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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詹仿佛看见他在心中亲手搭建的美轮美奂的华屋从根基处断裂,一瞬间轰然倒塌。

温亭晚连一丝想象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喉间似哽了一块锐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那种难堪与疼痛只有他自己知晓。

“晚儿,何来纠不纠缠。”景詹强笑道,“这是孤和你的第一个孩子,孤一定会待他很好。”

他作势想去牵温亭晚的手,却被温亭晚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的眸中似凝着万年化不开的霜雪,冰冷淡漠。

这确实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可绝不会是唯一一个。太子还年轻,等将来登基,后宫充实,会有数不尽的女人抢着他生儿育女。

虽说母凭子贵,可诞于宫中的孩子,宿命也往往与母亲的荣宠息息相关。

母亲受宠,孩子所得的宠爱较于兄弟姊妹便更多一些。无论是当朝的几位皇子,还是几位公主都无疑说明了这一点。

太子所谓对她的好不过是一时执迷,待他清醒过来,恢复对她的冷漠厌嫌,她的孩子同样不会受他重视。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抱任何希望。

“殿下,臣妾累了。”

景詹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抬眸便见温亭晚抱着衾被,身子往床榻内侧微倾。

他知她在下逐客令。

“好。”他声音滞涩,“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动作迟缓,虽清楚是奢望,但还是想从温亭晚的脸上看到一丝留恋,可除了一句冷冰冰的“殿下慢走”,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太子走后不久,习语端着晚膳进来,笑着对温亭晚道:“主子您如今怀了身孕,是不是也该同太子殿下和好了?”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

也对,在外人看来,她和太子不就是寻常夫妻争吵赌气的模样嘛,现下她怀了身孕,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该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同从前一般。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想通了,也不会再去喜欢和痴缠太子,那又何苦捧出满腔真心再任他去糟蹋一次。

并不值!

“习语,你可是忘了我说过什么?”她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投去一眼。

虽没有责怪之意,但仍能听出温亭晚语气中的不满,习语杏眸微张,倏然跪倒在地,惶恐道:“是奴婢多嘴,请主子责罚。”

习语从来以为温亭晚那日说的,再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太子的事不过是气话,不曾想温亭晚却是认真的。

“别跪了,我没怪你。”温亭晚拉了她一把,权当无事发生,随意扫了眼菜色,“晚膳都备了些什么?”

习语站起身,咬了咬下唇,逼自己记牢了,切不要再犯。她的主子是温亭晚,她只需照她主子说的去做便好,其余的都不必去管。

“主子您方才呕吐过,胃里不适,太医说只能先用些清粥小菜。”她恭敬地禀道。

温亭晚默默点了点头,舀了勺清粥送进嘴里,什么都没有说。

太后原打算着在静安寺多留一日,可念着温亭晚有孕在身,便提前启程回宫。

清早教一顶软轿抬下了山,温亭晚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听着车轱辘有规律的碾压响动,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她索性让习语在车上铺了软被躺下来,闭着眼迷迷糊糊,也没睡熟,任由马车一路直抵鸾和宫门口。

宫人磕了磕车门,温亭晚睡眼惺忪,从车厢内钻出来,便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抬眸便见太子殷切地看着她,她撇过眼,却是不愿伸手,抓住车栏,逞强想自己爬下去。

奈何方才马车颠簸得厉害,她一身筋骨都被震得酥软,再加上朦胧的睡意未散,竟是使不上气力。

一时僵持着站在车上,进退两难。

景詹凝眉看着温亭晚就算是爬不下来,也倔强地不肯依靠他的模样,心口滞闷难言。

她竟连与他碰触都如此不愿了吗?

他平白生出一股子气,大手从温亭晚膝下抄过,直接将她打横从车上抱了下来。

甫一落地,温亭晚便有些惊慌地往后退却了两步,长睫不自在地颤了颤。

“多谢殿下。”她淡淡道。

景詹不自觉身子前倾,想要靠近她,却见温亭晚双手垂落,拘谨地捏住裙摆,作出防备的姿态。

他登时便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他的冒失让温亭晚对他的戒备又加重了几分。

“孤……”他的声音极低,仿佛怕惊到她,“孤有空便来看你。”

“殿下政务繁忙,当以国事为重,不必在意臣妾。”

温亭晚这番话说得大度得体,却无疑像一把软刀子直直插进景詹心口,痛到窒息。

他往日对她的冷漠,她终究也一一教他受了一遍。

可他却没有委屈抱怨的资格,因本就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毕竟他曾给过她的冷眼和苛待胜过此千倍万倍。

