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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奥多尔似乎也被绫的问题楞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神色自若地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一个理性的,事无巨细的劫匪也无法逃脱社会框架的制裁,即使他可以正视对自我的谴责,他在外界的心里压迫也并不会减少。在法律和道德上,他永远处于弱势地位。当他活在这个桎梏他自我的人类社会时,他就无法脱离外界的看法而活。因此,除非他失去记忆,不然他就无法摆脱惩罚。”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他顿了顿,正要回答第二个问题。

“等等,费佳!”绫在费奥多尔开口前制止了他,“在此之前,我需要征求你的许可。”

他只是转过身,静静地凝视她。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组织了下语言,“基于你欺骗过我的事实,我无法相信你。但我希望今天我们的对话能保证在一个真诚的环境前提下。”

“欺骗在你这是行不通的,不是吗?”他反问道,语气里还有点郁闷。

显然,他觉得自己在绫这里受挫了。

“所以你已经意识到了是吗?费佳。相信我,那还不算太晚。”绫忍不住噗嗤一笑,嘲弄地说道,“不过我也有隐瞒的事实,我们扯平了。”

“所以,你的问题是?”

“回答我的前一个问题前,基于坦诚的基本条件下,重新介绍一下你自己吧,费佳。”绫说道,“相应的,我也会尽可能地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不过,这个约会地点实在是有点简陋,真让人怀疑你的审美。”

寒风刺骨的冬天,坐在公园长椅上,面前仅有一条结冰的河,虽然没有飞虫的困扰,但寒冷的天气已经让人兴致缺缺了,再加上阴森昏暗的环境,除了保密性良好,这里没有任何优点。

绫转过身,她看到费奥多尔恢复了正座的姿势,他伸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和帽子,然后说道:“莉莲,如你所想,我并不是个正常意义的好人。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啊,死屋之鼠是我的组织,亚历山大·普希金是我的部下。”

他肯定了她的一部分推测。

绫继续提出质问:“那么,尼古莱·果戈里呢,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同事。”他干脆地回复道。

所以,他们两个相互认识?

那么尼古莱是否知道她和费奥多尔的关系?

绫不禁被自己得出的结论笑到了,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现在并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机。她继续问道:“你能为我介绍一下你的部下们吗?费佳。毕竟他们都是你的,嗯……同伴?”

是跟你关系亲近,比较了解你的人吧。她在心里补充道。

绫很难想象这个一意孤行的人会有朋友,他根本没有任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欲望,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伟大目标。

“如果你想加入死屋之鼠的话,可以。”他说道。

绫佯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费佳,没有公司招人不透露一点讯息的。而且,你有义务向女朋友介绍你的工作状况。”

“如果你告诉我死屋之鼠的情况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一下加入你们。”注意到他的漫不经心,她摆出了诱饵。

“但是!只是考虑哦!”她再次重申了最后一句话。

费奥多尔只是深深地看了绫一眼,然后说道:“死屋之鼠的成员,除了我和亚历山大·普希金,就只剩下另一位成员了,他叫伊万·冈查洛夫,和普希金不同,他是个蠢笨之人,不过还尚有用处。”

绫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从目前费奥多尔透露的信息来看,他虽然在死屋之鼠里有核心领导地位,但他们并没有因为一致的目标走在一起。如果亚历山大·普希金是为了追求愉悦而加入死屋之鼠的话,伊万·冈查洛夫又是为什么呢?

“我很好奇,费佳。伊万·冈查洛夫先生的作用是什么?”绫问道。

“他吗?”费奥多尔并没有移开他望向莫斯科河的视线,他的眼神空洞极了,语气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伊万·冈查洛夫是愚忠者,妄想通过寄托在别人来救赎自我,取得幸福的可笑之人。他是虚无的幸福追求者,算不上实干派的妄想家,所以我切断了他的痛觉神经,成全了他。因此他就忠心耿耿,成为了我计划中的一员。”

所以伊万·冈查洛夫是被费奥多尔洗脑了吗?

绫想起刚开始费奥多尔的伪装,她有点心有余悸,当时她就差点被他纯良的外表骗了。

这样说来,死屋之鼠和费奥多尔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只是一个不同目的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而暂时有交集的组织而已。

绫不知道要赞叹费奥多尔执着还是执着了,但无疑,他一定是孤独的。

很快,她的短暂思考就被打断了,费奥多尔的话让绫从深思中惊醒。

他已经转过了身,目光里没有任何意思,但却让绫发寒。

“莉莲,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做好回答我的问题的准备了吗?”在绫的不祥预感中,他轻笑了一声,问道,“基于坦诚的原则,回答我唯一的问题吧。你是‘书’吗?”

在提出和费奥多尔坦白的时候,绫已经做好了费奥多尔问这个问题的打算了,毕竟他接近她的目的绫从来就不得而知。

在此前,绫就已经有过这个推测,现在他的问题只不过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被动的一方,如果费奥多尔对她有所求的话,他永远也不会伤害绫,因为他无法抓住她,无法留住她,甚至无法锁定她。

她在他了然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如果你想求证我的问题就是这个的话,是的。”

事实上,绫觉得费奥多尔只是问了无关痛痒的一个事实,他明明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做了充足的准备来接近她,所以他又怎么会到现在又纠结起这个问题呢?

