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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宛如从一场噩梦之中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在将军府时的闺房陈设。她缓缓动了动,掌心立刻涌入温暖的绸缎触感,真实得令她不敢相信。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掀帘进来。
这果真是现实么?可是…她明明已经吃下了足以致死的护心丹,绝无生还的可能呀…
直到她一把握住立夏那双温热的手,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一切原来都不是梦境。
楚禾激动地热泪盈眶,连忙将她拉的紧了些,哽咽道:
“立夏,快让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你…”
立夏被吓蒙了,连忙反手握住她的手:
“小姐这是怎么了?哎哟…怎么哭了…”
敛秋手里捧了盘儿晶莹剔透的柚子肉也走了过来,连忙问道:
“哎呦…这是让梦魇着了?小姐爱吃柚子,快来吃两瓣儿压压惊。”
楚禾哭得气喘,可心肺却全然没了熟悉的痛楚,浑身上下仿佛新生一般健康。
她连忙擦干了眼泪,仔细问立夏:
“你说二小姐和杜姨娘在外头哭闹?”
立夏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怨气道:
“二小姐不该在上元节抛头露脸的,这无端便夺了小姐的婚事,合该老爷罚她!”
上元节?她的婚事?
楚禾脑中猛然清醒了过来。
看来,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假的,她原来真的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候。
外头的哭闹声还在继续,楚禾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直起身来问道:
“她们还在外头跪着么?”
立夏见她要下床,连忙收拾了鞋子摆到她跟前儿,仔细替她穿好:
“大夫人在外面应付着,小姐不等老爷回来再出去?”
楚禾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柚子摆回盘儿里,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可还没走到门外,便听见母亲的啜泣声:
“杜英,当初我瞧见你可怜,这才同意教你生下明依这个丫头。可她…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作出这样下作的事来?!”
楚禾听到这儿,忍不住停了脚步,眼圈一会儿便红了。
上辈子她最遗憾的,就是到死也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平日里虽说母亲软弱了些,也时常管教着她,却总是第一个护在她前面的人。
为了不让母亲瞧出破绽,楚禾用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这才走了出去。
外堂上,母亲傅锦兰正坐在上位,杜姨娘则跪在下头,不住地朝母亲磕头求情。
楚禾径直走向自己的母亲,蹲下身来抱着她的膝盖,轻轻叫了一声:
“娘…”
她这沙哑的一声“娘”,可把傅锦兰心疼坏了,弯腰抱着她便哭个不停:
“我可怜的儿啊,都是娘没用,给你留下这么个祸害…”
楚禾拭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斜睨了楚明依一眼。只见她仍然昂着一张稚嫩且倔强的脸,丝毫没有认错的模样,与旁边一直磕头求饶的杜姨娘形成了鲜明对比。
杜姨娘是母亲的陪嫁,当初将她收作媵妾也是母亲首肯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谦卑恭顺的人,却养出了楚明依这样的女儿。
“娘,您别哭了。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傅锦兰看着女儿微红的眼眶,想必方才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过,不禁鼻尖一酸,又掉下两行泪来:
“阿禾,委屈你了。”
楚禾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朝楚明依冷冷开口道:
“楚明依,姨娘都在地上跪着,你还有没有规矩?”
楚明依被她突然凌厉的斥责吓一跳,当即眼眶便红了。可她却微微仰起脸来,倔强地朝楚禾道:
“明依知道姐姐心里有气,可这件事,明依的确是无心的啊。”
楚禾瞧了一遍她身上那件云月白的织锦衣裳,冷冷一笑道:
“无心?前些日子你求着我说要这身衣裳,我好心给你了,却不曾想你是要穿着它去上元佳宴的。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知道陛下喜欢云月白的?”
楚明依看着面前的楚禾一副陌生的面孔,心中不由地有些害怕,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却依然犟着嘴道:
“我就是知道…陛下他…他夸我穿云月白好看…”
杜姨娘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一把将她扯到地上跪下:
“大小姐可千万别生气,等妾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若是这不争气的再敢狐媚惑主,我就将她送去灵隐寺出家,这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楚明依一听这样的话,眼圈红的更厉害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跺着脚说:
“凭什么都是楚家的女儿,她就可以做天命皇后,可我就只有下贱命呢!这都是凭什么!?”
杜姨娘也急了,怒骂道:
“因为你是庶出!”
这一嗓子嚷出来,连楚禾都被震了三震。
她望着楚明依那张煞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或许上辈子她从未认真想过,楚明依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其实来源于心中良久的自卑。
一时之间,四周静极了。
谁知外头忽地跑进来一个小小的影子,冲过来抱住楚禾:
“阿姊!”
楚禾低头揽住楚兴的小脑袋,鼻尖一酸,抬头瞧见父亲沉着脸进来,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爹…”
直到父亲和弟弟来的时候,她方才对楚明依的那一点点的怜悯随之转瞬即逝。
无论怎样,上辈子是她楚明依为了争宠,主动向赫元祯谏言,让楚家军去戍守边境。
楚家军刚刚抵达北境,还来不及休整,便立刻陷入了与北方游牧蛮族的争斗当中。在那段时间,北境每一日都有带血的战报传来,请求玉京加派援军与物资,却全被执掌大权的丞相赵沛否决,最终导致楚家军血战致死。
虽说这件事楚明依并非主谋,但楚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她。
楚泰宁生平最是疼爱楚禾,甚至比疼爱自己的两个儿子还要多几分。此时看见楚禾一张小脸哭得凄惨,连忙哄道:
“阿禾乖,不哭了,有爹在。有爹在。”
楚泰宁转眼瞧见楚明依,怒意再也掩饰不住:
“是谁带二姑娘去上元佳宴的?”
