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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初九已没有几日,温亭晚除了每日同皇后请安外,还多了一个去处。

宫中倒是对温亭晚与太后忽如其来的亲密没有多加怀疑,听说是太后娘娘请了诸多画师都没能画出令她满意的观音像,太子妃恰巧得知,便主动揽了此事。

太后本就深信佛法,见温亭晚画的观音慈眉善目,高华圣洁之外又不乏平易近人,甚是得她心意,不免对她欢喜起来,赐下不少好东西,还连着几日都召温亭晚前去陪她用膳。

连一向受宠的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不曾得此待遇。

皇帝重孝,对太后极为用心,故而宫中想要巴结太后的人数不胜数,却是没两个成功的,见温亭晚这厢得了太后宠爱,妒忌眼红的不免都道她是正巧投了太后所好,运气好罢了。

只有温亭晚自己知道,观音像的事她是刻意为之,她是在为自己留退路。不至于在易情术解,再次失宠的情况下,在宫中过得太惨。

方毓秀倒是抱着孙旭来玩过几回,孩子长得确实是快,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从方才会翻身到如今已是很会爬了,常是小腿乱蹬,抱在怀里都不安分。

看温亭晚对孙旭喜欢得紧,方毓秀也说过让她早些生孩子的话,她都只是一笑而过。

孩子的事只能看缘分,而她喝了那么多汤药,至今都没有怀上,易情术解开之后,更是不可能,此生注定是与孩子无缘了。

除了太后,温亭晚在孙蓉和张慧玉那儿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同皇后禀报的时候,她还尚且有些惊疑,似乎不敢相信温亭晚竟会亲自为东宫妃嫔排侍寝的日子。

温亭晚还差人特地去问了两人的信期,再拣着易受孕的日子为她们每月各挑了五日侍寝。

孙蓉和张慧玉那儿自然是欢欣雀跃,在东宫熬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当即来鸾和宫谢恩,温亭晚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她们多加努力,早日怀上皇嗣。

这份关于侍寝日子的文书,很快便被送到了励正殿,交予太子过目。

高裕拿着这份文书,只觉像个烫手山芋,灼得他额间冒汗,颇为不安,他躬身进殿去,小心翼翼道:“殿下,鸾和宫派人送来一份文书。”

景詹埋首于案牍之间,听见“鸾和宫”三个字,神色微动。

“什么文书?”

高裕双唇嗫嚅着,“是......是......”

见高裕一副犹豫为难的模样,景詹凉道:“呈上来吧。”

高裕颤颤巍巍将文书奉上,往后退了三四步。

果不其然,只见太子翻开文书草草瞥了一眼,便倏然沉下脸来,整个励正殿的气息都连带着寒了几分。

“这是太子妃亲自拟的?”

高裕只觉如芒在背,这字迹一看便是太子妃的,也不知太子为何要多此一举再问一遍,他斟酌片刻道:“奴才不清楚,只知是从鸾和宫送来的。”

景詹用指节在文书上敲了两下,那沉闷的响环绕在殿中,使气氛更加压抑。

高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听太子道“去鸾和宫”。

温亭晚早已在鸾和宫准备妥当,甫一见太子沉着脸,一派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样儿,便拈了块糕点迎上来,还不待太子开口,直接喂到了他嘴边。

“殿下来得正好,臣妾刚好做了桂花糕,您尝尝。”

桂花是新鲜采摘下来,糕点也是现做的,就是如景詹这般不喜甜食的,忽然被香甜的气息盈了满口,一腔怒火也熄了大半。

温亭晚一双灵动清澈的杏眸在他面前无辜地眨了两下后,他便彻底没了办法。

景詹挥退宫人,将温亭晚一把抱坐在了桌上,迫使她抬头,目光直视着他。

“侍寝的日子,是你亲自定的?”

温亭晚敛了笑意,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不满意吗?”

景詹拼命压制着心头怒气,一字一句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反问道:“你觉得满意吗?”

太子满不满意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满意的。纵然她以后没有孩子,学着皇后那样,从哪位妃嫔那儿要一个,也勉强算是膝下有子。

“臣妾当然满意。”在景詹快要冒火的目光里,温亭晚不怕死道。

“你再说一次。”景詹环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你就这么希望孤去宠幸别人?”