景詹双唇嗫嚅,无数句歉意凝在喉间不知该如何吐出口,末了,只哑声道:“孤走了。”

温亭晚神色毫无波动,福身又是那句“殿下慢走”。

景詹步履沉重,踏出几步再回首,便见温亭晚由习语扶着走进鸾和宫去。

他看见她面上含笑,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全然没了和他说话时的疏离拘谨。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宫墙之后,他才略为不舍地收回视线,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太子妃身怀有孕的消息,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恼人的事也接踵而来。

每日求见的人多了,贺礼源源不绝地递进鸾和宫来,堆了满桌满地。

多数来客,温亭晚都以身子不适堵了回去。至于那些礼物,能还的还,还不回去的,温亭晚命习语分拣后锁进库房里去。

从头至尾,那些东西她是碰也不敢碰。

防人之心不可无,宫中人心各异,多一重警惕终归是好的。

方毓秀抱着孙旭来看她时,温亭晚正对着一碗苦药叹气,她身体底子不好,太医也说她的胎有些不稳,故而这些保胎药是必须每日喝的。

“腹中都怀了孩子了,性子还同孩子一般,喝个药都像能要了你的命似的。”瞧着温亭晚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方毓秀忍不住调侃道。

“你是不知这药有多难喝,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温亭晚捏住鼻子,端起药碗,闭眼一饮而尽,药汁入了肚,那股子苦味儿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涩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习语递给她一盘蜜饯。

温亭晚拣了颗杏干,正要往嘴里塞,便见孙旭晃晃悠悠地扑在她腿上,胖乎乎的手臂往上拼命举,小手在空中抓啊抓,嘴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旭儿也想吃吗?”温亭晚被他逗笑了,“这你可吃不了。”

她转头吩咐习语去御膳房传些孩子可入口的糕食来,一把将孙旭抱在了膝上。

方毓秀吓得忙去阻:“孩子调皮,莫动了你的胎气。”

“无妨,旭儿不是很乖嘛。”温亭晚拿起手边的小玩意儿逗孙旭玩,“更何况,我又不是水做的,哪儿那么容易便动了胎气。”

温亭晚虽是不介意,方毓秀却有些提心吊胆,时时留意着,毕竟温亭晚怀的可是皇嗣。一见孙旭有不安分,她就重新抱到了自己怀中来,顺带着同温亭晚说起了她在京城中听到的传闻。

“你哥哥定远侯和宁乐郡主的事儿可有耳闻?”

“谁?宁乐郡主?”温亭晚诧异道,她久居东宫,确实许久没关心过外边的事儿了。

“是啊。”方毓秀用丝帕擦掉孙旭嘴上的糕点,“此事近日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陛下不日便要赐婚,将宁乐郡主许配给定远侯。”

温亭晚对这位宁乐郡主倒是不太了解,只知她是陛下的胞妹,安阳长公主的女儿,年芳十七,确实是到了许人的年纪。

“不曾听说我哥哥与宁乐郡主有牵连啊?”她疑惑道。

“我听人说是宁乐郡主在上回的秋狩之上看中了定远侯,回来便茶饭不思,安阳长公主心疼女儿,于是干脆进宫,向陛下请旨赐婚。”

方毓秀说罢,叹息着摇了摇头:“若陛下真将宁乐郡主许给定远侯,只怕你哥哥往后家宅不宁啊,毕竟这位宁乐郡主教安阳长公主给宠坏了,可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

宁乐郡主刁蛮的名声温亭晚确实听过一些,只是因为房中婢女伺候时无意梳疼了头发,她便将人打了三十大板,寒冬腊月丢出去,害得那婢女险些没了命。

虽不知温亭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绝非是宁乐郡主这般的。可若陛下真的强行逼婚,温亭泽到时也反抗不得。

温亭晚想想便替她家哥哥头疼,这是招来了什么烂桃花。

无奈她一人都自顾不暇,温亭泽的事,且靠他自己来应对吧。

只希望他到时别真的娶个难缠的嫂子进门。

方毓秀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她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景姝便紧跟着来了鸾和宫。

她一进门,温亭晚就与她玩笑:“你这丫头,莫不是来我这儿蹭晚膳来了。”

景姝垂首,抿唇不言,温亭晚这才察觉她的不对劲,细瞧之下,发现她眼圈泛红,长睫上还盈着泪珠。

“怎么了?”温亭晚变了脸色,上前拉着她坐下。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难不成教人欺负了去。

她试探道:“可是有谁欺负你了?别怕,与皇嫂说说。”

望进温亭晚关切的目光里,景姝到底忍不住了,她抽噎了两声,眼泪若决了堤一般倾泻而下。

“皇嫂,姝儿不想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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