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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救护车乌拉乌拉地开过来,祝唯在马路边招手,请人抬着担架到公园里头去——
那俩救护人员见了,吓了一跳,还以为祝唯把人撞飞到小公园里头,要真那样,那还救啥救,直接报110得了。
等找到人,两人松了口气,看清伤口后,又刻不容缓,道,“这腿伤的有点厉害,得快点,说不定还有救——”
说、不、定、还、有、救。
手忙脚乱中,祝唯猛地抬头,道,“什么意思?”
“伤到神经血管了,这种要马上做手术缝合,”救护人员将男生抱上担架,问道,“你家人朋友呢?赶紧叫他们过来给你挂号交费。”
那男生眉头皱了一下,垂着眼眸,一字不发。
两名救护人员都有些纳闷,正要逼问,祝唯替他答道,“他是附近的学生,家人可能都在外地,先别管了,赶紧去医院吧,小孩的腿最重要!”
于是,祝唯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在开往医院的路上,祝唯顺便取了他的书包,从中找到了身份证件。
洛沨。
好温柔的名字。
九八年的,算起来,今年才十九岁。
小屁孩一个。
祝唯对着身份证上的照片看了看,又看向躺在担架上的这人,不禁莞尔。
倒不是说他脱胎换骨了,只是气质上判若两人。
祝唯好奇地翻到身份证反面,上面写的有效期只有五年。
也就是说,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他十六岁之前照的。
看模样倒是已经长开了,剪着短短的齐刘海,明眸皓齿,笑起来阳光灿烂,一侧还有动人的酒窝,俨然一个帅气明媚的邻家男孩。
一般人身份证照片要么给你照的像山顶洞人,要么一股油腻味,很少能照出这么清新自然的,说明这崽从小底子就好,是块璞玉。
祝唯将身份证放在一边,再往书包里翻了翻,见其中有块硬板,上面夹了几页画纸,正要抽出来看,忽然瞥见了洛沨投过来的眼神——
祝唯看不明白,他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路一直不闻不问不关心,突然转过脸来看她,只是因为这几页画纸对他来说格外重要么?
本着不侵犯他人隐私的原则,祝唯将纸板和画纸放回书包,而洛沨也在此时转过头去,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冷淡。
中间间或有救护车压过路上的缓冲带的时候,他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全身肌肉紧绷,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守在旁边的救护人员温声宽慰。
洛沨不答,好像腿不是他自己的,废掉也无所谓的样子。
一直到被推进手术室,祝唯都没听见他说什么话。
她找了个热心肠的保安,带着她去排队挂号、交费,忙完这些,她到手术室门口转了一圈,问了下外面的护士,看手术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故而下楼去买了包女士烟,在医院楼下的园子里点了根烟。
车祸发生时,她在跟祝母通电话,有一瞬间的分神,下车后也手忙脚乱,光顾着去找人了,没有细想当时的情况。
现在回想过来,撞人这事还真有些蹊跷。
当时距离斑马线还有一些距离,洛沨是怎么撞上来的?横穿马路?还是在马路中间晃荡?
来找死的么?
祝唯无奈一笑,骂了句“兔崽子”。
可现在也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具体什么情况也只能等看了监控再说。
祝唯将没抽完的半截烟熄灭,丢到垃圾桶,上楼去看手术的情况。
她本想抽根烟冷静一下,结果脑子里全是那小孩满身血污的画面,她沉不下心来。
手术还在进行。
祝唯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期间接了个电话。
“爸,有事吗?”
“祝唯啊,我听你妈说,你们之前好像闹了点不愉快?”
得了呗,她哪里闹的过她妈?
祝唯客客气气,道,“爸,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挂了啊。”
“你听我说完,”祝立行语气严厉,道,“你妈态度差了些,但她说的在理,你今年也二十五六了,趁你妈现在还年轻,早点让她抱孙子好。”
“蛤?”
这什么跟什么啊?!
催她生小孩?
再说了,她跟祝母是因为这件事闹不愉快吗?!
祝唯直接被整无语了,听她爸继续说道,“明天华英回来,你跟他好好商量这事,身为一个男人,这事他不会不同意的,你只需安安心心把小孩怀上,顺利生下来,带孩子的事交给你妈,其他的你也不用操心,继续管你的公司也可以,想去哪里玩也可以。”
祝唯:“……”
她知道她爸大男子主义,可没想到,竟是到了近乎荒唐的地步。
这两年她跟齐华英的关系有多冷淡,他们多少有些了解,当初是怎么逼她结这个婚的,他们也心里有数,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居然还可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催她生小孩?
憋了好半响,祝唯忍不住道,“爸,您当初在外面搞女人,生下我那私生子弟弟祝斯庭的时候,也是抱着只生不管的态度吗?”
短暂的沉默后,她听到电话那边倒抽了一口冷气,很快,女人的叫喊声从电话里传出来——
“祝唯!!!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祝唯一愣,道,“哟,妈,您听着呢,我说呢,那会在车上时你还没说完的话,就是这个吧?催我生小孩?还找爸爸来催?你很溜啊?”