他高大的身躯下压几分,散发的怒气仿佛能将整个鸾和殿给点着了。温亭晚用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推拒了他一把,给了自己一点喘息的余地。

“臣妾只给了他们每人五日,那剩下的十余日,殿下便都只属于臣妾,臣妾何以不满意。”

她佯作一副难过的样子,“臣妾也不想,可这几个月以来,您只出入臣妾宫殿,也引来些流言,说臣妾善妒,霸占着您不放,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堵悠悠众口。更何况,殿下也需要人替您绵延子嗣啊。”

温亭晚委曲求全的姿态令景詹喉头一哽,他垂眸凝视了她半晌,忽得将她揽入怀中。

“晚儿,孤只要你替孤生孩子,不需要旁人,孤也绝不会碰她们。”

温亭晚低低应了一,将头枕在太子肩上,却是神色清寒,毫无波澜。

男人喜欢你的时候,是惯会说动人的情话的,说什么此生唯你一人。可等对你的情意消了,她才不信,太子不去碰别的女子。更何况是开过荤的男人,面对那些莺莺燕燕,又怎可能忍住诱惑,一辈子为她守身如玉。

景詹松开手,瞥向温亭晚的发髻,双眸眯起。他记得,平素她总是会戴上他送给她的金累丝镶宝牡丹花步摇的。

顺着太子的视线,温亭晚抬手摸了摸。

怎把这事儿忘了。

因太子几次见着她头上的步摇,目光中都会透出满意,故而温亭晚几乎总戴着它。

但这几日,她有意摘下来,连带着太子送她的那些珠玉首饰一同让习语收进了库房里,因为她怕易情术解开以后,自己看见这些珠玉首饰,想起太子曾经对她好过,会感到难受。

明日便是初九了,只要熬过明日,她就能安心过她的太平日子。

“殿下送臣妾的东西太贵重,臣妾唯恐弄坏,便命人收了起来。”

景詹向内殿的梳妆台看去,除一面缠花石榴纹铜镜,便只瞧见空荡荡的一片。

他剑眉蹙起,眸光晦暗不明。

是夜,励正殿内,烛火扑闪摇曳,一暗卫跪于殿中。

“太子妃归宁那几日,除了见过三皇子,还见过谁?”

温亭晚的异样,是在她归宁回来之后才开始的,不论是与太后的亲近还是排侍寝的日子。

明明温亭晚就在他的身边,和往日一样讨好他,他却觉得温亭晚刻意在与他拉开距离,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暗卫思索片刻,“确有一人,且太子妃娘娘已寻他多时,属下看那人的装束打扮,不过就是个疯疯癫癫的老道。”

“老道?”

“是。殿下是否还记得,几个月前,您陪娘娘回温家,娘娘中途跑出去就是为了寻那老道,只是当时没寻着。”

她找道士做什么?景詹并不曾听说温亭晚还会信这些东西。

他盯着奏疏,指尖在笔杆上摩挲了两下,命令道:“将那老道带来!”

京城东街最西边的巷子里,小昭睡得迷迷糊糊间,只听窗扇被风刮开,扑扑作响。

他从被窝里钻出来,摸黑去关窗,却突然浑身一凛,睡意顿时烟消云散。背后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吸,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腰上。

“说,那老道在哪儿?”

听到“老道”二字,小昭就恨得牙痒痒,他这师父可不是一般的不靠谱,也不知欠了多少赌债,这追债的怎还半夜跑到家里来了。

“我师父他云游去了。”小昭定定道,“是真云游去了,想是前阵子骗了人不少银两,所以去外头逍遥快活了。”

暗卫洞察人心,看得出小昭并没有说谎,“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师父他向来喜欢随着性子四处乱跑的,从不会告诉我,也不知何时回来。”小昭的语气有些无奈。

“你可记得,十几日前,有个穿华衣的年轻妇人,来找过你师父?”

