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神的小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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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

滴滴答答闪烁不停的医学仪器环绕中,舒颜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的人影晃荡，每个人都有两张脸，就好像她在那里的日子,所有神的仆人都有灵名跟真实姓名两种身份。

涣散的视线渐渐凝聚,最终定格到一张焦灼而惊喜的脸上。

朱朱朝她挥手：“舒颜,我是朱朱,你还认识我吗？”

医生说她伤了脑袋，能不能醒过来要听天由命,醒过来后能不能恢复清醒，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很大的可能性是她人醒了也傻了。

舒颜浑身像是被火车碾压过，每一个细胞都支离破碎。她想要点头,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居然无比艰难。最终她只眨了眨眼睛,积攒了全身的力气也只微微翕动嘴唇，发出了个轻轻的“嗯”。

“啊！醒了,真醒了！”朱朱一蹦三尺高，催促旁边的刑警,“张哥,赶紧通知秦队长。”

这些天，秦队都要急疯了吧。天天抓着人手,又是哭又是笑，说的吴侬软语偏偏又跟唱戏似的,反正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堪比外星人语言，完全跟她不在一个世界。

小张脸上的笑容褪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秦队……秦队还有事？”

朱朱也就齐了怪了：“什么事能比得上这事儿？”

当然是身不由己的事。

市警察局大楼最高层，后勤主任拿着签报找领导签字。电梯门刚打开，他还没有来得及迈脚,就叫人客客气气地拦在了门口：“等会儿吧，领导在开会。”

后勤主任愣了下，只听见小会议室方向传来低吼：“你这个逻辑完全不成立！”

大事开小会。

小小的局领导班子专用会议室中，江海市公安系统的头头脑脑齐聚一堂，人人面色凝重。

一场山火，吞噬掉了七名警察、三名消防员以及两名群众的生命。这是十二条活生生的命。

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谁能谈笑风生？多少经历火灾救援现场的同志都患上了应激性心理障碍，还在接受心理疏导。眼睁睁看着同事死在自己面前的遭遇，会成为他们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死去的人不能白死，他们必须得给牺牲的战友个说法。

“你这是有罪推论，主观臆断，完全没有任何依据！”

会议室中央，站着的年轻警察脸红脖子粗，颈部鼓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薄薄的皮肉似乎都压抑不住。

“我说过了，她之所以被犯罪分子挟持，因为她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女同志。凶手只要不是眼睛瞎了，就不可能放过她，反而对我们这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儿们下手！”

他对面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神态淡然的近乎于倨傲：“那你要如何解释周成斌为什么特地上山？显而易见，他是这件事的主要实施者。他的目的就是烧死尽可能多的警察，来达到引起轰动效应的目标。

火，他已经放了。火势发展迅速，救援根本来不及。你们可以说是插翅难逃了，他上山不是陷自己于危险，自寻死路吗？”

秦远迫不及待地解释：“当时山上有当地派出所警察，对环境比较熟悉。周成斌应该是担心我们找到正确的出路，所以才故意引我们去设置的陷阱。”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嘴角抽了抽，露出个近乎于嘲笑的表情：“答案显而易见，他冒险上山是因为他不得不上山，山上有他必须得带走的人。这是他唯一的目标。挟持人质，真是个大庭广众下堂而皇之勾结的好办法。”

秦远忍无可忍，大步流星奔向对方：“你有证据吗？”

“我们询问过当事警察，最初提议上山的也是这位技检舒颜。而且周成斌袭击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没反抗。她简直就是主动等待对方出手，好让对方领她……呜……”

侃侃而谈的省厅干部突然间身体被人压住了，秦远卡着对方脖子冷笑：“真是为难领导您配合，您都没有反抗，可见早就跟我沆瀣一气。”

市局的杭局长大吃一惊，厉声呵斥：“小秦，赶紧松手。”

秦远没让领导难堪，立刻松开了金丝眼镜，只面上露出个冷笑：“论起理论，您是专家，可恐怕您一天现场也没跑过。当时兵荒马乱，周成斌手上有功夫，连我也看走了眼，以至于猝不及防。您对一位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系统的前检验科医生如此高标准严要求的同时是不是也该同步提高自己的标准呢？”

西城区分局的岳局长赶紧灭火：“好了，小秦，省厅专家的话也有自己的道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要搞得剑拔弩张，反而让凶手在背后笑。”

秦远皮笑肉不笑：“好，各位领导，那我也说说我的道理。既然有人认定周成斌与我的同事相勾结，炮制了这场惨无人道的大火。那么谁能解释周成斌的死？汽车是怎么爆炸的，到底谁在警车安放了炸弹。”

“这正是她值得怀疑的另一点。”刚刚恢复了自由的省厅技术专家不甘示弱，“据我们所知，你们上山前，唯一留在爆炸车内的人只有这个舒颜。在此之前，车子一切正常。你们上了一趟山，车子就爆炸了。她完全有在车内动手脚的可能性。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跟着周成斌上车的原因。”

秦远直接被气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刚才还说周成斌跟她相勾结，现在又说她故意炸死了周成斌。那她跟周成斌到底是什么关系？”

金丝眼镜男有点儿不耐烦了：“周成斌已经暴露，对她而言只是弃子。所以她选择炸死对方。”

