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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喜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让她看起来添了两分纯澈无辜。
谢玄尘的玉尺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温柔的落了下来。
先前掌心被玉尺打疼的符邱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嫉妒得泛红了。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小师妹千金之躯,的确身娇肉贵,可两个人都是亲传弟子,师父未免太偏心。
为这,程喜看向他的时候,符邱只冷哼一声,把头别过去,依着他的性子,看久了程喜这张脸,他可能就稀里糊涂什么都原谅她了。
这位符邱师兄着实是个性情中人,很多情绪都写在脸上,很好看懂,比起冰坨子一样的师尊,程喜觉得符邱更好。
程喜便同宿飞星讲道理:“宿师兄,这事情应当只是误会。有师父在,符邱师兄又是一峰之主,你先放开他吧。”
如果符邱真的有问题,定然会逃跑,如果没有事情,他好好配合更好,不至于面上闹得这么难看。
说的倒也是,困住符邱的捆仙索被宿飞星收了起来。
符邱活动了几下爪子,别别扭扭的对程喜说:“多谢师妹。”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事情明显没有证据,宿飞星就先把他捆起来,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想要报他之前把他种的那些花花草草祸害的仇。
还是小师妹好,温柔体贴又可爱,能够不畏强权,站出来为他说话。
然而温柔的小师妹并没有再搭理他,她养大型犬其实很有经验,这种太过活泼的生物,你对他好,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冷一冷放一放,有助于对方摆清正确认知。
她不欠他什么,但符邱欠她的,因果这种东西,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需要走一趟的一共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躺着,程喜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这个:“陶厌的话怎么办,让他这样躺着过去?”
以前都是惊动了执法堂,那些执金卫前来抓人,怕人跑了。
现在他们属于“自投罗网”,占据主动
权,自然没有这个顾虑。
“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先让他躺着吧。”
作为药修的三师姐应音显得格外温柔,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她对长得漂亮的男孩子肯定是更宽容一些的。
再说了,陶厌是三个人当中唯一的受害者,受到了魔气的侵染,灵根还险些被毁,待他好一些是应该的。
不然怎么显现无极宗公正严明,爱护本宗弟子。
宿飞星闻言拿出另外一个荷包,丢了些豆子下去,一群三寸丁大的小人便从绿油油的草丛中间冒出来,吭哧吭哧的扛起陶厌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撒豆成兵,缩地成寸,对金丹期修士来说,那都是非常简单的小法术了。
程喜看着那些小人,感觉这个冒出来的四师兄意外的比较靠谱。
执法堂位于白玉峰和紫云峰之间的崇明峰的大殿之内,负责管理这一支的是谢玄尘的三师兄。
当年正邪之战,无极宗众多大能陨落,谢玄尘便是宗门当中份位最高的那一辈,前任掌门陨落,当年谢玄尘的诸多师兄弟们只剩下三个。
一个是崇明峰的原诤长老,一个是流金峰的温香长老,应音便是温香的亲传弟子。
原诤长老是渡劫期大能,不过修为已经多年不得寸进,而温香长老始终无法突破大乘期。
还有一位,叛逃宗门,是整个正道都在通缉的魔修,对方是无极宗的禁忌。
崇明峰的弟子几乎都是以法入道,遵循规则,创造规则,恪守规则。
遥遥望去,整座山的轮廓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利剑直指苍穹。
利剑中心所在是四方殿,入眼便是一块三人高的巨石,上面是红色大字龙飞凤舞,上书——祭天地,祭四方,天下法治。
入四方殿,进执法堂。
崇明峰其他山峰不一样,山间几乎没有云雾,一路上来,山清水秀,鹿鸣呦呦,鸟鸣啾啾。
可一踏入被各种结界包围的四方殿内,瞬间万籁俱寂,万物消音。
进入到崇明峰的地盘,之前那些变成小人豆子又哗啦一下变回原形,有好几颗在地上打滚,叽里咕噜的滚到了程喜的脚下。
可怜的伤者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仿佛有什么咔嚓断了,原本脆弱的骨头再一次的受到了伤害。
宿飞星相当不好意思:“对不住,几百年没来四方殿,我都忘了,这里安排了禁灵的结界。”
为了避免叛逃的孽徒或者是魔族的内应逃脱制裁,负责审判的四方殿极大的削弱修士的灵力,基本上除了渡劫期的修士,没有什么人能在内动用法术。
为了表示歉意,他塞了几颗高品质的灵丹给陶厌作为补偿。
“陶厌,你没事吧,还能撑得住吗?”