小昭愣了愣,支支吾吾道:“确实有这个人。”

“那她和你师父说了什么,你可知晓?”暗卫继续问。

想到抵在自己腰上的可能是一把随时会要了命的利刃,他欲哭无泪地点点头:“知道知道,知道一些。”

暗卫满意地将剑鞘收了回去,在小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刃快速劈在他的后颈,将晕过去的他扛了起来。

小昭醒过来时,只觉头疼欲裂,入眼是一双玄青的云纹金丝绣靴,

他顺着那双绣靴往上看,便见一个身着华服,长相俊美的男人,他眸色凌厉,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威严不可犯。

小昭环顾着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心叹阎王殿居然这么奢华亮堂,阎王爷长得好看,也没有想象中的狰狞。

他正感慨着,却听“阎王爷”看着他,不满地蹙眉,沉道。

“缘何抓来一个孩子?老道呢?”

“属下无能,老道云游不知去了何处,属下听这个孩子说,知道娘娘与老道谈了什么,想着对殿下有用,便将他抓了来。”

景詹将小昭上下打量了一遍,微微俯身,“你知道什么?”

小昭在自己身上掐了一下,确定自己还没有死,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今日是初九吗?”

殿中寂静了一瞬,小昭看见眼前的男人剑眉紧锁,似乎很不喜他反问他,但还是道:“今日是初九,那又如何。”

那就对了!

小昭跪在男人面前,抬眸瞄了他两眼,一时不知该称呼他什么,踯躅片刻道:“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易情术……”

半盏茶后,小昭被暗卫像小鸡一样拎在手上,送了出去,直到那恢宏的宫殿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捡回了一条命。

老道临走前交待他的话,他都如数同那个矜贵的男人说了,该是没漏才对。

不过那个男人听完后的表情当真是可怕,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小昭决定了,等他师父下次回来,他定要好好让师父请他吃莲花酥,还得吃三盆,以抚平他今日所受的惊吓。

鸾和殿中,温亭晚已梳洗妥当,只等着太子前来。

她已将一切谋划好,等夜间太子睡下,再将红绳系在他的手上,一切便都能在不知不自觉中复位。

温亭晚等了好几个时辰,只等得整个人倦乏不已,还不见太子的身影,她召来习语,“可去励正殿请过太子殿下了?”

习语点点头:“主子,已派人去过了,想是太子殿下今日政务繁多才拖得这么晚。”

温亭晚颇有些不安起来,若是错过了今日,她便得再等上一月,她等不起。她琢磨着若是太子再不来,索性她就去励正殿找他,今日这红绳无论如何都是要戴在太子手上的。

她方才站起身,便听殿外一阵喧闹。

“殿下,您慢点......”

乍一听见高裕的儿,温亭晚忙披了外衫出去查看。

太子由高裕扶着,走路有些踉踉跄跄,温亭晚凑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在她的印象里,除非是在筵席之上,私下里,太子是极少喝酒的,她也从未见他喝成这般。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怎喝了这么多酒!”她问高裕。

“奴才也不知啊,殿下突然命奴才拿酒来,一杯杯地灌,喝了好几坛,奴才实在拦不住。”

高裕扶着太子在榻上躺下,宫人伺候太子梳洗更衣罢,温亭晚便挥手命他们退下。

太子闭着眼,双颊还漫着酒晕,看似醉了过去。温亭晚试探着唤了一,见太子不回应,利落地从袖中取出红绳来,正欲给太子戴上,却被人倏然握住手腕。

抬眸便见太子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眸紧紧锁住她。

温亭晚慌了一瞬,旋即不动色地挣出手腕,将红绳收起来,嗔怪道:“殿下怎生喝了那么多酒,喝酒伤身,殿下往后切不可再贪杯了。”

她转身倒了杯热茶,想要喂给他,岂料大掌横空而出,狠狠一拍,瓷杯落地碎裂,发出清脆的响。温亭晚被一把拉上了榻,高大壮硕的身躯顷刻间压了下来。

只听耳畔,太子哑道:“温亭晚,你喜欢孤吗?”

温亭晚毫不犹豫道:“殿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对殿下的心意如何,殿下最该明白才是。”

明白?

