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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突然伸手拍开了他的手。
她双手撑地,然后费力地从雪堆里爬起来。
“总之,我们先走吧。”她再次重申了一次,“费佳,你不回车里吗?现在已经零下十几度了吧?说真的,我有点担心你。”
她没有提刚才的事情。
一滴雪落在费奥尔多的鼻子上,他伸手拂开了雪,然后克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绫用那种“你看吧”的眼神看向他。
可是他仍然摆摆手,没有说一个人先回去的话。
“费佳。”最后,绫只好把身上的围巾拿了下来,一股冷气顿时迎着她的脖子涌来。她打了个寒颤。
这种鬼天气,还是有点冷的。
她把围巾绕着费奥多尔脖子紧紧缠绕,直到围巾快把他的半张脸盖住了。这团围巾像条游蛇一样,紧紧缠绕,让他看上去暖和多了。
绫拍拍手,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她也冻不死,就是稍微有一点冷。
她伸出手,装作不经意地把帽子拉的严实了一眼,然后说道:“这样应该好一点了吧?费佳,我可不想看到你感冒或者冻死。”
还好虽然雪一直下,但是雪落的密度并不是很大,不然他们是不可能出来的。
“为什么你要出来?莉莲。”费奥多尔问道。
“嗯?”绫应了一声,然后回答道,“我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谢尔盖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绫轻笑一声,讥讽地说道,“费佳,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你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
“是啊。”绫点点头,没有反驳,不过她的关注点和费奥多尔不在一个地方上。
“你说得对,我又不是人。不过,假使现在我们突然碰到雪崩,我说不定会丢下你转头就跑的。如果你想考验我的话,不如制造一场雪崩,我想那也会很美妙和刺激。”
费奥多尔只是学着她笑了一声,他反问道:“那你现在就可以跑了。”
“现在又没有雪崩,费佳。我的视力没有任何问题。”绫瞪了他一眼。
“莉莲,你可以变出雪崩的。不是吗?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
费奥多尔语气平缓。
绫被噎住了。她抓起一把雪,狠狠砸向地砸向费奥多尔,像是发泄。
可惜的是,距离不太够,雪在半空中就炸作了一团,散掉了,只有几点雪跑到了费奥多尔的外套上。
“我为什么要花时间故意整我自己?”最后,她没好气地说道。
“是吗?莉莲,你不是觉得那很美妙吗?这不算是整蛊。”
他又一次的让绫语塞了。
“你在提醒我记仇吗?费佳。”绫最后只是撇了撇嘴,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么说,我应该让你死在这里算了,只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能继续你的伟大事业了,好可惜。”
她转头,看到费奥多尔的视线。
绫以为他在看她,而他只是在看她身后那一枚硕大的月亮。
“你不会的。”费奥多尔只是这样笃定道,他顺手拢了拢围巾,还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
“知道就好,费佳。”绫说道,“现在我还需要你,等什么时候不用了,就请你尽情地死吧。”
她又叹了口气。
他们在这块地方走了快半小时了,什么都没有见到。
手电筒已经开始变暗了,看来拿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充满电,
如果他们没有在手电筒没电前回去的话,事情会变得极度糟糕。
绫定了定神,她没有想到任何解决方案,现在也不可能和费奥多尔分开行动。她只好郁闷地看向费奥多尔:“一个坏消息。手电筒要没电了。我们要回去了,费佳。”
“嗯。”费奥多尔只是这么说道。
难以想象他们在大雪天里散步半小时,然后一无所获。
路上只有光秃秃的树作陪,还是被雪淹没的一小块苔原。
他们很快开始沉默地雪地上走着,路上只有窸窸窣窣地脚踩在雪地上的,雪塌陷下去的声音,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他们走了这么久,连一丝一毫动物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绫刚开始还很享受,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喉咙发痒。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地让她无端地开始心慌,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这种被隔离,被关禁闭的感觉了。
“费佳。”
“?”费奥多尔一直在走着,他很有闲情逸致,脚步从容,像个外出赏雪的看客。
绫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最后她随便想了个话题:“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之前问你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吗?”
“什么?”
绫又纠结了半天是否要问出口这个问题,最后她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她觉得费奥多尔应该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问道:“说起来,费佳,你不冷吗?”