陶厌似乎总是很倒霉的样子,程喜看着都觉得疼,她弯下腰,朝着对方伸手,打算扶他起来。
这样躺着进去像是上门要账的,实在有点不太合适。
望着少女伸过来的洁白如玉的手,少年小心的试探着抓住。
跟在程喜身边之后,在大运气上,陶厌似乎都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像这种倒霉事,还是隔三差五就要发生一两回。
和小公主靠得更近运气肯定会更好。陶厌手伸了过去,搭上的却不是熟悉的手掌。
不是少女软绵绵香喷喷的手,而是一只属于男子的骨节分明,格外硬朗的手。
在两手即将相握的时候,另外一只同样十分修长美丽手插了过来,直接截住了陶厌看起来小心实际上异常快速的动作。
符邱终于说了一句比较有良心的话:“师妹你力气小,还是我们两个来吧。”
陶厌虽然生得瘦弱一些,可是男人的骨头架子大,身量要比女子要重很多。
这么多男人站在这里,就算是被削减了灵力,身体的淬炼程度也要比程喜强太多,哪里好意思让一个筑基的小姑娘做这种累活。
陶厌再一次在心里把符邱送进了地狱。
很好,符邱,你已经死了第二次了。
这没脑子的妖修真碍事,破坏气氛一流。
到底是同性相斥,陶厌并不觉得某个坏心眼的妖修靠得住。
他要是把身体的重量都压过去,这人肯定能立马松手重重摔他,陶厌对符邱的示好毫不犹豫的表示了拒绝。
“多谢真人,我可以撑得住。”
陶厌从地上随便抓了根枯树枝,支撑着自己慢慢的爬了起来。
他这般虚弱还艰难挣扎,硬生生表现出一种悲壮的感觉。
这样坚强倔强,搞得搀扶他都仿佛变成了阻碍他的错事。
不过入了执法堂,那些如铁塔一般的弟子因为不知情,却对陶厌投过来不屑的目光:一个男人竟然这样弱兮兮,不仅长了一张漂亮的小白脸,走路也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完全没有作为男人的坚强果决和英勇。
这样的目光陶厌都看惯了,他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谦虚是人类的美德,何况他身边的个个都比他强,在这些强者之间,狂妄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足够的力量,却傻乎乎放大话。那就叫做装逼,这年头装逼过头,可是会被雷劈死的。
隐匿在影子里,用弱小伪装自己的真实面貌,然后干净利落的给予猎物最后一击,这是做刺客的时候他学到的知识。
知道陶厌真实性格的程喜看着某个家伙伪装出来的小心翼翼的表情,就知道陶厌应该是没大碍了。
她本以为自己养的是一把刀,但是陶厌显然不是,他是握在刺客手中用于暗杀的匕首。
刀剑风光霁月,光明正大,足够亮眼才能够震慑他人,而用于刺杀的匕首表面越朴实无华越好,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加上一些伪装。
站在外门的时候,过分的寂静和沉默就足以让人感觉到尴尬不安,进入内里之后,墙壁上还有厅堂之间摆放的器材则极大加剧了这种不适感。
各种尖端突起,还有上面染着的暗色的血,执法堂上还专门有一面墙,摆放了七八排不同材料打造的面具。
大部分都是恶鬼面具,剩下的那些则是非常简单的一笔画五官,即便是滑稽的笑容,也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有凄厉的惨叫声时不时的顺着穿堂风送到来者的耳中,如果有心虚者,光是踏入执法堂便会瑟瑟发抖,直冒冷汗。
多不老实的人,在审讯的椅子上一坐,往往立马乖巧听话。
程喜感觉自己的衣摆无风自动,抖的厉害,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先前扶着树枝的陶厌不知道什么时候揪住了她的衣摆。
陶厌整个人垂下头,肩膀一耸一耸,一副因为害怕瑟瑟发抖的样子。
她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陶厌的侧脸,进来的时候,他的唇角弧度分明向上翘。
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害怕,而是对这些琳琅满目的刑具感到了兴奋。
“殿下,我们不会有事的吧?”
