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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背上的女子闻言微微垂首,上下打量了楚禾一番,似是露出微微讶然的神情,随即又很快消失。

而这细小的变化被楚禾捕捉了个正着。倘若她猜得不错,这女子就是宫人们口中那位掌十万兵马的琼善郡主。

楚禾虽然早就预料到自己会与琼善见面,可她却并未想到见面的场合竟是在这样的街头闹市当中,更未想到场面会是如此的尴尬。

就在楚禾与琼善对视的间隙,琼善手下那位彪形大汉往她们面前一站,像座山一样挡住了楚禾的视线:

“放肆!尔等贱民可知道这马背上坐的是谁么?哼,告诉你们罢,这位便是我上尧琼善郡主!”

四周围观的人群一听,纷纷惊呼了一声。待他们看清琼善身上那件华美异常的战袍时,众人们转而向楚禾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这两个小女子也是可怜,怎么就招惹了琼善郡主呢?这下有理也没处说去了…”

“这可不一定。我看这两个女子生的国色天香,说不准是哪家贵人的家眷呢?”

“呵!郡主在青都的地位堪比一品军侯,岂是一般贵人能轻易招惹的?这可是大不敬啊!”

孟泣云闻言,望着马背上的琼善冷冷一笑:

“的确是大不敬!你可知我身边这位是东尧新后?敢问琼善郡主可懂得君臣之礼?无论是何等重臣,见了王后都要大礼参拜!”

“新后?我看你是痴人说梦!”

还不等琼善开口,她手下那名彪形大汉便怒而暴起,扬起手中足有三指粗的长鞭便朝两人甩来——

孟泣云早有防备,只见她从身后抖出一杆梅花亮银枪。

但见一抹寒芒刺目而来,众人只听“铮”地一声,大汉手中的鞭子便应声被拦腰切断。

众人立刻爆发出一阵豪迈的掌声,竟将这看作了一场斗技。

大汉被激得狂怒异常,正要重拳挥来,却都被孟泣云轻松躲避。孟泣云只耍了几个花招,便将那大汉戏耍地团团乱转。到最后,她竟一跃跳到他肩上,对准大汉的脸便一通猛砸。

大汉被揍得落花流水,愈发狂怒异常。可不管他怎么伸手乱抓,却也摸不到孟泣云的一片衣角,只能气的不断叫骂。

琼善的一众手下见状,正欲下马帮忙,却被琼善抬手制止。

接着,她用异族语朝那名彪形大汉呼喝了一声,大汉便立刻停住了手,不再挣扎。

孟泣云见状觉得有些无聊,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轻一跃便跳了下来,回到楚禾身边。

琼善一夹马肚,朝她们的方向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睨着楚禾,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道:

“琼善并非不知礼,然,亦并非是可以愚弄之辈。你,如何证明她是新后?”

孟泣云嗤之以鼻,转头朝楚禾道:

“这还不简单?阿禾,将你的令牌拿出来给她看看!”

琼善微微眯起眼睛来注视着她,这让楚禾浑身都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往怀中一摸。

糟糕,令牌不见了。

楚禾这才突然想起来,她的令牌早前便借给魏葬,让他去禁军处挂名了。

她为了出来与孟泣云喝酒,还特意换了一件便装,如今浑身上下没有分毫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物件。

她慢慢将手放下来,有些歉疚地迎上孟泣云的目光道:

“令牌不在我身上。”

还不等孟泣云说话,人群之中立刻陷入一片嘈杂的谈论当中。不仅如此,众人的目光也放肆地在她脸上游走,满是垂涎和嘲讽之意。

“哪里来的失心疯,竟然敢自称王后娘娘,还惹到了郡主头上,真是嫌命长。”

琼善不语,却深深望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

那彪形大汉冷笑道:

“装的还挺像!弟兄们,把人给我绑起来!我看你们俩就一起去牢里做春秋大梦吧!哈哈哈哈…”

琼善的手下们当即便全都从马背上跃下,一拥而上、准备朝两人动手。

楚禾被孟泣云一把护在身后,却并无丝毫惧意,反而转头望向琼善,目光如炬:

“郡主执意如此么?”

