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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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燕回成为太子伴读的时候大概在穿入这里的两年后，那时候他已经九岁了，同龄的太子殿早就已经成熟懂事，大概是被寄予厚望，太子懂事起就已经在强压学习下生长，高强度的学习压抑了孩子的天性，第一次见到太子的面，苏燕回记忆深刻的是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

黑漆漆的一望无底，他侧着脸，容貌精致，武装到发丝一丝不苟的气质，笔挺的毫无怠惰的背脊，他的一举一动就如同被标尺刻画出来的完美玩偶一般，没有任何生气。

说实话，见到太子，苏燕回觉得太子这般模样，不比冷宫里的皇子要好多少，被抛弃的痛苦和被强迫的痛苦到底哪个更甚，苏燕回也不知道。

太子之前是有伴读的，但是失踪了，苏燕回旁敲侧击之后才知道那伴读私下教授太子仁善之道，被老皇帝发现处死了，当着太子的面。

太子和五皇子的斗争最终失败，只能算的上是对方技高一筹，不能说是谁对谁错，在冷宫中的皇子可不止五皇子一人，那死在角落里的皇帝风流之后，数不胜数。

苏燕回被选作太子伴读的理由其一就是他的蠢笨，不会思考的人，就不会有私心，当知道这个现实之后苏燕回也是怀疑人生了很久。

不过苏燕回也的确很好的驾驭了这个‘脑袋空空’的形象，‘蠢笨’又不会太过无趣，毕竟这张嘴，的确是讨人喜欢。

“太子殿下嗷！~”苏燕回扯了扯下发丝，让自己看起来略显凌乱，直接扑了过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么久不见，您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想念您！殿下快让我看看，殿下又瘦了，真是让我好生心疼，陛下现在生病之际，太子殿下您就是这国的顶梁柱，无论如何，您都得照顾好自己啊！”

太子衣着暗红，代表华贵之意，他的手指缠绕在苏燕回的发丝上，如同顺毛一样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手触碰到苏燕回的脖颈，暴露的皮肤被太子冰凉的手指所接触，指尖在他的锁骨之上婉转迂回，苏燕回本能的头皮发麻。

直接抓住了太子乱动的手，苏燕回半跪在太子的面前，将太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太子殿下，您的手好凉，您忧心陛下，这份心意陛下若是知晓必会心中宽慰，不过此般憔悴，殿下风华也不减分毫，想必百官之间，也会称赞。”

太子低垂着双眼，乌黑的瞳孔似乎是被毛玻璃浑浊的色泽，如今那老皇帝病重，太子这一副为父担忧的模样简直是标准的十成十，一边不断消瘦一边却也在试图掌控朝政，分寸拿捏的极其到位，简直就是太子的标尺。

“你在想本宫吗？燕回。”太子对苏燕回，是异常的好，苏燕回自己都不理解为何会如此，太子的手放在了他的腰间，一只手托住了他的手腕，手指轻抚他的手臂。

又来了……仿佛是被拥抱着的错觉，但是他的姿态和行为，却又哪里都挑不出任何亲近之错。

“太子殿下，臣下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殿下现在肩负着重担，臣下不该时常来打扰您，虽然思念，却不愿殿下因此而分神。”苏燕回的谎话张口就来，歪着脑袋，眸光水波粼粼，极其真诚，带着满满的心疼。

“你的头发乱了。”太子的手指缠绕了苏燕回束冠之外被他故意扯出来的表现狼狈的发丝，苏燕回感觉到些许刺痛，立刻回答。

“因为见太子心切，我……我太久不见太子，终究是无法忍耐，好不容易接到您的传召，所以……一时心急。”

“还是湿的。”太子说道。

当然是湿的，见太子要沐浴要净身还要一丝不苟，这时代又没有吹风机，他一路奔过来头发也就是半干，基本上回去拆了束冠就乱成一团。

“太子殿下喜洁净，就算再心切，也定然会清理干净再来见您，臣下绝对不愿将赃物带来。”

“不用了。”苏燕回一愣，什么不用了，迷惘的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站起了身来，他的身高已经比苏燕回高了很多，苏燕回看着太子蒙尘的双眼凝视着他，手拆掉了他的束发的玉冠，“以后，你怎么来，都可以。”