陶厌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他的声线都在颤抖,仿佛极是害怕的样子。
他看到这些东西,就想到了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很多很多的人涌上来,想要杀了他,取他的性命。
然后他们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被他收割。
无论之前多么高高在上,在他跟前,这些人就像是抽掉了脊椎骨的哈巴狗,摇尾乞怜。
之前那枚地炎玉似乎打开了陶厌心中一个奇妙的开关,回想起那些场景,他几乎没有了厌恶和恐惧,更多的是对血脉喷涌的渴盼。
还想要看到这种的场面,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更多。
全程配合这么个戏精,程喜头一回有些心虚,她清咳了两声:“你是被魔气所害,只管安心。”
程喜看向谢玄尘,像是安抚小兽般轻轻拍拍手背:“师尊说了,会保我们平安,你要相信师尊,他老人家一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
被程喜突然轻轻一拍,陶厌心中那些戾气仿佛就被吹散了。
他的眼眸褪去些许赤色,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恢复如初:“殿下。”
一旁的谢玄尘:……只是保你,没说这个野男人。
“师尊大人当真是太厉害了。”
陶厌在程喜说完之后看向谢玄尘,满眼都是憧憬和敬仰。
他这幅模样,到时和谢玄尘记忆里无极宗的小弟子重合了,当年那些跟着他背后喊他师兄的小师弟,也曾是这样满眼信赖的看着他。
年轻的他躺在当中血泊当中,一大片的血,比满山的枫叶还红,他临死前直直的睁着眼,像是星辰一般的憧憬化作了满腔仇恨。
“谢玄尘!”
你怎么可以,可以为了个女人,害了宗门,怎么可以?!
饱含着愤怒呼喊他名字的声音,仿佛和记忆里重叠了。
出现在程喜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三师伯,原诤。
如今的崇明峰实际上的掌管者,其实是原诤的亲传弟子,而不是原诤。
不管是谢玄尘也好,原诤也好,还是温香长老,他们几乎不在宗门当中出现,除非有好事者上门踢馆,把脚都踩到了无极宗脸上,原诤几人才会出现。
近一千年以来,他们三个一直都表现得非常低调沉默。
给程喜庆祝的门派内的拜师宴,除了谢玄尘这个师父,他同辈的几位长老都没有来,便是谢玄尘,在众人眼里本也应该是不会来的。
原诤穿了一身黑漆漆的道袍,和三师伯这个称呼不一样,他并不是程喜像的那种面目威严,或者是如云真的中年老男人。
大概是谢玄尘那一辈人才辈出,原诤的面容看起来很年轻,按照凡间男子的容貌来看,他看起来不过刚及弱冠。
在无极宗大部分弟子的道袍都是白色的,浅色亮色的也不少。
程喜看过,师姐们送给她的道袍和法衣绝大多数颜色鲜艳,几乎是找不到黑色。
黑色代表不详,黑气往往和魔气有关。在名门正派,尤其是和魔修生死不休的无极宗,几乎没有人会用黑色。
如果仔细看那些执法堂的弟子,他们的衣服其实都是藏青色,在光线的折射下就显得比较黑。
但眼前的原诤穿的衣服却是纯黑色的,领子那里绕了一圈看起来手感非常好的绒毛,绒毛根根分明,细腻发亮。
原诤的面容和纯黑色的道袍,形成了非常鲜明强烈的对比,他的脸色极其的白。
陶厌也很白,他的脸在大部分时候都像是上好的水蜜桃,动一动在阳光底下就透着健康的粉色,只有在他真的虚弱,或者有心伪装的时候,这张脸才白的吓人。
但是原诤不一样,他出场的时候这张脸就好像是用雪蚕丝织成的白绢布,空洞诡异,冷冰冰的没有任何烟火气。
黑色的衣服,惨白的脸,还有黑洞洞的一双眼睛,配上的是精致如瓷器的五官,鲜红的仿佛染血的唇。
简直就是用白纸裁剪出来的假人,看起来是越看让人越觉得恐怖。
若是原诤在凡间,怕是只凭着这一双能够吸纳万物的眼睛,就能够让小儿夜啼不止。
“三师伯/三师叔好。”
在谢玄尘面前可能还比较放松的几个弟子在原诤面前显得尤为老实,一副噤若寒蝉模样。
“这个就是你从山下费心弄来的小姑娘?”
