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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楚禾心里头盼望着出嫁的日子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却到底还是等来了这天。
因为东境战事吃紧,赫子兰率领的迎亲队伍不能在玉京耽搁太久。于是在紧赶慢赶之下,楚禾的嫁妆终于在最后一天准备就绪。
东尧遥远,天还尚且蒙蒙亮时楚禾便已经起来,准备唤进侍女梳妆。
只是没想到,楚泰宁却是第一个来见她的人。
看样子,楚泰宁昨晚一夜没合眼,眼下发着乌青,比平日更显得憔悴了一分。
楚禾眼睛一酸,连忙让人沏茶进来,亲自为父亲奉上。
楚泰宁摆了摆手,退去左右,从衣襟里宝贝似地掏出一支仅有手掌长的骨笛递了过来:
“阿禾,你母亲为你准备得很周全,我很放心。只是有一样她还尚未考虑得到,那就是东尧王如今尚未站稳脚跟,恐有变数。我有一个培植多年的影卫,武功高强。只要你吹响它,他就会出现。”
楚禾一怔,思绪不由地倒退,少年在月明星稀之下吹奏骨笛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那是魏葬啊,是陪她在深宫之中度过了六年的魏葬。
虽然魏葬经历了严苛的训练,绝不能轻易现身。可楚禾知道,他一直都在护着她,从始至终,不离不弃。
可是魏葬对她的忠诚,最终却害死了他。
想到这儿,楚禾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不知道东尧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赫绍煊将会如何待她。倘若又是一盘险棋,她又如何能拉着魏葬再次进入局中?
像他那般的少年,理应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而不应该活在别人的故事之中,永远都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影子。
楚禾收回了手,坚定地朝父亲摇了摇头:
“爹,我嫁给东尧王,便是将性命托付于他。这影卫,爹还是留在身边的好。”
她知道父亲仁慈,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还魏葬自由身。
楚泰宁见她态度坚决,倒也没有再坚持,反倒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时候,弟弟楚兴睡眼惺忪地跑进她的房中,拉着她的手不放:
“姐...你要等着我长大了,去东尧接你。”
楚禾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小脸:
“好,姐等着你。你日后要常常给姐写信,多讲一讲府中的事,让姐看看你的字迹有没有长进,好不好?”
楚兴用力点了点头,楚禾一颗心落了下来。
她走后,她需要府里有一双眼睛帮她盯着楚明依。大人们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她这个年方六岁的小弟,该是最佳人选。
*
不及辰时,楚禾便换上一身华服,让人簇拥着从楚府走了出来。
刚走出府,楚禾便看见一位公子昂首立在原地,一袭水蓝色武服上印着暗银纹,显然职衔不低。再加上他眉眼与赫绍煊有些许相似,楚禾便猜测这就是那位出身贵族的子兰将军。
果不其然,那年轻公子看见她出来,远远地便朝她一揖。
楚禾也依着规矩,朝那人福了福身。
身后的楚贞却皱着眉头道:
“我听闻东尧王麾下名将众多,怎么就派这么个年轻的公子来迎亲?最近东尧不太平,若是出了差错怎么行?”
楚泰宁瞪了他一眼,楚贞才把话头压了下去,朝楚禾撇了撇嘴。
楚禾微微一笑:
“哥哥切莫以貌取人,我听闻这位是子兰将军,哪怕是在东尧王帐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话音刚落,赫子兰上前一步,朝楚泰宁拱手道:
“子兰见过楚将军,楚夫人。我王上月不幸负伤,未能及时将养过来,便派我先行一步,迎王后东归。”
楚泰宁见赫子兰年纪虽轻却行事稳重,当即便放心了许多,回礼道:
“老臣也格外牵挂东尧王的伤势,特地命人备了一车珍稀药材,望王上早日康复。”
赫子兰再行一礼表示感谢,随即向楚禾轻声道:
“时辰不早,还请王后上车。”
楚禾微微颌首,临到车前,她却忽而转身朝父母亲的方向转身,深深一拜。
她看见楚明依出现在人群之中,唇边似是翘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在满目牵挂的亲人当中显得尤为扎眼。
楚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楚明依的笑便立刻僵在脸上,心虚地埋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楚禾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上辈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
因为拉着辎重,他们紧赶慢赶地也要行十多日才能抵达东尧。
这一日他们行至巨鹿原,楚禾挑起帘布往外瞧,只见道路两侧高耸入云的山脉遮天蔽日,唯余天光一线。
峡谷阴风徐徐,吹得楚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立夏翻出一件厚实的衣裳:
“山里阴凉,小姐还是快披上衣服。”
楚禾摇了摇头,只将衣服搭在膝上,眼神落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蓝衣身影上,心思不由地凝重起来。
上一世,赫元祯在玉京点起烽火,谎报军情,意在坑杀他忌惮已久的东尧大军。
赫绍煊为了及时赶到,冒险走入了这条位于崇山峻岭之间的峡谷。他怎么也没想到,与自己血脉至亲的兄弟,竟然要他的命。
楚禾知道这背后一定少不了赵家的手笔。一日强似一日的东尧,早就让玉京那些老世族们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赫元祯,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已。
虽然上一世她没有亲眼看见那场残酷的战役,但是楚禾知道,是年轻的赫子兰率领一众死士引开敌军,力保赫绍煊突围,最后葬身峡谷。
赫子兰死后,赫绍煊背负着满腔仇恨,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趁楚家军北上之时,整合东尧全部力量卷土重来,一举夺下巨鹿原以西的十四座关城,兵临玉京。
这时,前方一片坦荡的官道上却忽然冲出一队蒙面人马,来势汹汹。
赫子兰见状立刻勒紧马头,高声示意全军戒备。
楚禾素来听说这一带多山匪,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她探出头去,隐约看见那熟悉的“孟”字大旗,立即便站起身来提着裙角下了马车,飞奔至队伍最前方。
赫子兰见状,赶忙纵马拦住她的去路,焦急地大声道:
“王后娘娘小心——”
谁知他话音刚落,对面领头之人便一马当先朝他们冲来。
疾风呼啸而过,将来人一袭红衫吹的猎猎作响——原来是一个女子。
她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眉宇凌然,双颊自然泛红,鬓角青丝汗津津地贴在脸上,显得明丽动人。
赫子兰正看得发愣,却瞧见她从腰际甩出一根足有半人长的鞭子指向自己,下巴高高扬起: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整个东尧上下,可有我这么好看的女土匪?听好了,我乃仪安守将孟忌之妹孟泣云!你是何人,还不快速速报上名来!?”
