月奖金翻倍。”

“老大这说得是哪里的话，两位小姐没事就好了。”警察们不管在厅里值夜的，还是在外面巡街的，都欢欢喜喜地散了。

文楮瞟了眼手牵手过来的两个小丫头，望着婉华道：“婉华你用枪做什么？”

“防身。”婉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我不知道开门的是您手下的人，还以为是坏人才躲起来的……”

“你做得没错，懂得保护自己是对的。他们是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敢玩枪，以为你家进了坏人，怕打草惊蛇才锯的门。”文楮又看向文心道：“你是留在这里陪婉华还是跟我回家？”

哪怕是虚惊一场，文心也不敢再让婉华一个人住了，至少在云伯伯回家之前她想陪着婉华。于是道：“我留在这里陪婉华，二叔你叫蔡叔明天接我的时候帮忙把书包带过来。”

“好。”文楮支开文心，私下里拜托婉华道：“婉华，雁雁最近胃口不太好，你帮忙劝着她多吃一点，别饿着了。”

婉华点了点头。

“还有。我可以不问你这枪是怎么来的，不问你那位贴心的朋友是谁。不过下次有这方面的需要，你可以来找我。如果想练枪，我也可以带你去靶场。”文楮担心婉华因为枪的事招惹上不三不四的人。

“谢谢文叔叔。”婉华感激地道。

回到房间，文心问了婉华文楮没有问的问题。枪是哪里来的？

“林师兄帮我弄的。”婉华没有瞒文心。

“就那天那个红漆盒子吗？”文心坐在再熟悉不过的床上，有些伤感地想着：婉华明明是先拜托的她，可是她以为婉华在说笑，觉得婉华那样温柔如水的人哪里敢真的碰枪呢？

她远不如林曜了解婉华，也难怪婉华喜欢林曜不喜欢她了。

“谢谢你赶过来。”婉华心里的感动还未散去，她偏过头，望着文心似乎消瘦了许多的小脸。“听说新式婚礼流行伴娘。雁雁，你以后出嫁的时候我可以做你的伴娘吗？如果不唐突的话……”婉华想象着文心嫁给别人的画面不禁乱了呼吸，平静了片刻才笑着问道。

她忽然间希望文心以后看着相片回忆起婚礼那天的时候，会有她的身影，穿着漂亮的礼服站在文心身旁。

“为什么突然说起婚礼的事？”文心心酸地望向婉华轻声问道。婉华才刚认识林曜，就开始关心婚礼的事了么？

“不方便也没关系的。”婉华笑了笑，躺进被子里道：“很晚了，睡觉吧！”

文心背过身偷偷抹去眼泪，低头望着婉华道：“当伴娘要未婚才可以的。只怕还没等到我结婚，你已经嫁人了。”她还是会忍不住流泪。见到婉华很开心，可只要想到婉华爱着林曜她就难过得无法呼吸。

“不会的~”婉华红了眼。好在屋里点着油灯并不十分明亮，文心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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