原诤薄唇微动,声音便在程喜的耳畔响了起来。
谢玄尘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同她有师徒缘分。”
“三师伯好。”
程喜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原诤的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指很长,像是青竹一般的修长,皮肤很薄,骨节分明,捏住了程喜薄薄的肩胛骨:“小姑娘,你当这是什么地方,随便敢进来?”
他的声音和外貌不太匹配,比较粗,像是砂石在光洁的地面上摩擦。
程喜指了指宿飞星,准确的说,是他手中的盒子:“今日是为魔气入侵灵器而来。”
若不是如此,她根本不可能会涉足此处。
听到魔气这两个字,原本虚放在她肩上的手突然用力,简直能捏碎程喜的骨头。
这样程度的疼痛让程喜忍不住皱了眉,发出嘶嘶抽气声。
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尽管锦衣玉食的养大,但是程喜比一般人更加能够忍耐疼痛,她的皮肤会表现的很夸张,稍微一点擦伤可能就会有红痕,在这一点上,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公主那么娇贵。
但是程喜的疼痛感很弱,她只发出非常轻的抽气声。
她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就像是掉入看起来平静的油锅里的一滴生水,这轻微的呼痛声,瞬间把陷入过往梦魇的谢玄尘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原诤,你在干什么!”
面对翻脸护短的谢玄尘,原诤的态度就是不在意:“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最听不得魔字,就是你的师傅在我面前也不可以。只是轻轻捏了一下而已,你这么一惊一乍护着作甚。”
他低下头,用吓坏小朋友的那种阴森的语气上:“你不妨猜猜看,我这袍子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这原本可是一件白色的袍子。”
程喜眨了眨眼睛,用她惯用的腔调慢吞吞地说:“我猜是用成千上万个像我这样小姑娘流出来的鲜血做的。她们十分的仰慕师伯的风华,却不知师伯郎心如铁,扒了她们的皮,抽了她们的筋。于是小姑娘们的怨气始终缠绕着负心汉,没日没夜纠缠着他,久而久之,三师伯一袭白衣就变成了纯黑的颜色。”
执法堂内本来就冷飕飕的,被程喜这么一说,就连一向不畏惧严寒的符邱都忍不住紧张地裹紧了自己的小皮袄。
这地方回音太好了,这小师妹的声音这么好听,怎么讲起这种故事来还自带恐怖效果。
原本想要吓唬一下她的原诤瘆人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你刚才在说什么?”
