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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醒来,吃了一些东西。
肚子没那么空了,脑子总算是清醒了些。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四肢上包扎的,用的都是极好的药。
凉悠悠的,缓解着肢体的疼痛,原本凝涩的关节像是被洗过一样,格外的舒服。
她这才有心思,打量这处房间。
看屋子里的装扮,并不像是客栈,倒像是那个女子的闺房。
除此之外,还能闻得到一股幽幽的香味儿,房间里没有燃香,窗户也是微微开着的,这股味道应当是以前留下来的,已经很淡了,但沈浮闻到后,仍旧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本能地排斥着这股味道,恐怕散发出这种香味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隐约猜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如意也没有想过真的能够瞒得住她。
“先前你伤得厉害,大夫说最好不要挪动你的身体。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将你留了下来,而且在这个地方,也方便我照顾你。你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的。若是……
“若是你不喜欢呆在这儿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钱,客栈离这里也不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但依着大夫说的话,半个月内,你最好还是不要走动太多,容易伤着根本,留下后遗症。
“你身上的药要记得常换,一日便要换一次,药方子我一会儿就给你,钱不够了支使个人来跟我说一声……”
沈浮沉默地听完,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如意看着她的眼神,忽然笑了一下,问她,“傻姑娘,你在想些什么呢?”
沈浮抿了抿嘴唇,“你卖了多少钱,我给你赎身,五百两够不够?洪四牛的通缉令就是五百两银子,那个山洞那么深,他肯定还没有被人发现,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抓几个通缉犯来……”
“阿浮。”如意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不必了,对我来说,或许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沈浮不明白她的意思,如意笑了笑,对她说道,“阿浮,我是罪人之女。就算被你赎了出去,官府发现了,依旧会被送进教坊司。与其在教坊司那种地方做一个受人摆布,完全没有丁点自由的官妓,我宁愿自己选择呆在哪里。”
沈浮急道:“可是——”
“阿浮,你莫要把我当做是寻常女子来看待。”如意看着沈浮的眼睛,“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是自暴自弃,我是真的想明白了,才下的这个决定。
“我大起大落过,也历经生死过,知晓自己生命的宝贵,更不会随意糟蹋自己。我愿意留在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为你,还因为这个地方是最适合我的。”
沈浮半点不信她的话。
花楼是什么地方,是女子的人间地狱,怎么可能适合如意?
如果不是天生下/贱,喜欢以色侍人,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哪个女子愿意一点朱唇千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谁不想寻得一个真心人,求个一生一世。
“若你是担心流放的事情,我有个故人,定然能帮你解决的……”
沈浮说的故人自然就是赵沁。
她虽然常年生活在神仙山上,几乎与世隔绝,但下山这一段时间里,也算是对权势有两个大概的了解,通晓了一些人情世故,知道赵沁长公主的身份,在赵国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如意被流放,本身是受了家里人的连累,若是有大人物作保,宽恕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子,并非什么问题,更何况如意流放的那支队伍,尽数死在了山匪的手里,只要她咬死自己的身份不肯承认,就是官府来人了,也未必会将她押回去。
就算不靠赵沁,沈浮自己都有三教九流的朋友,能给她制作出一份完美无缺的身份来。
只是如果赵沁能够出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意自然要安心些。
如意看出了她的不信,失笑了一下,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头。
她其实没比沈浮大多少岁,家里出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但和被赵沁娇养的天真近乎不知世事的沈浮来说,历经磨难的她显然成熟许多。
“阿浮,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觉得,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还能安心地嫁人吗?”
沈浮支支吾吾地道:“……真正爱你的人,应当怜惜你的过去,而非嫌弃你所经历的苦难。”
“我知晓阿浮是心地善良的姑娘,但这世间男子何其薄幸,我不觉得自己能够遇见你说的那个人,何况,就算真遇着了你说的人,我也未必愿意跟他走。”
沈浮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这么真挚的感情,我也不愿意要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会像座山一样,压在我的肩膀上面,总有一天我会不堪重负的。”她道,“我承认,来之前,我是有放手一搏的想法,你的伤太严重,若是没有银子,怕是活不下来,但来之后,我才发现,在这红尘之地,对我来说,比外面要自在多了。”
沈浮年纪还轻,不懂如意说的话。
但她留了下来,打算亲眼看看,如意过的日子,是否和她说的一样自在。
她不在乎什么名声,也不担忧在青楼生活过的经历坏了她的名节,倒不是说什么江湖人士不计较这些,江湖也是讲究女子清白的,只是沈浮无父无母,除了个师姐还管着她以外,几乎不用考虑其他的人,但师姐——
赵沁不知道,就不用考虑。
对寻常女子来说,花楼是地狱,是囚牢。
她们的身体和心灵,没有一日不想着逃离这个地方。
但如意却表现的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将整个花楼上下收拾的服服贴贴,就连老鸨也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每次同她碰见的时候,脸上都挂着谄媚的笑容,不像是在对待自家手下的姑娘,倒像是对待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沈浮从旁人的口中了解道,原来是如意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花楼原本面临的危机,又用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关系,挽救了花楼的生意,让原本被其他花楼挤兑的无人问津的花楼,逐渐发展地红红火火,蒸蒸日上起来。