“我不冷。”他回答道。
“可是我好冷。”
“咳咳咳,我是说!你知道知更鸟吗?费佳。”
“怎么了吗?”他有点意味不明地问道。
“传说,耶稣诞生的时候是晚上,当时,夜晚十分寒冷,圣母玛利亚恳求恳求动物们煽动火焰,为耶稣保持体温,然而,只有知更鸟回应了圣母的呼唤,为耶稣带来温暖。”绫一本正经地说道。
“所以?你想说什么?莉莲。”
“你把围巾还给我嘛!知更鸟先生!”绫大声说道。
费奥多尔没理她。
“费——佳——!”绫又拖长了声音喊了一声,“我好冷!”
“我超级冷!”
“我好冷啊!好冷好冷好冷!”
没得到他的回复,她干脆不走了,蹲在地上,耍起了赖。
费奥多尔还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最后,他终于走到了绫的身边。
他突然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哪句话?”
他看出来了,绫并不是冷,而是纠结于上一个他没回答她的问题。
如绫所言,她并不怕冷。
反正费奥多尔是没见过在这个天气,能比她还生龙活虎的人了。
绫一下子站起来。
他们又重新出发往回走了。
她开始问出了之前没问出口的问题。
“费佳,我想让你回答的问题是——如果消灭了异能者,人也无法获得幸福,不是吗?一方能量的损毁必定会牵动另一方能量的发展。异能者的消失,充其量只不过是从一种奴隶制到达另一种奴隶制而已,只要剥削存在,‘异能者’就会再次产生。”
事实上,虽然她已经搞懂费奥多尔的意图,可是她在仔细思考后,仍然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她看到费奥多尔正要开口,于是她赶紧打断了他,抢在他之前说完了没说完的话:“费佳,我明白你之前想要告诉我的事,异能者和人不同,虽然同为人类,但是,他们永远无法进行类比。不过,这并没有意义,不是吗?因为在只有普通人存在的阶级社会里,上层和下层也永远无法平等。只要有社会,就会存在阶层。”
“你怎么知道这没有意义?”费奥多尔反问道。
他看到绫发怔的脸庞,于是他无奈地开始解释。
“你知道异域分布吗?莉莲。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异域分布是物种形成的一个重要特征。生活在巴拿马地峡两侧的一种鱼群,因为仅仅几度的温差,几百年后,这个族群自然而然的开始分化,并且产生一些基因的不同,最后,这点变化开始引导这个鱼群走向变异。莉莲,你要明白,一个细微差别尚且可以产生这么大的变数,因此,当人和异能者的物种隔离开始的时候,不仅是你我,连神明也无法阻止它。”
“……”绫试着去找出他话里不自然的地方,她说道,“可是普通人类和异能者不可能产生生殖隔离啊!”
“但是人无法拒绝这种变化。”费奥多尔说道,“而异能者可以。”
“费佳,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无法否认不是吗?异能者的基因相比较于常人来说是相对完美的。在物种进化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开始趋向于隔离。”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云淡风轻,是他一如既往的样子。
几粒雪花飘在他的头发上,没有留下任何颜色,它们很快被同化,消弭于无形了。
费奥多尔从不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在绫认识他的这么多时间里,他的表现总是完美的,他透露自己内心的次数屈指可数。
绫哑口无言,他们的谈话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了。
她沉默了一会,试图从另一个侧面开始。
“我无法理解你的说法,费佳。我应该怎么向你诉说我的烦恼?”
绫最终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听过知更鸟的故事吗?费佳。”
“没有。”费奥多尔回答道。
她扬起了嘴,然后说道:“那让我来告诉你吧。”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1”
“苍蝇看着它死去,鱼取走了它的血,甲虫为他做寿衣,猫头鹰为他掘墓,鹪鹩为它扶棺……”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空中所有的鸟,全都叹息哭泣,当他们听见丧钟,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启事:告所有关系者,这则启事通知,下回鸟儿法庭,麻雀将受审判。1”
费奥多尔转过身,一字不吭地看着绫。
他目光平静,就像冷淡的月光,凉凉扫射在绫脸上。
绫顿了顿,然后她兴奋地,用势在必得地语气说道:“麻雀是谁?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行刑者。”
“他杀死了知更鸟,他将要遭受审判。”
“苍蝇害死了知更鸟,它是费奥多尔的帮凶,鱼取走了知更鸟的血,为他扫除证据。甲虫爬满知更鸟,他吃掉知更鸟的尸体。猫头鹰在夜里唱歌,是加害者的传信使……”
“它们齐心协力,夜半三更,它们为知更鸟举行葬礼……”
“可怜的知更鸟!它们一边哀悼惋惜,一边对麻雀指责怨念。”
“知更鸟是谁?知更鸟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可怜的知更鸟!它们纷纷来到知更鸟的葬礼,为知更鸟送行。”
“启事:告费奥多尔,下次小鸟法庭,他将受到审判,下一回合,众鸟将为他举行葬礼。”