扒皮抽筋,手段如此之残忍,这种人在正道上怎么可能走得长久。
不像是正道,反倒像是魔修。
程喜看着他,笑容十分温柔乖巧:“我方才是在同三师伯讲一个从民间听来的笑话,师伯看起来很爱同人开玩笑。”
为了锻炼她的胆量,暴君爹老早就给她讲各种恐怖故事。
他可不讲什么人不心虚不怕鬼敲门的道理,后面只给了她一把匕首,让她安放在枕头下面。
那匕首的作用并不是驱除妖邪,而是为了在碰到那些非人的鬼物时,她能举起匕首,第一时间摸到匕首,然后把对方给捅死。
原诤便翻了脸,他原本就压迫感十足,溢出渡劫期大能的威压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感觉骇然感从脚底蹿上心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诤像是随时发动攻击的巨蟒,嘶嘶吐着蛇信:“谁同你开这种玩笑。”
程喜站在飓风眼当中,像是一颗柔弱的小草,旁边的参天大树都倒了一片,她却很好的抗住了原诤的问责。
一字一句,声音清脆:“是师伯先同我开了个玩笑,我的肩膀都被师伯给捏裂开了,骨头也咯吱咯吱的作响。”
“你可不像是疼的样子。”
程喜声音放的很轻,如同脆弱的琉璃:“我只是不会放声尖叫,但是很疼。”
要是不喊疼,默默的忍耐,亏都自己吃,这固然是坚强的表现,却也是傻子的表现。
“你说的对,三师伯同你开个玩笑,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原诤翻脸如翻书。
原本和原诤争执的谢玄尘仿佛反应过来,立马向前一步,直接在程喜的肩膀上轻轻拂过,她的伤势立马恢复如初。
伤口愈合了,原诤带来的疼痛也像是清风拂过一般消失了。
生死人,肉白骨,修真者的道法对凡人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只要魂魄未散,在这个世界甚至可以凭空用材料捏造出一具新的身体。
当然材料制成的身体没有人的好使,也没有灵根,所以通常情况下,死了的老怪会选择去夺舍别人。
如果一直以灵魂状态存在,他们大多数都呆不了太久的时间,如果运气不好,还可能成为鬼修的傀儡。
她是真的很弱小,筑基期的修士死了之后,可能连成为傀儡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弱小,她需要花费心思,祈求怜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弱小就是原罪。
程喜在一瞬间顿悟了什么,生与死的道理她一直都懂。
大道理谁都会讲,不轮到自己身上,是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的体会。
这是程喜第一次因为疼痛,有这样切肤的领悟。
在这一刻,有些东西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这个地方灵气被压制到了极点,她的心境有所松动,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今儿个过来说的是正事。”
那朵张牙舞爪的血焰魔花作为证物被放到执法台上。
“这是今儿个发现的被魔气侵染的灵器。”
一路都没什么存在感的陶厌被人推了出来:“他今日被这灵气钻了空子,险些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陶厌冲着原诤露出一个格外羞涩胆怯的笑容,他往后走了两步,半探头,半躲在程喜后头。
程喜虽然和陶厌差不多高,但是身形非常的纤细,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挡住少年的身躯。
可是陶厌还是不断的往她后面缩,仿佛少女这具单薄的身体能够给他带来巨大的安全感。
这年头的小姑娘跟小伙子都怎么回事,是他年纪大了,小姑娘这么猛的,作为男子汉却躲在一个女孩后面,脸都不要了。
可以说,陶厌在原诤心中留下了十分糟糕的第一印象。
陶厌没有读心术,就算是有,估计也读不了一个渡劫期修士的心。
不过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深感欣慰:他做了这么大的努力,为的就是原诤这样的人不喜欢他。
生长在淤泥里的家伙,总是向往光明干净的存在。所以表现的越是干净可口,就越加容易被这种奇怪的变态盯上。
以前在凡界的时候,说喜欢他的都是馋他身子的变态,要么想把他练成药人,要么想把他变成毒蛊,要么想要他做任由操控的傀儡。
这个原诤来者不善,对人见人爱的小公主都是这么个态度,变态指数非常之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程喜的确能够给陶厌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就算是他之前被卷入绕着她的灵气团被搞得吐血,他也喜欢。
都怪这个糟糕的环境,陶厌垂下眼睫,稍稍放下几分伪装,唇角向下拉的弧度平添了两分冷漠。
他怎么感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心里释放出来了。
下一刻,原诤突然暴起,告诉了大家伙他方才对待程喜真的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因为刚刚他掐的只是程喜的肩胛骨,现在却直接掐住了陶厌的脖子,把后者掐得拼命挣扎,渐渐翻起了白眼。
“不过是一个炼气弟子,能够从被侵染的魔气之中全身而退?”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应音急忙站出来说:“三师伯,他的灵根毁了大半,现在如同废人。”
带了几分阴鸷气息的原诤看了眼掌心:“无妨,既然是有嫌疑的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在执行他们的道的时候,难免总会碰上几件冤假错案。
但是不要紧,这样的罪与罚,他们能够承受的起。
眼瞅着陶厌快不行了,原诤的手腕突然一痛。
是程喜出了手,她举着剑,对准了原诤就算劈砍也并没有损伤半分的手腕。
虽无损伤,却能够撼动一二,至少可以吸引原诤的注意力。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原诤:“师伯的道,便是如此的颠倒黑白,敌我不分吗?若是如此,你同口中诛杀的魔修又有何分别?”