琼善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不语。

琼善的一群手下得了主子的默许,纷纷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正要朝两人下手。

正在此时,他们背后却传来一阵轰隆作响的马蹄声。

这伙人忙不迭地回头一看,却见赫子兰一马当先冲散人群,而他身后则紧紧地跟着一队禁军人马。

许多人一眼便看见那一片黑压压的重甲禁军当中,簇拥着一位俊美无双的紫衣男子,如同神祗降临一般令人不可逼视。

人群之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吾王在此!”

众人闻声战栗,竟齐齐下跪高呼“东尧王千岁。”

就连琼善也连忙下了马,紧走几步拜服于地:

“琼善恭请吾王安康。”

赫绍煊匆匆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一句“平身”,却一眼看见立在她身后的那个身影。

他微微一滞,旋即转身下马朝琼善的方向大步走来。

琼善满怀欣喜扬起脸来,却见赫绍煊径直掠过她,反而走到身后的楚禾面前,低头对她说着什么话。

虽然听不见赫绍煊在说什么,可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神情竟然极尽温柔。

只见楚禾涨红了脸,有些微愠地撇过头去想要离开,却被赫绍煊捉住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往回走。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赫绍煊拉着楚禾还没走几步,她便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你放开,我不回宫。”

赫绍煊以为她果真要和孟泣云一道离开,随即眼眸一沉,正要开口,却见楚禾撇开脸道:

“我送泣云出城。”

听她这样说,赫绍煊脸上总算好看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既然是送人,那我们一起去。”

说着,也不顾楚禾的反抗,抱住她的腰轻轻一举,便将她送到了自己马背上。

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赫绍煊微微一笑,翻身上马与她共骑一乘。

他们正要策马离开,楚禾却见琼善仍然埋头跪在地上,便轻轻戳了戳赫绍煊的衣襟,旋即轻描淡写道:

“郡主,平身吧。这下你相信我的身份了么?可还要将我丢进大牢?”

赫绍煊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随即朝琼善道:

“琼善,你方从上尧赶回,还不知本王大婚了罢?来见一见,这是本王的王后。”

听到他的话,琼善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没有丝毫异样。

她用清冽的嗓音道:

“琼善目中无人,方才对王后失礼了。”

说着,她又拜服于地,三次叩首:

“琼善见过王后,恭祝吾王新婚大喜。”

孟泣云在一旁冷冷嘲讽道:

“方才也不知是谁的手下,叫嚣着要将我们投入大狱。”

赫子兰神色一凛,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将手中长剑抽出半截,满目戒备道:

“何人如此无礼?”

孟泣云见他如此护着自己,不由地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挪开了视线。

一旁看戏的众人见状,立刻便换了一副面孔,指着琼善身后的手下高声道:

“就是那几个人,方才还跟这位姑娘动了手,样子可凶得很呢!”

琼善的几个手下早已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只管喊着饶命。

琼善快速地看了一眼赫绍煊,发觉他眼中浮起一层阴霾,心中不由地一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赫绍煊和楚禾躬身再拜,旋即站起身,来走到那彪形大汉面前。

那彪形大汉跪在她面前,竟几乎与她同高。他那高大的身躯打着颤,用异族语苦苦朝她哀求着。

只见琼善将长眸一闭,从腰间抽出一柄锋利的弯月刀来,握紧刀柄快速朝前一刺,速度快得令人几乎没看清她的动作,那彪形大汉的脸便变得十分扭曲狰狞。

抽刀、突刺、收刀。

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更可怕的是,她的刀刃仍然雪亮,不见一丝血迹。

当那名大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时,人们这才看见他的指缝里不断地渗出血来,顷刻间便流了一地。

楚禾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血腥的场景,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赫绍煊极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看这样血腥的场景。

琼善淡淡收了刀,转身走到赫绍煊面前,仰头恭敬道:

“王后自可放心,往后琼善门下,不敢有人对王后大不敬。”

听着她那毫无温度的声音,楚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该是一个怎样冷血无情的人,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一条性命?

