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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场闹剧落幕,大雪纷飞,城市沉睡,万籁俱寂,宛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医院更加安静,所有人都在夜里入梦。

而角落一间房,却灯光通亮。

可即便如此,里面的人却依然好像快要被恐惧吞噬了一样。

她连床都不肯上,蜷缩着身子靠在角落,好像只有后背抵着墙才会安全一点。

——呼。

窗外风声更甚,像刀子刮在脸上。

梁诩墨草木皆兵,顿时脸色惨白,唇瓣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她扭头看向窗外,看着一片漆黑间树影摇晃,精神瞬间崩溃。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要贯穿长空。

她疯狂地抓自己的头发,企图用头发来遮住自己的视线,她抱紧了自己的头,把自己埋得很低很低。

不……不要来找我……我什么也没做!

“是你自己摔倒的……是你自己摔倒的……”梁诩墨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嘴里念念有词,“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从童书渠结束手术,乔栖昏倒,梁诩墨便仿佛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

护士医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关进病房里。

房间只有她自己,她却把自己撞得浑身是伤,好像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陷阱。

她把自己逼进角落,恨不得藏进地缝里去。

一直在门外观察的医生护士大多都是外科,面对这种不知道是梁诩墨本人精神有问题还是梁诩墨一时受惊过度的情景,所有人都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只有童书渠,他还是从手术室出来的装扮,手术服都没脱。

他站在门口,目光一寸不移地观察梁诩墨的一举一动,他盯看她的行为,神情,不放过她任何情绪变化。

直到他确定自己看到了梁诩墨说:“不要过来……”

瞬间所有理智崩塌,童书渠狠狠撕开了身上的手术服。

——只见在这间医院里,一向以温润亲和驰名的童书渠,猩红着一双眼睛,一把推开房门,他直奔角落,拉起一直在地上傻坐着的梁诩墨。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摔倒的!她平时都很小心的!我嘱咐过她不准碰脏东西,否则伤口会感染!我嘱咐过她!”

他像一个不知道该向谁要回答的无头苍蝇,他有满腔的质问,可是能回答他的人已经从他手里被死神带走。

他活了三十多年,跟死神搏斗了很多年,他送走过很多人,也带回来过很多人。

但是从来没有那一刻,会像现在……会像现在一样……让他窒息。

好像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一样。

他无需闭眼,眼前便全是麦芽那张脆弱的脸。

就在没多久之前,她还在跟他说谢谢,跟他说晚安。

他的掌心,也仿佛还留有她小手的余温。

他终于难以开口,只能艰涩地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告诉……我……”

告诉什么。

又能告诉什么。

童书渠肿胀的眼眶溢出痛苦的眼泪,他挣扎,懊恼,自责,愧疚,他是真的……恨不得现在躺在太平间里的是自己。

他腿软地单膝跪地,手指都要插/进梁诩墨的手臂肉里。

他问她:“麦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梁诩墨根本已经不正常,她甚至不能听到“麦芽”这两个字,好像只是轻轻喊上一声名字,对方就能立马从一片污水里跳出来,然后把这些污水全泼到她脸上。

……污水。

梁诩墨怔怔地低下头,她看到自己外衣上的脏痕,这些痕迹不动声色地延展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

有眼睛,有嘴巴。

她在笑。

她又在哭。

她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掐死她!

“啊——!”

梁诩墨猛地一把推开了童书渠,她跌跌撞撞,撕扯自己身上的外衣。

脏。

脏!

脏了!

这些必须丢掉!

必须全部丢掉!

梁诩墨嘴里一直念叨着“丢掉”,她疯狂地撕扯,指甲破了裂了流血了也毫无反应。

她只是一直如此,重复着:“撕掉,撕掉,撕掉就可以了!撕掉就干净了!”

可是她毫无章法,怎么可能撕的掉。

于是梁诩墨像是陡然发疯一般,她崩溃地大喊大叫,质问:“为什么撕不掉!为什么撕不掉!”

而后不停地往角落里靠,嘴里念念有词:“跟我没关系……真的跟我没关系……她摔倒了……她摔进水桶里了!是我把她抱起来的!”

她说着,猛地站起来,她原地打转,好几圈仿佛才看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一把抓住童书渠,瞪大眼睛强调道:“是我把她抱起来的!是我把她抱起来的!”

她不停地说:“真的是我,是我把她抱出来的!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摔倒的!!”

说着,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脏痕,她抓着自己的衣服,拼命递给童书渠看,“梁砚,你看,这些是证据,是我抱她的证据,你看啊!你看啊!!!”

她咆哮。

可咆哮完,她又觉得不够,她开始四处找,“梁砚呢!梁砚呢!!我要告诉梁砚!跟我没关系!”

而童书渠呢,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早就软瘫在地,他一点点抱住自己的头,地面渐渐溢出湿痕。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

梁诩墨如惊弓之鸟,猛地转头,她尚且能认出来人是谁。

是梁砚!

她眼睛一亮,忙不迭跑过去。

她笑着抓梁砚的手,她让梁砚看她的衣服,告诉他说:“是我把她抱起来的,真的,是我把她抱起来的。”

她明显处在精神崩溃期,可梁砚却像对待普通正常人那样,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扣住梁诩墨的手,他似是在哄她,循序诱导:“她摔倒了是吗?”

梁诩墨疯狂点头,她眼睛一亮,“你相信我对不对?”

她说完又连连摇头,“不!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不会相信我的!你知道了对不对?你们都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

梁砚拧眉,想问知道什么,可看着梁诩墨这状况,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于是便继续诱导问:“她为什么会摔倒?她没有站稳吗?”