楚明依身后的一个侍女哆嗦着跪在地上:
“…回禀侯爷,是奴婢偷偷带着二小姐去的…”
楚泰宁大手一挥,干脆利落道:
“这样不懂规矩的人怎么留在后院?给我扔到前院去做苦役!”
他一吩咐下去,那侍女立时便被几个强壮的家丁拖了下去,哭喊了一路。
楚泰宁看了楚明依一眼,眼里写满了厌恶:
“带二姑娘下去跪祠堂,不到晚上不许起来。”
上辈子,楚禾见楚明依可怜,以为她真是无心之失,于是在事后也不忍心责怪她。重来一次,她看清了楚明依的真面目,便冷眼看着她被杜姨娘硬生生带走了。
楚泰宁转身坐在傅锦兰旁边,沉吟片刻便开口道:
“阿禾,圣上方才下了诏书,赐婚你与东尧王,即日启程。”
楚禾低下头来,轻声道:
“如今嫁去东尧,是最好的路了,阿禾明白。”
楚泰宁见她一副懂事的模样,眼里顿时浮起一层疼惜,摇着头重重叹了一声。一旁的傅锦兰闻言却坐不住了,她眼眶含着泪,绝望地开口喊道:
“楚泰宁!东尧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东尧王又是怎样残暴的一个人!我的女儿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么?”
楚泰宁努力劝慰道:
“东尧虽然尚未一统,却也算井井有条,并未有你想的那般不堪。东尧王乃是一方之主,杀伐决断些也是应当的…”
他停了一阵儿,眼中忽地浮起一抹悲凉。
“就如今这样的情况,就算阿禾嫁进皇宫里,也免不了遭受冷落。若是如此,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嫁去东尧的好,也少受人折辱…”
楚禾看见父亲这样的眼神,心里针扎一般的疼。楚家三代肱骨之臣,从惠帝变法时起便成为纯粹的帝党纯臣,对赫家忠心不二。
可就是这样的老臣,竟然到了晚年还要遭受新帝这样的羞辱,实在令人心寒。
楚禾慢慢蹲在母亲身边,轻声道:
“爹,娘,我愿意嫁去东尧。”
傅锦兰失声道:
“阿禾,你疯了么?娘听说…那东尧王杀人不眨眼,平日最是暴戾恣睢…你就这么嫁过去了,父兄都不在身边,若是他欺负你,也没人能护得了你…”
楚禾低下头来,抿着嘴唇道:
“娘,若是我进了宫,怕是你们更护不了我。”
傅锦兰一下子呆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楚兴懵懵懂懂地听着大人的对话,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忽地严肃起来:
“姊姊不要怕,等楚兴长大,便去东尧把姊姊接回家…”
楚禾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再抬起头来望着父亲时,眼中坚定了许多:
“父亲,倘若我遵照旨意嫁去东尧,楚家便不用背上抗旨的罪名,永不会落人口实。”
楚泰宁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想的这么长远。
正如她所说的,这件事是圣心独断,除非拿捏着先皇遗诏死谏,否则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扭转圣意。
可若是楚禾真的遵照圣旨嫁去东尧,那么楚家在世人眼中就是被新帝辱没的忠良之家,永远都是皇族亏欠楚家,而非楚家刻意刁难。
他的这个小丫头,是在用自己,换取楚家的安稳。
楚泰宁眼前不禁有些潮湿,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侯爷,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回来知道了消息,非要给二姑娘用家法,杜姨娘头都磕出血了!”
一家人这才火急火燎地往祠堂的方向赶,还没走到院中,楚泰宁便疾呼道:
“楚贞!不可鲁莽!”
楚贞见他们过来,怒而将手中足有半人长的马鞭狠狠摔在地上,吓得一旁的楚明依连连往后缩。
他看着楚禾,满脸痛惜道:
“爹爹,陛下此番悔婚,究竟要置妹妹于何地!”
楚泰宁闭了闭眼睛道:
“陛下已经下旨,将阿禾指给了东尧王,即日完婚。”
楚贞霎时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什么?我听闻东尧王方才重伤昏迷,尚且不知安危与否。陛下此时赐婚,难不成…是想要我妹妹去冲喜么?”
他话音刚落,侍女们便传来一声惊呼,傅锦兰昏过去了。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茶,好容易才将人唤醒过来。
傅锦兰一睁眼便哭,抓着楚禾的手道:
“我苦命的孩子啊…”
楚禾不知作何安慰,只能蹲在地上默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赫绍煊此时正处于重伤昏迷之中,甚至有许多人都觉得他挺不过来了。可是经此一战,他将会彻底收复东尧北部叛乱十余年的乱军,巩固东尧。
若是她此时嫁过去悉心照料他,或许将来赫绍煊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在攻入玉京时保全楚家。
院子里正乱成一团,外头忽然又来了通传:
“禀侯爷,宫里的段弼大人来了,说是要接大小姐入宫一趟,轿子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楚禾有些疑惑。
段弼是赫元祯贴身侍奉的大太监,平日只尊他一个人的命令。
这个时候,赫元祯为何会派人来接她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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