赫绍煊不赞同地朝琼善摇了摇头道:

“你远道而来,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罢。”

说完这句话,他便率领众人策马离去。

*

到了西城门外,赫绍煊这才放楚禾去同孟泣云单独告别。

两人走开老远,确认其他人再也听不到她们的交谈,孟泣云这才担忧地开口:

“阿禾,我方才低估了那位琼善郡主。此人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属下尚且不留情,可见她平日暴戾的程度。阿禾,我实在担心尼日后的处境…”

此时楚禾已经镇定了下来。她微微颌首,又长出了一口气道:

“方才她明明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却故意要手下给我一个下马威。等东尧王来了,却又装作如此谦恭的样子,更是手刃了自己手下以表忠心,此人的城府实在深得可怕。”

孟泣云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慰:

“阿禾,你记着若是有了变故,一定要遣人来仪安告诉我,我和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楚禾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来:

“快上路吧,时辰不早了,别让孟大哥担心。”

孟泣云依依不舍地与她作别,这才策马飞奔而去。

*

一连几天,楚禾都想跟赫绍煊提起关于琼善的事。可每当她谈论起那天琼善当街手刃属下的事时,赫绍煊却总是避重就轻地转移开了话题,根本不接她的话茬,这让楚禾心里不由地堵得慌。

这几日赫绍煊忙着准备重返北境战场的事,每日都在翰澜宫与群臣议事到夜间才归。

楚禾闲着无聊,便找来满宫上下的宫女们过来,一起陪她做汤婆子的布套。

一想起琼善身上那身扎眼的火红,楚禾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命立夏和敛秋将赫绍煊送给她的一箱流光锦拿出来剪成碎布。

下面的宫女都是新换的,还不知楚禾的性情,其中一个小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道:

“娘娘…这流光锦是南尧的贡品,一匹便价值…”

还不等她说完,楚禾便面无表情地接上了她的话:

“一匹价值千金。”

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倒像是视万金如粪土一般的豪迈,让宫女们不敢再开口。

她当然知道流光锦的价值,因为这宝贝是她外祖家——南尧傅氏织造局所产。若不是为了庆贺她与赫绍煊大婚,傅氏织造局今年又怎么会送整整两箱流光锦到东尧来?要知道,往年整个东尧也只能得三匹而已的!

可是一想起这么好的料子穿到了琼善身上,她心里就不高兴。

这一不高兴,她便又让人从衣料里捡了一匹布出来剪碎。

立夏和敛秋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一块一块将碎布收集起来,交给下面的宫女:

“这样的大小刚好够做汤婆子的布套,你们都学着点,往后用得上。”

宫女们也不敢说话,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了起来。

*

赫绍煊深夜回来时,看见朱雀宫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前的小木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宫灯。

只见楚禾趴在桌上睡着了,小乌貂窝在她怀中,也睡的正香。

望着楚禾的睡颜,赫绍煊眼眸荡开一抹温柔,朝她的侧脸伸出手去,却硬生生停在半路。

他这才注意到,楚禾的手边、脚边,摆着都是一个一个流光锦做成的小布套,大小也只能放一个汤婆子,简直就是给汤婆子量身定制的“衣服”。

他小心翼翼地将楚禾手中那个布套抽出来,仔细端详着,只见这个是用红色流光锦做的,上面用金线绣了“琼善”两个字,显然是要送给她的。

赫绍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几日琼善进宫议事时,似乎一直都穿着自己赏赐的那件大红战袍。

莫不是楚禾见到那件衣服,正跟他闹脾气呢?

