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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单刀会-刀会》
夏安了解事情始末,也看出她的忧心,“别想太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念眉轻轻笑了笑,“安子,你到咱们南苑来,有几年了?”
“今年刚好十年。”
他记得他来的时候只有十几岁,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念眉比他小不了几个月,长发斜斜地梳成长辫,从一侧肩膀垂下来,眼睛又黑又亮,像夏日在清凉泉水中湃过的紫葡萄。
也许是因为比她年长一些,所以即使她入门在先,他也从不肯叫她师姐。
“十年……”念眉讷讷轻语,“你想过离开吗?”
他不吭声。
念眉仍只是笑笑,“我来了二十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夏安默默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行头,“你放心,有你和我在,南苑昆剧团就不会消失。”
“谢谢你,安子。”
他又安静片刻才说:“我那里还有点积蓄,多少可以帮一点。”
念眉连忙摇头,“不行,你还有父母在,你爸爸身体又不好,时时都需要用钱,你的钱得留着。”
不单是他,人生在世,谁没点难处?在昆剧团待着,攒钱本来就不易,年轻的孩子不够自己花销,稍微年长些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她说什么也不能动摇他们生活的根本。
夏安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有点复杂,但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没想过离开南苑,从来没有。”
他没用,金钱上给不了她任何支撑,但至少,他不会离开。
因为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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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眉回到宿舍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但早起练功吊嗓早已成为多年来的习惯,凌晨六点准时就被生物钟唤醒,加上那些压在心头难以解决的困扰,让她只得早起。
“早啊,师姐。”客厅里,程晓音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一边打着哈欠跟念眉说话。
“你这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刚回来,我那边冰箱里总唱空城计,所以过来你这边弄点吃的。我很快的,喝完牛奶就过去睡啦!”
念眉皱了皱眉头,“昨晚……也是因为工作?”
“算是吧!”晓音把牛奶放进微波炉,满不在乎地说着,“有公司高价订制了一批台历,是我们去拍的,成品出来的效果不错,公司老总就请我们和摄影师一起开party热闹一下喽!就像是演出成功后的庆功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念眉有些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是什么样的台历?”
晓音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师姐你怎么像老人家似的,这么保守小心?男人的爱好无非就是那些,叫年轻的女孩去拍的不是比基尼就是脱光上阵,不过你放心,我们这次拍的是古风汉服。其实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我心里有数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全果的那种,我们的摄影师也能拍的很有艺术感,一点都不低俗,真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这番话不知是说服念眉还是说服她自己,语气里竟还有隐含的骄傲和期待。
念眉暗暗叹了口气,问她:“我还要问你另外一件事。那天叶朝晖带来的那份合同,是不是你拿给海叔看的?”
晓音吐了吐舌头,这事是她理亏,也知道瞒不住,“师姐,你别生气,我也只是想让海叔看看帮忙拿拿主意。他毕竟是老师同辈的人,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听听他的意见总没错的。”
念眉确实生气,这样自作主张急功近利的晓音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可是批评和谴责的话最终还是梗在喉咙里,她只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跟海叔或者大伙儿商量的,我会亲自跟他们说。还有,你始终是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人骗了。”
“你最近也常常很晚回来……”甚至有一晚没有回来。晓音嘟囔的声音很轻,但念眉还是听到了。
她该觉得委屈的,毕竟身不由己,毕竟是为了剧团和情同手足的这些兄弟姐妹才有最近发生的这许多纠葛,包括让她虚惊一场的那个晚上。可也许是她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明白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付出和误解;也许是穆晋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从没有真正的为难过她,她是行得稳坐得端的,并没有什么难堪和心虚。
“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其他的意思。现在咱们的情况不好,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出事了,你明白吗?”
晓音不以为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悻悻地走了。
谁知下午的时候她又来敲门,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哽着声音道:“师姐,这里面有点钱,是我今年做模特攒的一点。安子哥说你为钱发愁,弄不好以后枫塘剧院就没了,昆剧团也得解散。把合同给海叔的事……是我做的不对,这钱就当是我的补偿,你收下吧!”