不过是一个用后遗症比较大的手段,另外一个用所谓光明正大的手段。
论起卑鄙龌龊,原诤可能还更无耻。好歹魔修杀人坦坦荡荡,正派修士却冠冕堂皇。
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从执法堂的四面八方传来,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当真是一张利嘴,竟然敢对他们的师尊说这种话。
师尊最是讨厌魔修,她却将两者相提并论,简直就是疯了。
要知道,谢玄尘的面子在崇明峰也不是每时管用的。
就连谢玄尘都已经做好了待会儿从原诤手中救下程喜的准备,后者在程喜目光的逼退下,却突然松了手,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原诤仿佛看到了死在大战中的小师妹,那是陪他一同长大,许下终身的他的未婚妻。
是啊,从什么时候,他变得跟那些魔修一样了。
这些年来,他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对。可所有人都对他战战兢兢,因为他的地位尊崇不敢言语。
谢玄尘,本身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之一。他对这个宗门的愧疚,对他的愧疚足以压垮一切,更加没有资格对他说什么。
当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却成为了原诤的心结。
伴随着一股猛烈刺骨的罡风,原诤的气息直接消失在了执法堂。
他离开的背影甚至有点仓皇。
“对不住几位,让诸位受惊了。”
原本就是过来配合调查,又没有闹出大事情了,受害者还被自家峰主折腾成这样,纵使执法堂弟子,向来趾高气昂,如今也不觉得脸上发烫。
最后只是做了简单的登记,把那个浸染了魔气的灵器封存起来,还代替峰主为陶厌赔礼道歉。
“这事情我们定然会调查清楚,为陶小友讨回公道。”
这个公道仅限于跟灵器相关的事情,原诤是别想了。
回去的时候,受到惊吓,陶厌很是虚弱的靠在程喜身边,他手中多了一根更坚固更有力的法器作为支撑,那是执法堂用来行刑的法棍,玄铁所铸,重若千金。
这玄铁棍往地上一杵,百里内妖邪都要退散。
只是棍子拖起来太重了,陶厌路走的不太稳,偶尔还需要靠一靠程喜。
程喜不知道陶厌动作有多少作戏成分,但是看到他脖颈处深深掐痕,到底心生怜惜,愿意拉他一把。
其他人本来想说什么,看着他们相互依偎的样子,话就突然说不出口了。
不为别的,为先前原诤出手的时候,他们的三师伯明明做的不对,出来阻拦的却只有程喜。
她很弱小,修为很低。却比他们在场每一个都更勇敢。
三师姐应音还好,她好歹不违心的说了劝诫的话。
符邱作为要求,做事讲究随心所欲,反正他不喜欢屡次拒绝他的陶厌,杀了便杀了,自然不会为他求情。
如宿飞星,他心中存有善意,便觉得有几分愧疚。
至于谢玄尘,小姑娘清冽的声音戳中的不只是原诤,还有他隐秘卑劣的心思。
他是要她来换盈盈的,他毁了自己的道心,戴着虚伪的面具,用丑陋的嘴脸去哄骗无辜。
他不再是当年人人称颂的无垢之心,一颗心浸透在墨汁里,又脏又臭,丑陋五感。
这自然是不对的,但是已经决定走了这条路,他不后悔,不敢后悔,不能后悔。
程喜的五感十分敏锐,在那么多道目光的注视下,她一步一步走得更直。
纤细的身体在夕阳下拖出沉默的影子,单薄,倔强,似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不屈不挠。
无极宗是一个很有秘密的宗门,就像是在藏着很多普通人不能触及的秘密深宫。
但是在宫里,她是上位者,拥有几乎治至高的权柄,在宗门之中,她就像是深宫里的小宫女。
平常日子可以乐呵呵的,平安喜乐。
可触碰了上位者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她就只能被悄无声息的灭口。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够拥有主动权。
无极宗只是个很小的地方,宗门之外是更为广阔的天地。
一直等到搀着陶厌回了住处,程喜突然问:“陶厌,若是这宗门有人想杀我,你会如何?”
