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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在半夜的时候回到了车里,她看了看车里的钟表,才发现时间已经到达了凌晨两点。

她还有余力把车附近的雪铲了铲,雪已经停了,天还是黑的。

车里也暗暗的,没有开灯,绫只有月亮作陪。

她没有睡觉,只是睁着眼睛看乌云,看星星,看车窗外被隔离一样的世界。

她看了看旁边戴着眼罩的费奥多尔,然后叹了口气。

她突然对他有了隔阂感,不是陌生人之间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警惕和疏离。

因为她发现自己看到的费奥多尔,依旧很浅薄,像雾里看花。

*

绫最后还是睡了一觉,她到最后已经无事可做了,虽然现在她并没有睡觉的欲望,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因为精神不定,她醒的很早,只睡了三小时不到。

她在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叫醒了费奥多尔,然后她准时启动了车,发动车的轰鸣声盖过了沉默和寂静,衬着这一块地方显得格外热闹。

按道理说,莫斯科这一块属于平原,是没有多少山地的,可他们已经逐渐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随着海拔的上升,山势逐渐变高,变化并不明显,但周围的景象说明了一切。

他们在不高的山路里穿行,公路并不平坦,尤其是下雪以后,还有点打滑。

如果有个无人机尾随其后的话就可以发现,他们的周围,除了被雪堆积着的雪白的山脉外,就只剩下了这抹黑色的跑车的影子和车灯打在路面上的斜斜的光。

“费佳,我可以打开车窗吗?”

燥热的空气里,绫被空调风吹得昏昏沉沉的,虽然他们留了一点窗缝,可是显然,这无济于事。

她打了个哈欠,问道。

“当然。”费奥多尔回答道。

绫一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让车窗落下,凉风灌进来,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但不是因为冷。

“我感觉好极了!说真的,这个跑车要是做成敞篷的就好了!”她忍不住感叹道。

“你想要我们冻死吗?”费奥多尔一边揉揉眼睛,一边戴上了帽子。

他看起来有点冷。

车内的气温陡然升高,虽然他已经穿上了外套,但是这种反差极大的温度还是给他带来了困扰。

“准确来说,我不会死,死的只有你,费佳。”绫一边空出手把头发撂倒一边,一边这么说道,“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此时,在他们仅有的视角里,除了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和雪以外,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视野的,是星罗棋布的星星,多得有点晃人眼了。

虽然没有看到极光,不过一切都恰到好处。

现在已经是凌晨六点钟的时间了,但在高纬度的冬天,这里连天都没有亮的迹象。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欣赏到这些了。”绫说道。

费奥多尔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天空。

在这可见的从车里看向外面的幕布里,天空远远没有之前看到的那么壮观。就像坐井观天那样,只有井底看向天空的那一块是星星。

“抱歉?”他试探性的道了个歉,语气里几乎没有什么诚意。

“你不用道歉,费佳。”绫似乎惊讶于他居然会道歉这件事情,不过她也没有接受。

“你是正确的,只是我在惋惜而已。”

她放慢了车速,然后活动了下发酸的身体,然后才说道。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费佳。”

“人们开着豪华的轿车,但星辰只觉得它们像披着铠甲的虫子1。”她带着惬意的表情说出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

“没有。”费奥多尔回答道。

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出于他的知识盲区。

“当然。你应该没有闲心去听这个,这是一首歌。”绫晃了晃头,接着说了下去。

费奥多尔看了绫一眼,然后他突然笑了笑。

“费佳,你在笑什么?”

绫问道。

“你也会自贬吗?莉莲。”

他感到有点惊讶,为她说出这句话。

“费佳,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我只是高傲,而不是自大。”绫瞪了他一眼。

“这个世界是如此广阔,连我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我并非全知全能,自然不可能目中无人。而且,这确实是对的,和宇宙相比,我连空气中的一粒微尘都算不上。”绫这么回答道。

费奥多尔没有说什么,不过显然,他对绫的这个回答并不认同。

他仍然认为她的高傲远胜一筹。

他们在长长的蜿蜒的公路是不停的爬坡,一层一层的向上方前进。

当他们驶离这一块平地,冲上一块高坡时,一切景象瞬间豁然开朗。

天已经微微发亮,他们在一块苔原上向前走,空旷而且苍凉。

一大片积雪堆积在地上,覆盖在深色的土壤上方,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天地交错,一大团灰白色的云堵住了交界处,和灰色天空交织在一起。

似乎在这里只剩下了这种带着苦涩的寂寥味道,但他们似乎也在这里脱离了甲壳虫做的小小世界,一切是如此广阔。

绫欢呼雀跃地跑下了车,在长时间的驾驶中,她也会觉得有点心力憔悴,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这种开阔而且明朗的景象,让人心旷神怡。

她在雪地里奔跑了一会做了点放松身心的活动,然后才活力十足的回到车里,和费奥多尔一起驱车前往另一侧高地的尽头——和平地明显分界的悬崖。

这显然不是一块平缓的丘陵,而是一块和地面有着垂直夹角的高坡。

绫把车停在了悬崖边上。这是一个很酷的观景台,就是有点冷。因为地势较高,这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绫和费奥多尔一起下了车。

“真没想到我们会来到这里,更何况是和你一起。”在一片风声中,绫感叹道。

“在你设想中的结局里,我们应该没有交集吗?”费奥多尔问道。

“当然不了,不过答案也和你所说的相差无几。”绫高高的抬起头,她起身看看了地,然后她也不嫌弃,直接坐在了一块雪地上。

费奥多尔也跟着一起坐下。

他们开始等待日出,现在才七点钟,离莫斯科的日出时间还早着。

“一段有趣的经历,虽然和你一起并不那么美妙。”绫这么说道,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口开始倾诉,“不过我从没这么突然的遭遇一个意外过。我是说,关于谢尔盖,我始终无法忘怀。”

“你在介意他的死亡吗?这可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莉莲。”费奥多尔沉默了一会,问道。

“我搞不明白,我想了这个问题一夜,然而没有答案。是啊,为什么我会为谢尔盖感到悲伤呢?”