景詹嗤笑一。

他根本不明白,他就是个傻子,任温亭晚捏在掌心,玩得团团转。

从头至尾,他不过深陷于一场骗局。

午间听那个孩子说起易情术,他发现落水后他对温亭晚莫名其妙的那些感觉全都得到了解释。他不知该做什么,除了震惊之外,脑海中一片空白。

可奇怪的是,对于温亭晚害他中了易情术的事他并没有多么愤怒,而是在意起了她之前的种种反常行径。

她知道了是吗?她定是知道了,景彦才是当初救了她的人。

她后悔了,后悔爱错了人,后悔将自己数年的韶华错付在他身上。

所以她才想要解开易情术,疏远他,离开他,甚至宁愿将他推给旁的女人,对他送的首饰也不屑一顾。

景詹可笑于自己的失控,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他此时对温亭晚的所有在乎都只不过是易情术在作祟,他根本不喜欢温亭晚。

他狠狠擒住温亭晚的下颚,语气冰冷彻骨。

“你喜欢是吗?孤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温亭晚你听清楚,孤真的厌极了你。”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温亭晚怔了怔,嗅见他满身的酒气,只道:“殿下,你喝醉了。”

“孤没有醉!”景詹低喝一,“孤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厌恶你。你不过是父皇强塞给孤的一个物件而已,不是吗?”

太子的话句句刺心,温亭晚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子怒气丛生,满脸嘲意地看向她。

所谓酒后吐真言,太子对她的这份感情终究是虚假的,也许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眼前的这个人也才是真正的太子,无情,冷漠,拥有一颗比顽石还硬,比冰块还凉的心。

看着纵使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却依旧无动于衷的温亭晚,酒意上头的景詹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宽阔的手掌落在她的衣襟之上。

弥漫在耳边清晰的裂帛令温亭晚慌了神,她伸手想去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疼......”

景詹毫无怜惜,仿佛看不到温亭晚咬着下唇痛苦的模样。

“你以为孤这几个月来为什么对你这么好,顶多就是欣赏你的身子,玩玩罢了。”

明明想从这些话里获取一些报复的快意,可吐出的每一个字却让景詹自己的心疼到滴血。

温亭晚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了,即使是中了媚药那晚,太子也从未对她如此粗暴过,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他分明从前对她很是温柔,难道易情术还会失效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榻上,疲惫不堪却没有睡去,她强打着精神,记着重要的事,反而始终留意着身侧人的动静。

待太子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她才勉强撑起身子,借着昏暗的烛火,在一地撕碎的衣物中翻寻了片刻,终于寻到了那条红绳。

她将红绳握在掌心,凝视了太子半晌,轻手轻脚悄悄将红绳系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做完了这一切,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躺下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因安下心而迅速沉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睡在身侧的景詹睁开双眸,眸底一片清明。

他侧首望向疲惫不堪的温亭晚还有她身上斑驳的痕迹,努力忍住心底涌上的愧意,转而看向手腕上的红绳,他下意识想要扯掉它,可举起的手却凝滞在了半空中。

他咬着牙,强逼着自己睡去,没一会儿,却再次睁开眼,伸出手去。然触碰到红绳的那一刻,他只觉眼前发黑,意识逐渐脱离躯体远去。

温亭晚醒来时,身侧空空如也,天已大亮。

日光透过窗棂映下唯美的影子,她呆滞地盯着蔷薇色牡丹绣花帐顶,一如落水醒来的那回一样。

昨夜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温亭晚你听清楚,孤真的厌极了你。”

“你不过是父皇强塞给孤的一个物件而已,不是吗?”

“顶多就是欣赏你的身子,玩玩罢了。”

“......”

太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盘旋在她的耳边,仿佛在嘲笑她的傻。

是啊,太子是不喜欢她的,甚至是厌恶她的。她做的所有的一切在太子眼里都不过只是可笑的笑话。

她明明很清楚不是吗?

心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疼,温亭晚捂住胸口,却拦不住眼眶里大颗大颗往下掉的眼泪。

习语听见殿内低低的抽泣,忙跑了进去,见温亭晚这模样,急忙询问:“主子,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的情感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所以有些人未来几十话都在努力追妻是有原因的,作大死。

换回准备时正式结束,追妻火葬场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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