秦远点头：“你的意思是她大费周章，折腾了半天，还冒着随时可能被一群经验丰富的警察发现的危险特地在车上安装炸弹，就是为了炸死周成斌的同时，将自己也炸的到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很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那可能是她预估失策，没有料到炸弹的杀伤力这么大。”

秦远嘲讽地勾起嘴角：“能够策划这么大的事，将所有警察都玩弄于股掌中。不说谋划者智商卓绝，起码也在普通人智力水平之上吧。结果却连关系自己生命的步骤，都如此疏忽大意，智商为零。这智商忽高忽低的，全凭你编故事需要吗？”

“秦队，请注意你的言辞。”

“领导，也请你尊重一下我们在座每个人的智商。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需要有人出来扛责任。但做人要点脸要点底线。对，舒颜无父无母无近.亲属，现在人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你们诬陷她，把责任都推到她头上，连喊冤的人都没有。

但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编故事也请不要编的漏洞百出。

如果舒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与周成斌狼狈为奸，那她根本不需要周成斌带路。策划这场大火，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工作。有这个时间，舒颜完全可以得到正确的逃生路线。

当时山上浓烟滚滚，照明工具有限，可以说是绝佳的独自逃生条件。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其他警察追上。

对，你可以说她独自逃生后容易被组织怀疑。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就她活下来？

可利用被绑架的方式下山，不是更大张旗鼓引人怀疑吗？毕竟这在电视剧里都是烂大街的梗。一旦有人被绑架，肯定是绑匪与人质相勾结。

既然如此，周成斌这个工具人上山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特地跑到警察面前刷存在感吗？

好，我们再假设，为了谨慎起见，舒颜没同周成斌多接触。其实我也就奇了怪了，不接触的话，他们如何完成所谓的勾结？靠脑电波交流吗？算了，我们不纠结这一点。

反正，周成斌有不得不上山的理由。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舒颜。而不知道为什么，舒颜又突然间嫌弃周成斌碍事，所以想让对方死。

那问题又来了。下山的一路上，舒颜有无数动手的机会，她为什么不直接给对方一刀或者干脆将人推进火海。

毕竟按照你们的理解，舒颜才是周成斌的上线，后者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完全不敢反抗。

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开到山下的警车不止一辆。周成斌要车的时候，根本没有指定车辆。那所谓的舒颜在车上安装炸弹想要炸死周成斌之说，根本没办法成立。

你们与其绞尽脑汁给一位生死未卜的警察罗织罪名，不如好好调查下炸弹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安装到警车上的。就如你们所说，在此之前，车子一直都好好的。而且现在的天气，我们车上所有人都衣着单薄。

那我们如何在同事的眼皮底下隐藏炸弹？裤裆藏雷吗？

比起子虚乌有的现场出勤警察勾结邪.教徒，你们还不如好好调查下在我们上山后，还有哪些人接触过警察，以及他在车上安装炸弹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

秦远朝会议室里的头头脑脑微微点头，“言尽于此，再见。”

岳局长赶紧招呼这个刺儿头：“哎哎哎，会还没开完呢，你要干什么？留下，别瞎胡闹。不知道这事的性质多严重吗？”

外网已经闹翻了，早就逃往国外，遥控指挥教众的“神的仆人”教教主公然宣称这么多警察死了是神迹降临。神在惩罚所有罪恶多端残害神仆的人。

这应该算得上是招远血案后影响最恶劣的一起邪.教案件，程度更残忍，性质更恶劣。

秦远冷笑：“我留下来做什么？我是警察，我只对追凶感兴趣。对于构陷同事，编织莫须有的罪名，我没经验也没这个爱好。”

岳局长头都大了，现在的年轻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个个的，真是让人头痛。

“杭局。”办公室主任匆匆跑来，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医院来消息了，舒颜，舒颜醒了。”

秦远瞬间消失在走廊上。

岳局长想要骂人却又顾不上，舒颜一醒过来，就意味着最起码他们可以问话了。这在焦头烂额的眼下，不可谓不是个好消息。

秦远一阵风似的冲下市局大楼。上自己的车时，他微微喘了口气，帮自己平复情绪。

周成斌为什么要上山挟持阿颜？阿颜跟着对方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不，不是逃亡，她其实是在领路。在被警察追击的时候，周成斌才没办法分神安排什么陷阱，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走最稳妥的路。

车子为什么会爆炸？如果凶手针对的不是人，那就只能是为了车上的东西。

车上有什么？从王老三家中搜出来的光盘跟u盘。那是樊旭东他们这伙人最大的凭仗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凭借这个，他们应该没少威胁人。被威胁的对象未必是虔诚的信徒，说不定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他们。

樊旭东死了，他留下的东西一直待在父母家中，直到被因为鲍国华失踪找上门来的警察发现。

这意味着爆炸案的主谋虽然一直在寻找，但始终没能找到自己的罪证。可是他们这边警察一行动，对方就立刻得到了消息并且在极短的时间里布置好了爆炸现场。

警方里头有内奸。

秦远微微闭了下眼睛，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因为太过于用力，鼓出来的骨节都显出了苍白。

这案子远比他们最初以为的更复杂。

年轻的刑警队长点火发动车子，驶离了市警局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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