绫开始变得烦躁,但是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不过没有关系了,把现在的我和身为‘书’的我割裂开来,一切都可以得到圆满。”

她自信满满地说道,然后虚情假意地说了句低低的话。

“缅怀!”

“作为人的我,为熟悉的人的死去感到难过,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但她并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问题。

费奥多尔也看出来了她这种消极式的处理方法,于是他问道。

“一个人可以分成两半吗?”

“我想应该是的,精神分裂者的存在不就证明了这个问题的真实性吗?”绫反问道,“既然就这种现象的存在,我这么做也是一种正常。”

费奥多尔没有理会她的这句话,他摇了摇头,看起来颇为苦恼的样子。

“莉莲,你有听说过《那先比丘经》的一个故事吗?”他问道。

绫摇摇头。

“先把《那先比丘经》放到一边。现在,让我问你一个问题。莉莲,你叫什么名字?”

费奥多尔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叫莉莲,早田绫,这些都是我的名字。”

绫对他的这个问题似懂非懂,不过她很有耐心地回答了。

“莉莲只是个名字和符号,实际上,‘莉莲’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

“你想说什么?费佳。”

绫低声说道,语气有点凶巴巴的。

“如果你想否定我,直说即可,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

费奥多尔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转过身,用令人发腻地语气说道。

“弥兰陀王问智者那先这个问题,你猜那先是如何回答的?”

“‘那先只是个名字、称呼、符号、一个简单的词语,这里并没有人’。”

费奥多尔慢悠悠地公布了答案。

“因为人是由事件和整体组成的集合,如果人失去了事件,那不应该称作为人,而应该叫做尸骸。一双腿,一颗头颅也不应该称作为人,因为这只是人的一部分。同样的,莉莲在莫斯科遇到费奥多尔这个事情也不能代表‘莉莲’这个名字。”

“如果我称呼你为莉莲,你会回应我吗?”

“当然。”绫这么回答。

“你看,莉莲,你已经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存在了。但你搞错了一些基本的关系,这些问题让你产生了一种自我错乱的感觉。”

“悲伤亦或是痛苦,甚至是一切情绪都是你这个集合体的一部分,你不应该去否认它们,甚至把这个情绪割裂开来。”

“别否认自己,无论是好是坏,不要把好的自己和坏的自己分开当做两部分来看待,实际上,无论是‘书’还是‘人类’的身份,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了。‘书’有自我的情绪就这么会让你感到无措吗?然而宇宙中并不是只存在人类这一个情绪物种,你并不特殊。”

费奥多尔只是用那双含笑的脸这么说道。

他在试图安慰她。

“但是莉莲这个名字,是因为你存在才有意义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tobehuman》

“peopledrivingfancycarslooklikebeetlestothestars。”

《那先比丘经》的一段,王初见那先,问卿尊姓大名。

王便问那先:「卿尊姓大名如何称呼?」那先说道:「父母给我取名为那先,人们叫我为那先,有时候父母也叫我为首那先,有时候又称我为维迦先。因为这一缘故,人们都能够认识我,世人都像我这样,有个名字,那不过是方便称呼的假名罢了。」

王问那先:「那先是指什么呀?」

王又问道:「是头叫那先吗?」

(那先回答道)「头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耳、鼻、口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颈项、肩臂、手足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腿脚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颜面容貌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苦乐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善恶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身躯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肝肺、心脾、肠胃是那先吗?」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颜面容貌是那先吗?(此语为衍文,上已问过)」

「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苦乐、善恶、身心,共同合起诸件物事,能否成为那先吗?」

那先说道:「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没有苦乐,没有颜面容貌,没有善恶,没有身心,没有这五种物事,能否成为那先吗?」那先说道:「不是那先。」

王又说道:「声响、喘息,是那先吗?」那先说道:「不是那先。」王问道:「那么究竟什么东西是那先呢?」

那先问王道:「什么是车呢?车轴就是车吗?」

王回答道:「不是车。」

那先说道:「辇是车吗?」

王说道:「辇不是车。」

那先说道:「辐是车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辋是车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辕是车吗?」

「不是车。」「轭是车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举是车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盖是车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共同将这些材木的某一方面特点加起来,岂就是车了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轮子滚动所发出的音声是车吗?」

「不是车。」

那先说道:「那么什么才是车呢?」弥兰王一时语塞,沉默不言了。

那先接著说道:「佛经上说道:『综合这些材质的功能、因而成为车之功能,因而得到我们想要的完整之车。』人也是这样,必须综合头、面、目、耳、鼻、口、颈项、肩臂、骨肉、手足、肺、肝、心、脾、肾、肠胃、颜色、声响、喘息、苦乐、善恶,然後才合聚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王说道:「说得好哇!说得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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