祝母拿过电话,道,“我本来打算跟你当面聊。”
“不必了,”祝唯冷笑,另一只手按了按眼角,有些潮湿的东西溢出来,她润了润喉咙,朗声道,“您明知道我今天晚上开车撞了人,还在爸那边瞎搅和,我现在在医院忙着呢,就先不聊了哈。”
“哎祝唯……”
挂完电话,世界终于清静了一瞬。
祝唯背倚在走廊灰白的墙壁上,垂着头,眼眶发红,拿着手机的手轻轻地发抖。
可笑的是,她活了二十五年,报大学不能自己选,学专业不能自己选,结婚对象不能自己选,现在生不生小孩,她都没得选择吗?
太荒唐了!
看着手术室里的人手忙脚乱,祝唯不由地想起——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在类似的十字路口,她也曾踌躇过,恨不得马路上任何一辆飞驰过去的车将她碾的粉身碎骨。
那时候她有多绝望呢?连死都迈不开步子,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祝母的控诉——
“你追求你的自由,可你考虑过我们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落得这个下场吗?!”
“祝斯庭那小兔崽子如今已经成年了!他哪一天不是在觊觎你的位置?你倒好,齐氏集团的大少爷不要,你想把所有一切都拱手让人吗?”
“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给你看吗?!”
“祝唯!我再说一遍,你现在离开家门,我立刻撞死在这里!”
“祝唯——!!!”
两年时光一晃而过,祝母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而祝唯,放弃了太多,也承担了太多。
当年她所抗争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结婚的对象,而是从今往后的自由。
如果当初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她再往前一步,坚定选择自己的道路,那么如今大可不必被祝母步步相逼。
当初她带着怎样的不甘,向她的父母妥协,原本以为,看着她不幸的人生,他们会慢慢醒悟,意识到当初逼她做出的选择大错特错。
毕竟,为人父母,谁又真的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不幸和痛苦中度过?
还是她太幼稚了,妥协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够了,祝唯受够这一切了。
她关了机,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静静地等手术结束。
“哐——”地一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几名医护推着车从里面出来,领头的女医生满头大汗,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喊道,“来来来,让一下啊,病人家属在哪里?”
祝唯起身跟过去,进了病房。
洛沨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鼻子上插着氧气,麻醉未醒,左右手都插了针管,吊着盐水瓶和镇痛剂。
祝唯哪里想到洛沨居然伤的这么重,一时看懵了,等主治医生拿着纸和笔走过来,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祝唯:“啊?”
“女朋友吗?”医生道,“这段时间你来照顾他吗?”
“啊不是,”祝唯反应过来,道,“我是肇事者,病人家属没来。”
“这样,”医生拧着眉,道,“病人得住院一段时间,这期间谁来照顾他?”
“唔,”祝唯道,“我会想办法联系病人的家属或者朋友。”
那医生稍稍满意,道,“病人送过来时,右腿神经血管损伤严重,出血量还不小,我们给他输了血,做了缝合,另外做了检查发现内脏有轻微出血,需要卧床休息,这两天千万不要下床,什么时候能下床了,能吃饭了,都会有护士来交代的。”
“好的,你等一下,我开一下手机录个音……”
祝唯顺手开了手机的录音器,将医生的嘱咐全部记下来了,等医生离开,她跟助理打了电话,交代了一些事。
没多久,棠溪来电——
车祸发生之前,祝唯就是在棠溪家里吃了饭,两人谈了点事。
离开时,棠溪还嘱咐她,到家了给她发条消息。
祝唯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她走到门口走廊里接电话。
“祝唯,睡了没有?”
“没——”
“到家没?”
“没呢。”
棠溪道,“呃,我看到学生群里有人发了张照片,好像是附近哪里出车祸了,我看那车牌,有点熟悉啊……”
棠溪在大学城上班,去年刚接管了一个新生班,祝唯又是在学校附近出的事,消息自然很容易传到棠溪那里了。
祝唯道,“嗯,没错,是我撞了人。”
棠溪叫了出声:“我勒个去,还真的是你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祝唯道,“棠老师,你认识洛沨这个人吗?”
“洛沨?”棠溪语气自然,就像是从博物馆的展柜里取出一件精美的展品般,玩味片刻,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吗?”
祝唯有些犯困,语气听上去懒懒的,道,“就是我今天撞的那个学生,叫做洛沨,我想,这附近叫这个名字的,应该不多吧。”
棠溪愣住,接着大声道,“真的是洛沨?!我的乖乖,祝唯你这是把我的宝贝学生给撞了啊!”
祝唯:“我真不是故意的。”
棠溪:“人没事吧?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那宝贝学生伤的有点厉害,”祝唯想了想,道,“你认识洛沨的家人或者朋友么?叫几个人过来伺候他。”
棠溪道,“没有,这娃在学校挺孤僻的,等等啊,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来找你。”
都这个时间点了,棠溪愿意过来,说明她对学生还挺负责任的。
祝唯欣慰道,“我发个定位给你。”
发完消息,祝唯回到病房。
推门,与病床上那双乌亮的眼睛对视。
洛沨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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