赫子兰还未来得及答话,便瞧见楚禾从他身后钻出来,迎上去兴奋地喊道:
“泣云!”
孟泣云定睛一看,当即便收了鞭子,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和两个酒窝:
“嘿!果然被我等着了!”
楚禾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瞧着她:
“泣云,你不是同孟大哥一起驻守仪安城么?怎么跑到巨鹿原了?”
孟泣云笑道:
“我半月前便知道你要出嫁,便日日守在这里等着。走,上马!我带你去见见巨鹿原的风光!”
楚禾被她怂恿得刚想上马,赫子兰却夹紧马肚上前阻拦道:
“你这马可是刚驯化不久的烈马,我看你自己骑都不稳当,如何还能让王后娘娘跟你受累?”
孟泣云蹙着眉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把便将楚禾拉上马背:
“你区区一个先锋大将,怎么还管得到我头上?”
见赫子兰脸色不大好看,楚禾轻轻推了她一把道:
“泣云,这位是子兰将军,与东尧王同是皇室宗亲,不可无礼。”
孟泣云转而又打量他一边,恍然道:
“你就是赫子兰?那个追着巨鹿原土匪追了一年也没剿灭的傻瓜将军?”
赫子兰瞪大了眼睛道:
“那帮贼寇颇为狡猾,换了你试试?”
孟泣云轻蔑一笑,一抖缰绳便带着楚禾飞奔出老远,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
“迟早都得被我逮到。”
*
楚禾与孟泣云共骑一乘,一路赏玩着罕见的大漠原风光,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孟泣云指着远处流云之下的城池道:
“阿禾,你看,那就是青都了。”
紧接着,她颇为认真地望着楚禾道:
“阿禾,你可想好了要嫁给那个东尧王?”
楚禾回过头来望她一眼,半是打趣道:
“怎么,若我不愿意,你还要带着我跑路不成?”
孟泣云没笑,而是轻轻咬了咬唇道:
“阿禾,我只是怕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潦草地度过一生。”
楚禾心中一震,她忽地想起前世入宫之前,孟泣云从千里之外的仪安城星夜赶回,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辈子,她决心远赴东尧,嫁给赫绍煊,孟泣云依然没有让她在出嫁之前孤身一人。
原来有些情谊,无论如何也不曾改变。
楚禾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泣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下去。”
孟泣云回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紫檀木令牌递给她:
“这样也好。青都离仪安城近,若是赫绍煊日后欺负你了,你便来找我。”
“好。”
她们彼此相顾无言,而是信马由缰地行走在青都外的原野上,直到入夜才进入青都境内。
*
进了青都,楚禾便乖乖地回到了马车上。
依着规矩,她一入东尧便要入住王宫,进行大婚礼。
只是如今赫绍煊还尚未从重伤昏迷之中醒来,也不知她今夜会宿在何处。
楚禾让立夏替自己蒙上盖头,心中正忐忑时,却听见外面传来赫子兰的声音:
“王后娘娘,请下车罢。”
她让盖头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地上的光影忽明忽暗,她似乎被引着走进一座寝殿之中,扑面而来便闻见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那药味下面,还有一丝难以掩去的血腥气。
楚禾心中咯噔一下——赫绍煊不会已经醒了吧?
她心里正惴惴之时,赫子兰的声音适时响起:
“王后娘娘,仪典原本应当在今夜吉时举行,可王上如今还尚未醒来。玉京派来的监礼又执意要今日完礼,只得委屈您住在此地了……”
楚禾凝滞片刻,勉强挤出一丝笑:
“不妨事。”
赫子兰闻言,朝她略略一躬身,转身便走出了殿门。
待他走后,敛秋和立夏也不敢多言,将楚禾扶着坐到床榻边上坐下,便退了下去。
依着东尧的规矩,今夜谁也不能守在洞房门口的。
这里一时间静极了,楚禾依稀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的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不由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自己将盖头取了下来。
楚禾战战兢兢地撇过脸去,先是看见一只几乎没有血色的修长手臂,慢慢向上,看见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颊。他眉宇轻蹙,凤眸紧闭,脸庞透露出些许不同于前世初见他时的稚嫩。
楚禾想起来,此时的赫绍煊,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还并未成为那个叱咤天下的东尧霸王。
她的心中带着些许期待。或许此时,他的身上还尚未沾染上那些残酷嗜血的本性。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用小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不同于前世的记忆,他的手竟然是温热的,这让楚禾的思绪有了一丝错乱。
忽然,赫绍煊的手臂猛然一翻,反手将她的手腕扣住,紧紧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倒在床榻上。
楚禾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只听见他喘着粗气质问道:
“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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