陶厌几乎没有多思考:“像今日殿下待我一般,挡在殿下身边。”
程喜轻声说:“可你会死。”
他目光沉沉看着程喜:“陶厌的贱命不值钱,我的这条命,是殿下给的,若能救下殿下的命,是我的福气。”
陶厌说:“我这个人很爱说谎,但此时对殿下说的是真心话,若是没有殿下,我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能独活。”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糟糕的运气拖累了程喜,毕竟他是一个招变态的体制。
依着程喜的好运,她就是那种遭遇变态,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反杀变态的人。
“这个宗门里老一辈的人,那个原诤,还有您的师尊,都有点奇奇怪怪的,应音是个温柔的人,宿飞星有点神叨叨的,不过不错,那个符邱很讨厌,但是心眼其实没多少。”
活了这么多年,陶厌比起幼年时候还是多了不少长进的,他已经成功进化为活体鉴变态机。
程喜虽然有点凶,可是不会像变态那样乱杀人,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被她算作是自己人的感觉真的很不赖,几乎已经没有办法付出信任的陶厌其实悄悄的偏了心。
他能信程喜吗,可以。这话说出来,要是没有遇到过程喜的他可能会扇自己一巴掌。
觉得气氛比较沉重,陶厌感慨说:“我要是只九命猫妖就好了,听说猫有九条命,断一条尾巴,还一次殿下的命。”
说完这话,他的脑袋上突然冒出两只耳朵,身后噗叽冒出一二三四……九根毛茸茸的尾巴。
陶厌的身体也缩小了,变成了一只身段苗条的大猫。
干净发亮的毛皮,完美的花色宝石一般的眼睛,漂亮的人变成的猫自然也是世间罕见的好看猫。
陶厌:???!!!
狗比老天,他刚刚就随口一说,没许愿啊。
程喜摸了摸大猫薄薄的,带着一层细细绒毛的耳朵:“之前学会的变形术,变得不太好,但是应该算成功了,不会很长时间的。”
她现在的灵力不足以让勉强算高阶法术的变形术维持很久。
灵力这种东西,就是要不断的用光,上限才会迅速的增长。
她是按照记忆里的给她喂奶的猎豹小花变得,不过可能是变形术学的不太熟练,陶厌个头挺大的,不过不是豹子,而是大号的猫。
她靠在软乎乎的大号猫的肚子上,又摸了摸从陶厌身后长出来的尾巴,感觉自己今天有点糟糕的心情成功被毛绒绒治愈了:“很可爱。”
好像是大花,仿佛回家了一样。
耳朵上和尾巴传来的触感让陶厌有种浑身过电的酥麻感。
变成猫的样子之后,兽类的敏感的耳朵和尾巴仿佛也变成了他的禁区。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说不出口的,陶厌的尾巴不受控制的甩了甩。
他张开嘴,轻轻的咬了一口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发出来像猫一样的咕噜声,褐色的竖瞳是程喜清晰的倒影。
陶厌举起爪子,把利爪不太熟练的收进肉垫里,轻轻拍拍:看在你今天做的那些事份上,就勉强维持这样给你摸下尾巴吧,只要你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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