费奥多尔露出一个凉薄的笑。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莉莲,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不明白。”绫说道,“既然恶永无止境,为什么你要制止它?如果你要审判所有的恶,那只有消灭全人类才能做到。””
她往前几步,追上了费奥多尔的步伐。
“费佳,你在做无用功。你不该这么做的。”
“莉莲。”费奥多尔抬起头,他看了看天边的月亮,现在,他们身上全是细细碎碎的雪。
恍然间,他们周围的雪全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碎纸屑,冷冷地锋利地砸在头上,铺天盖地的。
他迎着雪,伸手轻轻拂开了一把把在月光下愈发凌厉的小尖刀,这些小刀并不扎人,刺在他冰冷的像一块坚冰的外壳上,它们根本刺戳不开任何一点微小的空隙。
他并没有对绫的话表现出任何的反感,事实上,他很少有这样的放松时刻。
“如果你在关心我的话,你可以不用这样。”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和缓,也许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看起来并没有平常那样话里带刺,在多数他们相处的时间里,他们都是针尖对麦芒式的。
“我没有关心你!”绫瞪了他一眼,还伸出手戳了戳他身上的外套。
“还记得你说的话吗,‘启事:告费奥多尔,下一回合,只有他将受到审判,众鸟将为他举行葬礼。’。你在怜悯我吗?莉莲。”
“是啊,我只是在同情你!”绫扁着嘴,语无伦次地说道,一种不可知的什么东西让她变得感性了。
也许是月亮吧,大得让人有点恍惚了。
又或者是铺天盖地的雪,热的像团火一样,落在她身上马上就烧开了,都快把她融化了。
“我不明白,费佳,你让我不懂了。我无法确定,你究竟是自私还是无私了。”她失落地说道。
“人是有多面性的,莉莲。我自然也不能逃脱这个定理。”
他们并没有针锋相对,现在,他们像个真正的,互相关怀的朋友那样对话。
“我当然知道。”绫语气低落,沉沉地说道,“费佳,我明白的。不过我仍然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费奥多尔看向她,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在这一次故事里,所有的人都是苍蝇,是鱼,是甲虫,是猫头鹰,是鹪鹩,是知更鸟,是麻雀。”绫喃喃说道,“只有你不一样。”
“虽然我把你比作了麻雀。”
费奥多尔没有说话,在静静的空间里只有风声了,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可是,费佳,在知更鸟的剧本里,他们都有且仅有一个唯一角色,只有你不一样,费佳。”她突然抬起头,在他的瞳孔里,绫看到自己恍惚的脸,画面中的她,带着忧虑和沉郁。
她看出了自己并不开心。
背对月光的费奥多尔,看着她的脸颊上看上去又是那么的柔和。
她少见地对现在的自己表现出了迷茫。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不过她仍然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
“因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既是知更鸟,又是麻雀。”
“他是上个审判的末尾,也是下个审判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谁杀死了知更鸟?》,一首童谣。
全文太长了,我修改了下让它短一点。
全文如下: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
谁取走他的血?是我,鱼说,用我的小碟子,我取走他的血。
谁为他做寿衣?是我,甲虫说,用我的针和线,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为他掘墓?是我,猫头鹰说,用我的凿和铲,我将会来掘墓。
谁会来做牧师?是我,乌鸦说,用我的小本子,我会来做牧师。
谁会来当执事?是我,云雀说,若不在黑暗中,我将会当执事。(又译:我来为他记史。)
谁会来持火把?是我,红雀说,我立刻拿来它。我将会持火把。
谁会来当主祭?是我,鸽子说,我要哀悼挚爱,我将会当主祭。
谁将会来抬棺?是我,鸢说,如果不走夜路,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扶棺?是我们,鹪鹩说,我们夫妇一起,我们会来扶棺。
谁来唱赞美诗?是我,画眉说,站在灌木丛上,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敲丧钟?是我,牛说,因为我能拉牦,我来鸣响丧钟。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全都叹息哭泣,当他们听见丧钟,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启事:告所有关系者,这则启事通知,下回鸟儿法庭,麻雀将受审判。
关于这首歌的解释,我参考了一些版本。
1知更鸟是善良美好的象征。
2知更鸟是上一轮的被审判者。
3麻雀是行刑者。
4这些动物是同谋。
差不多是人为了惩戒罪恶杀害无辜人永无止境的故事(来自知乎一个回答)。
我加了我自己的理解,想讨论的话在评论区滴滴我就行orz。
明天还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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