念眉抬头看她,“夏安让你来的?”
她刚被狠刮了一顿,正委屈呢,听她这么一问眼泪又噗噗往下落,“安子哥……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念眉又好气又好笑,还隐隐有点心疼,摇了摇头,把银行卡塞回她手里,“你别听他胡说,剧团再困难我也不能要你们的钱。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下次咱们都有商有量的就好。”
他们到底是被逼到了怎样的境地,还没有真正面临绝境,却已经有四分五裂的感觉?
晓音到底年轻,还是孩子心性,听她这样说了又好像没事了,悻悻地转身想走。
念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叫住她,“晓音,等一下。”
晓音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念眉艰涩地开口:“上回……你说模特经纪公司有兼职的机会,现在还可以去吗?”
不要说程晓音没有想到,就连沈念眉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真会到这个废弃仓库改建成的潮流工作室来,谈一份跟她从小研习的昆曲毫无关联的模特兼职。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了,总是逼迫得人低头,不得不为某些坚持,放弃另外的一些坚持。
她坐在一位戴头巾和墨镜、留着长发和小胡子的男人对面,晓音说这位kevin是经纪人,以前做过摄影师,眼光很“毒”,当初正是他跟看好念眉的潜质力劝晓音把她一并带过来,可惜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如今情势逆转,自己送上门来,价码就不一样了,而且难免要承受那种毒辣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
工作室内部空间很大,她坐在精巧分隔的小办公间里,外面就有拍摄场地。正如程晓音所说的,能爆男人眼球的比基尼和女性窈窕曲线,完全不加掩饰的就从眼前飘过。她甚至看到一个女孩子来晚了些,脱掉身上的皮草和长裙就坦然站到灯光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没有任何羞涩,全然不顾室内外超过25度的巨大温差。
空调太足,念眉觉得难言的闷和热。
小胡子kevin笑了笑,早就见怪不怪了,“别担心,我们的拍摄品类还挺多的,不会一来就让你拍那种。你是晓音的师姐嘛,我们当然还是尊重你的意思。”但还是不忘补充一句,“不过那种活儿来钱快。”
念眉的脸都快埋进大衣的领子里去,也不知是怎么结束地这场谈判,甚至她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要来试镜做平面模特。
她步履匆匆,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透口气,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咦,是你?古典美女,你不记得我啦?”舒乐有点惊喜地叫出来。
“你是……舒小姐?”
念眉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么称呼她的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是陈枫,一个是舒乐,正好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而且她今天的形象也跟婚礼那天很不一样,齐耳的短发,鼻梁上架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镜,穿宽大的工装外套和灰色长裤。
“就是我!”舒乐的笑容还是依旧灿烂,“不过你别舒小姐舒小姐地叫,多见外啊!你叫我乐乐吧,二北他们也都这么叫的。”
她提起穆晋北,好像已经认定他们之间关系匪浅。念眉微微垂眸,“那你也别总叫我美女了,怪难为情的。就叫我念眉好了。”
舒乐已经亲热地挽过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念念不忘,眉间心上,多有意境,听过就不会忘的。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也是来看朋友?”
念眉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嗯,我朋友在这里做兼职。”
“啊,这么巧?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回头打听打听让我的好姐妹多关照她一些。她是这间模特经纪公司的合伙人,还兼任模特老师。”
念眉觉得有点不妙,这世界实在太小,完全无交集的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只相隔七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用了,谢谢,她适应得很好,而且也只是兼职。”
舒乐也不勉强,挽着她道:“那你探完班了吗?前两回约你出来吃饭你都没空,正好今天遇上了怎么也要一起出去happy一下才行。正好今天二北又到苏城来,我老公他们说好了为他接风的,咱们去搞突袭,顺便蹭吃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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