赫绍煊心里微微一动,目光一寸寸落在楚禾的睡颜上,唇畔勾起一丝淡淡的笑。

这小丫头,是跟他闹脾气呢。

*

第二日便是出征前的誓师大会。

一大清早起来,楚禾便命人将昨日缝好的布套全都收拾到一起,准备赏赐给朝臣们的家眷。

赫绍煊斜眼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楚禾,琼善的那件流光锦战袍其实是拿去年进贡的旧布料所制。因为拿流光锦缝制衣服工序复杂,所以宫中的织造局做到了今年才送来。

可是看着楚禾如此费心地想给琼善一个下马威的样子,他也便没阻止,索性由她去了。

*

誓师大会开始时,赫绍煊需在校场阅兵,楚禾便在朱雀偏殿接见各家女眷。等阅兵结束了,一群人才凑到朱雀宫主殿参加宴席。

琼善既是将领,亦是女眷,索性便坐到了女眷席。

毫无意外地,在誓师大会如此重要的日子,琼善还是穿了那件火红的流光锦战袍。那件衣袍配上她身上的黄金铠甲,衬得愈发风采卓然,引人侧目。

众家女眷一瞧见琼善过来,纷纷朝她行礼,赞叹道:

“郡主身上这件战袍定是王上所赐?瞧这料子的明纹暗纹错落有致,在不同的角度看过去竟是不一样的图案,真是好生精致啊!”

琼善微微一笑,深以为然。

而她身后的侍女则趾高气昂地介绍道:

“这可是流光锦,整个东尧每年也只得三匹进贡,王上便花了其中两匹最华美的,为我们家郡主做了这件战袍!”

众人又是一片惊叹之声。

有人惊叹之余好奇地问道:

“王上果然器重郡主。只是,这战袍看着用料并不算多,为何却要花费两匹流光锦才能制成?”

侍女脸上愈发骄傲:

“各位夫人不知道,这流光锦不比寻常绸缎,上面的金丝可是一针一线缝进去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剪坏了就要从头再来,你们说费不费功夫?”

众人一片唏嘘,望向琼善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敬重。

若不是王上偏宠至极,又怎么会舍得用这千金一匹的布料为她缝制战袍呢?

再加上青都早已疯传已久的传闻,众家女眷们愈发认为,琼善将来定是要做侧妃娘娘的。一想到这儿,她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起了近乎。

在她们看来,新后楚禾到底是玉京来的名门闺秀,在东尧并未有半点根基,眼下都已经大婚了,也不见有多受宠,恐怕日后要被家世显赫的琼善郡主压得抬不起头来。像她们这些惯于察言观色的人来说,讨好琼善远远比讨好王后娘娘来的划算。

正当她们围在琼善身边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队捧着大托盘的宫女们则轻盈地走入殿内。

女眷们都依次坐好,矜持地等待着宫女们布菜。

谁知一瞧才知道,这些宫女们的托盘上却并非是菜肴,而是一个一个堆叠在一起的精致布套!

这些布套用金线缝着边儿,被系城一朵朵荷花形状,上面还打着好看的璎珞,别提有多精致了!

女眷们一贯喜爱漂亮的小玩意,等宫女们一个一个发到她们手里的时候,她们一边把玩着,一边好奇地开口问道:

“敢问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领头的宫女朝她们福了福身,盈盈一笑道:

“这是用流光锦制成的布套,专门盛汤婆子用的。王后娘娘新得了一箱流光锦,便想着做成汤婆子布套,给各位太太小姐们拿回去用,既保暖又不烫手。”

女眷们一听,这布套是给汤婆子用的,竟还是流光锦制成的,纷纷惊呼了一声,齐齐转头望向琼善身上的战袍。

除了颜色各有不同之外,这花纹和缎面竟然如出一辙!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布套,可女眷们得了这名贵的流光锦,都欢喜坏了,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把玩。

而琼善脸上则没有那么好看了。她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布套上。

她的布套用是火红色缎面,跟她身上的战袍如出一辙,可图案和花纹却明显更时新更华丽。更过分的是,琼善竟然看见布套上面用金线细细地缝着她的名字!

她身后的侍女替她鸣不平道:

“你定然是胡说了,这流光锦明明每年只有三匹进贡,今年的两匹都拿来给我家郡主做战袍了,哪里还来的盈余做这东西?定是王后娘娘以次充好!糊弄人的!”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后殿传来一声“王后娘娘驾到——”

众人微微一滞,便见一个姿态翩跹的昳丽身影从殿后走出,如凌波微步一般轻盈自如。

一时间静极了,一个懒倦的媚嗓在大殿之中响起:

“这是哪家的侍女呀?口气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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