长发没了束缚骤然披散下来，落在苏燕回的肩头，苏燕回听到太子的话瞳孔骤缩，这是他第一次在太子面前如此没有礼仪的披头散发，而且是太子亲自做的！

太子靠近了苏燕回，低头在苏燕回的发丝上亲昵的蹭了蹭：“是梨花香。”

“当然，这可是我购得的非常昂贵的沐发之物，香味极佳，一直不舍得用，但是要来见太子，当然要用最好的，太子您喜欢吗？如果您喜欢，以后我出宫再买些带给您！”

太子并未说好，却也没有说不好，感受到空气中的寂静，苏燕回怎么能容许尴尬的氛围弥漫？

“殿下您看了我的信了对吗？快点烧掉吧，如果被父亲看了，他肯定要揍死我，写了那么久的书法，却还不如殿下儿时的书法优秀，如果不是要给您写信，我肯定不会写的！”

太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苏燕回的头发，似乎在尽可能的让苏燕回的湿发尽快晾干，他没有说话，只是沉着双眼。

“之前我给太傅看我的字，你没看到太傅胡子都翘起来了，眼珠子都快瞪的贼大，气的直骂我，说我要是有太子的万一，也不至于这般废物，还恶狠狠的说丞相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儿子。”

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絮絮叨叨，太子一般不搭理他，但是苏燕回很清楚，他在听自己说话。

曾经自己偷偷的在太子旁边睡着了，突然就头皮一疼直接被太子扯着头发拽了起来，当时苏燕回差点吓尿，以为太子生气了要处死他。

没出息的苏燕回当时抱着太子的腿各种夸耀，最终太子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垂眸看他，之后苏燕回就隐约发现，只要基本上自己在说，哪怕是废话，太子都不会生气。

“太傅还气呼呼的说，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我定然是要辅佐殿下的，那时候如果写个奏折乱七八糟，肯定有辱国体，可是太傅不能拿太子殿下您来做标尺啊？您是神人之姿，哪是我等凡人能企及的！”

“你想做官吗？”

本来还絮絮叨叨的抱怨太傅严厉，却听到太子冷冰冰的声音，顿时苏燕回面色一僵，完了……送命题……

“不想，我没那个本事，我这文武技，别说帮助太子殿下了，想要不拖后腿都难。”苏燕回哆哆嗦嗦的。

“你不想帮我？”太子的声音凉飕飕的，他抚摸苏燕回头发的手都停了下来，禁锢在他的后颈之上，只要稍稍用力自己基本上性命就到头了，苏燕回心脏差点都崩到嗓子眼里。

“当然不是，文武百官全部都是殿下您的左膀右臂，父亲强大让人仰望，两个哥哥也定然会帮助殿下，我文不成武不就，呆在您身边，会被百官所耻笑。”苏燕回竭尽全力表达自己的真诚，“别人可以笑我，却绝对不能看不起您，您是皇子，真龙庇佑，上天承认的天命之子，绝对不能被我这般驽钝之人所玷污！”

太子听过后，僵硬的握着苏燕回脖颈的手指逐渐软化了下来，安抚似的抚摸着苏燕回的下巴，那动作仿佛在逗猫。

苏燕回抬眼，总觉得太子有哪里怪怪的，他居然公然让自己在他面前披头散发，还说平时绝对不能随便说的事，在话语之间已经隐隐有要上位的暗语。

那老皇帝……不行了，或者说就算还能行，太子殿下也不会让他行。

太子还是如同以往一样，清净冷漠，但是细微之间，苏燕回似乎看到那已经被封闭到最佳状态的躯壳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光芒正在争先恐后的从缝隙中爆发而出。

现在无论是谁，都已经蓄势待发，老皇帝的的死已经成定局，双边已经开始频繁试探，连标尺太子都开始已经开始流露出了些许锋芒。

也许……实际上……太子其实非常的讨厌被规划好的这般完美的姿态？

“太子，您真的太瘦了，这手指上，都感觉不到肉了。”苏燕回巧妙的脱离了太子禁锢的范畴，伸手捧着太子的手，满眼都是疼惜，“我平时不在也就算了，可是既然我在了，肯定想要让太子好好吃饭，您且等等我，我现在就去御膳房给您张罗点好吃的。”

太子靠在了案桌上，手撑着脑袋，眼下一片乌青之色，显然也是极其疲惫的：“去吧。”

苏燕回应了一声，转身就逃离了太子殿，然而离开之时，背后那双没有色彩的冰冷目光，刺破了他的外衣，穿入了他的皮肤，直接扎入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