如意肆意地施展着手段,也不必出面,就将整个局面玩弄在自己的掌心当中。
沈浮忽然意识到,如意说的是对的。
她在这里真的比别处要自由。
“阿浮,你看,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如意说着,笑了起来。
她眉眼间都是尽在掌握当中的得意。
这样笑起来的如意很美。
只是沈浮无端地觉得陌生。
伤快好了,她也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走的时候,她对如意说道:“若有一天,你后悔了。就去一封信给我,我带你走。”
如意看着她,冰冷的心中有一处地方,不由自主地就柔软了下来。
她笑起来,本就是极有风韵的美人,一笑而百媚生。
同往日里刻意勾人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显得格外真挚动人。
只听见她轻声道:“好。”
……
京城,皇宫。
赵沁百无聊赖地坐在宴席上,恹恹地垂着眼皮。
今日是皇帝的生日宴会,请了许多的人。
有皇室的宗亲,朝中的大臣,但更多的,还是跟着长辈入宫的各家小姐,青年才俊。
皇帝登基时间尚短,如今后位空悬。与其说这是一场生日宴,不如说是一场相亲会。
相亲的对象,就是皇帝和这些小姐们。
大家心知肚明,因此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御花园里争奇斗艳,不管是多么高贵冷艳还是古灵精怪的女子,到了皇帝面前,都在努力地骚姿弄首,恨不得皇帝对她们一见钟情,当场下旨封为皇后,好让她们飞上枝头变凤凰。
皇帝还很年轻,刚刚二十岁出头,心中对这场相亲宴,没有半点欢喜,只有厌恶。
若是选秀,挑选后妃,为自己传宗接代,他定然高高兴兴,但今天这场相亲会,名义上是为他挑选后妃,实则是权力的分猪肉,这些女子盯上的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屁股下这个座位所代表的权力。
这么一想,再漂亮动人的女人,在他眼中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何况这些世家小姐,都是一板一眼教导出来的,像是一个模子拓印出来似的,本来就无趣的很,再怎么费尽心思讨他的欢心,也不过就是那些无趣的手段和花样,要不是那么多人看着,欣赏了无数支不明所以的舞和无数首琴曲琵琶曲的皇帝,差点打个哈欠出来。
皇帝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瞥了一眼赵沁。
见她面无表情,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总算是稍稍有点开怀。
毕竟倒霉的不止他一个人。
今天来的何止是各家的小姐,还有无数青年才俊。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奔着皇帝来的——他可没有什么断袖的癖好。
他们的目标都是赵沁。
皇帝的后宫空虚,除了皇后,四妃的位置也没坐人,今天大多数女子,抱着的都是当不成皇后,也要争一个四妃的位置回家的念头,事实上,后位本来就很难在今天一锤定音,这涉及到很多权力的争斗与倾轧,以皇帝和赵沁两姐弟的谋算,没有一番腥风血雨,没有足够让两人动心的利益,这个位置别想有人把自己的屁股坐上去。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要想拿到最高的权力,除了用女人绑住皇帝,赵沁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她对外虽然名声不太好,先后克死了5任丈夫,好几人甚至是刚刚下了聘礼,连婚都没成就一命归西,且又有风流传闻在外,据说养了不少面首,但她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
皇帝器重的长姐,绣春刀的掌权人。
谁能够拉拢赵沁,谁的胜算就会大大提升。
舍不得继承家业的老大,就把老二老三老四全部抛出来,就算成不了驸马,给长公主做情人,做入幕之宾,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因此赵沁的表情才会这么沉郁。
宴会过半,小姐们的才艺展示的差不多,媚眼也都抛给了皇帝,一个平时没怎么说话的大臣忽然站起身来,向着皇帝道:“今日……”
他说了一堆恭维的话。
皇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听到后面的关键字:“……臣素闻韩三公子……”
来了来了!
终于轮到皇姐了!
他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朝赵沁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种场合,什么听闻谁谁谁才艺出众要求表演的,都是提前请好的托,就是为了让那人露脸展示才艺,先前倒霉的都是他,现在终于轮到他看皇姐的笑话了!
“哦,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这韩三公子可在,朕倒要看看,被你夸得这么厉害的人,是不是真有才学。”
要说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这时候,那个什么韩三公子也站了起来,先是对皇帝道:“谢陛下隆恩。”
又对着提议的大人拱手道:“大人邀请,莫敢不从,韩纪这就献丑了。”
要说这韩家老三,单看脸的话,也算是个俊公子。
他身高挺拔,长身玉立,皮肤白皙,往琴架前一坐,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孤傲感,当真是气质非凡。皇帝眼睛一瞥,就注意到好几个原本被纳入后妃候选人项目的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中有痴迷,又有嫉恨。
这嫉恨是对着谁的,不用说也知道。
拉黑拉黑,心里念着别的男人,还想来爬朕的床,做梦呢!
韩三公子坐定,手放在琴弦上面,眼看就要落下,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向赵沁的方向,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还请陛下赎罪,今日本是陛下寿辰,韩纪却想借此机会,向一位佳人聊表心意。”
佳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怪不怪,你尽管弹便是,若你的琴音当真动人,朕想没有佳人不会被你打动。”
心中却是暗自鄙夷,都他娘把朕媳妇勾搭去了,还想攀附朕的皇姐。
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宗亲和朝臣闻言,纷纷露出暧昧的眼神。
唯有另一个当事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轻轻摇晃着酒杯,仿若不觉。
琴音响起。
一名女子顿时瞪大了眼眸,不由得咬紧嘴唇,面色愤愤——
“凭什么,凭什么——
“三哥竟然为那贱/人弹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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