不过至少现在,绫觉得可以尝试相信他一下了,毕竟费奥多尔已经做了足够的妥协和让步,足以弥补他刚开始的欺骗了。

她终于把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面:“现在,请你回答一下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吧。费佳,如果你还没有忘记的话。”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被痛苦和灾难挤占的小小空间,我怎么会不痛苦呢?”他轻轻地叹息,眼神也变得落寞和渺远了,“这是一个畸形的病态社会,少数人挤占了几乎所有的社会资源,他们圈养了其他的所有人,像屠夫宰割牛羊一样对他们肆意驱使和侵占,而这部分少数人也使所有平稳遭受毁坏,战争生活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度,他们摧毁了所有宁静。”

“这让你痛苦了吗?”绫问道。

她看到费奥多尔的眼里出现了少见的茫然,此时,他就像一个孩子,躲在角落里,透过一点余光,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打探着外界。他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因此透露着一种抑郁和温柔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也许吧。”他只是这么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但我不会因为痛苦而搪塞自己,既然清醒地看到了一切厄运和不幸的来源,如果异能者是人大部分苦楚的来源的话,我会做点什么。”

他顺便抹黑了一下自己的同事:“尼古莱·果戈里只是个怯懦自私的胆小鬼,如果你要尝试接近他的话,就会发现他是一个无病呻吟的谎言艺术家。”

最后,他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叹做了结尾:“对我来说,美将拯救世界。离开了美,人也许不愿意活在世界上。1如果没有美,在这大地上就无所作为。2”

绫对费奥多尔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听懂他之前的陈述。

她并没有立刻做出应答,在连风声毫无的寂静环境下,他们就只是安静地并排坐着一起,没有任何交谈,只有静静地呼气声,绫跟随着费奥多尔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湖面。

此时,这块湖面在夜色呈现黑蓝色,因为冰冻而显得死寂和凄清。湖对面是一块热闹的地方,至少,看起来比他们这一边热闹多了,连灯光都显得更亮一点。

绫调整了坐姿,到了费奥多尔的身边,他们的距离现在只有一个拳头。她转过身去看费奥多尔,他长长的刘海和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切情绪,绫也无法保证他是否期待她的回复。

可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无疑是孤独的。

他并没有朋友,任性又纠结地活在一个红色星球里。

他明明没有表述出任何对自己处境的叹息,绫也没有发现他任何消极情绪的存在。但就是这件事情,让绫觉得可疑了。一个人类,真的可以做到无坚不摧,情绪毫无波动吗?他的所有情绪,都被好好地隐藏在他的坚硬灵魂里。

既然费奥多尔是如此坦诚地告诉她自己的一切,只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合理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费奥多尔接近她的一切举动都是带有目的性的,但他已经放弃了欺骗她的打算。

他只回答了绫关于痛苦的问题,是因为他对绫的其他质疑的答复也是犹豫的吗?

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也在无意识地渴求他人的认同?这是否也构成了他一部分的痛苦呢?

可是他的举动无疑是成功的,因为绫确实对他更感兴趣了。

终于,在一片长久的沉寂中,绫开口了:“费佳,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否认,这个世界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在异能者和普通人的博弈之中,获胜的永远只有少数人的那一方,这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都是不正常的。”

“针对异能者的法规又是如此轻描淡写,对普通人的法律又是如此严苛和残酷,无论何时,人类社会总是遵从优胜劣汰的社会法则的,这也是大多数异能者可以杀人不犯法的原因。当人和异能者的距离到达一个可观的距离之后,这种矛盾会无法调和。”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类,说不定我也会对异能者产生痛恨。”

“所以,即使极力掩饰这种和平的假象,就像半休眠火山一样,当人的愤恨积聚到一定程度时,这些问题总会爆发。到时候,情况只会更糟糕,因为人类社会将会重新洗牌,异能者和普通人将两败俱伤。”绫凑近费奥多尔,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当科技进化到一定程度时,即使是普通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去抵抗异能者了。但是,大部分异能者仍然掌握着上层资源,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方面的矛盾也会日益凸显。”

“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吗?”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目光里,绫继续说道,“可是,费佳,如果你因为这些而痛苦,你说的消灭异能者,也是基于这一想法吧?但是你又怎么解释这不是你的私欲呢?”

在他定定地视线里,绫继续说道:“因此,费佳,你要明白,你并非无懈可击,因为你也是自私的。”

“所以呢?”

绫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捧起他的脸,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又怎么证明,你接近我只有一个目的呢?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书’,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么多话?”

费奥多尔依旧很平静,他甚至有空歪了歪头,像是在表达不解。

“听着,费佳。”绫说道,“在你发现你无法打动我的时候,你的最优解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弃我。你在我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了,但你又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欣喜和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费佳?”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至少,那并不是他一贯的从容。

“你看,你回答不出来了,不是吗?”绫伸出手搂住了他,她凑到费奥多尔的耳边,悄悄地说道,“我不会阻拦你,因为我并不觉得你错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费佳,如果人类觉得痛苦的话,他们是会不自觉地宣泄情绪的。既然你是人类,那就无法逃脱这个定律。嘘,不要告诉我那是你的补偿,亦或是你的表演欲,你不会对无知的人说那么多,不是吗?”

在黑暗中,绫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费奥多尔,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在眨的话,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成了一栋凝固的雕像。

“……”

在他的沉默中,绫继续说道:“我可以理解成,这是你的倾诉欲吗?既然你不认同我的话,为什么你要说这么多话?”

“你看,你是寂寞的,费佳。”

绫在费奥多尔的目光里看到了隐忍和压抑,但他仍然体面地没有做任何申辩。

他只是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莉莲。”

“嗯?”

费奥多尔伸手拉开了绫放在他脸颊上的手,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绪。在绫疑惑地表情中,他慢悠悠地说道:“你并不理解我,我并不会做无用功。”

“不过,你说的对,莉莲。”

他又露出了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情绪让他变得温柔和不理智,奇妙地缓和了他的冷酷,连那双绛紫色的瞳孔都快被融化了。

“这确实是我的错误。”

“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竟然一时间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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