“她……”梁诩墨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她眼睛忽然瞪大,越来越大,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她又看到麦芽了。

她看到麦芽在水里挣扎,看到麦芽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就像她现在一样。

她看到麦芽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最后起伏弧度越来越虚弱,她看到麦芽张着嘴说:“你这个……坏、女、人!”

“啊……”梁诩墨也觉得呼吸不过来,她猛地喘了口气,表情痛苦,她弯下腰,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好一会儿手又拼命地拍打胸口,她愈发痛苦。

直到两眼充血,梁砚听到她断断续续说一句:“不要……来找我……是你活该……!”

几乎是同时,梁砚一把扣紧了梁诩墨的手腕。

女人本就脆弱单薄的手腕顿时勒出一片失血过多的白色印痕。

梁砚看着梁诩墨,眼里一片沉沉,他问:“你说什么?”

梁诩墨恍若初醒,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全身僵硬在原地。

“梁砚……”

梁砚置若罔闻,他盯着梁诩墨,“我问你,说什么。”

梁诩墨张了张嘴,数秒过去,眼一翻,昏了过去。

-

兵荒马乱这种戏码在医院发生好像再正常不过了,第二天天一亮,太阳初升,阳光在一片白茫茫里折射出金色。

窗户亮起来,照得房间里也亮了起来。

乔栖缓缓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茫然。

她安静得出奇,只是盯着天花板,未有下一步行动。

直到走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渐起,窗外传来小孩热闹嬉戏欢天喜地玩雪的声音。

乔栖才终于有了一点知觉,情绪也缓缓覆盖了大脑,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眼泪打湿了枕头。

快二十年了,这是沪城难得下那么大雪。

好像着急着要带走什么人,掩去什么气味。

好让未亡人不再惦念莫须有的痕迹。

“咔哒——”

轻轻一声,门被推开。

乔栖置若罔闻,直到有人坐在床边,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一片寒意,冰的乔栖心都疼了。

她缓缓扭头,看到坐在床边正看着她的梁砚。

一向丰神俊朗的梁少爷显然一夜未睡,往日里状态总是很好的皮肤状态透露出一丝憔悴,他下巴冒出了一层青色,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快要步入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眼下疲倦也明显,瞳仁攀附着丝丝红意,他看着她,反倒笑了下,口吻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醒了?”

霎那间,乔栖就忍不住了。

她把梁砚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连带着自己的手一同覆盖在自己眼睛上。

喉间溢出沙哑的,隐忍的啜泣声。

梁砚听的心都要拧在一起了,他缓缓站起来,未抽离自己的手,而是轻轻坐在床沿边,把自己的腰身递给乔栖。

好像这种情况,他能给的除了陪伴,就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慰藉了。

“她本来……是很喜欢雪的……”乔栖有些接不上气,她也不愿意抬头,任由眼泪从他们俩交叠的指缝中流淌。

天寒地冻的冬日,这些眼泪就像滚烫的油水,一层一层滚在梁砚心上。

就是这样一个清晨,这样一个送走了人,迎接了新季度的清晨,乔栖被迫再次想到近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她说:“我好像总是在错过。”

也总是在遗憾。

她错过了送走麦芽的第一瞬,也曾错过送走彩虹姐姐的下午。

她说:“我没有骗你,我真地在制糖工厂待过。”

四个小时。

从午后到落日。

她的彩虹姐姐要过生日啦,想要吃最甜最好看的彩虹糖。

在彩虹姐姐来明田之前,其实是没有很多人愿意跟乔栖玩的。

因为她们总说乔栖是老院长的孩子,就像学生时代班主任的孩子总是讨不到太真心的朋友一样,那个时候的乔栖,也没有什么太走心的朋友。

她小小年纪,也能感受到那群孩子的小心翼翼,和对她别有用心的讨好。

所以相比之下,彩虹姐姐对她的亲和与温柔,就像家人一样。

彩虹姐姐,曾经也是乔栖生活里的光。

她要过生日,乔栖就送她糖,尽管要很辛苦地走到工厂,再很辛苦地回来。

可是这些辛苦,在得知彩虹姐姐离开后的茫然和委屈面前,都显得很微不足道。

“其实我也没有很委屈,我只是很遗憾。”

遗憾没有亲自送送她。

遗憾未来的人生里,她们彼此,再也没有参与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梁砚知道乔栖这会儿并不需要他附和,但他还是忍不住参与到她的过去里。

就好像这样可以弥补他对她的心疼。

他问:“为什么要叫彩虹姐姐。”

乔栖吸了吸鼻子,她眼睛都肿了,只能倔强地拿手背覆盖在眼睛上不让梁砚看到。

尽管,她已经在他面前,进行了一场最声势浩大的情绪宣泄。

“因为她叫蔡红。”说起这个,乔栖依然觉得好笑,又觉得很美好,“小时候叫不清楚,就叫成了彩虹。”

“我知道她在来明田之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所以后来长大了,我想,阴差阳错地叫她彩虹,也算对她未来人生的另一种美好的祝福吧。”

可梁砚却忽然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愣住,目光还垂落在乔栖手臂上。

她手臂上有一块饼干大小的青紫痕迹,这是昨天她晕倒时不小心磕在椅子扶手上导致的。

她皮肤比往日更白,是毫无血色的白,所以这一块青紫更显触目惊心。

梁砚盯着,觉得自己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忽然不知从哪掀过来一阵风,梁砚周身温度骤降,后背一片冷意,密密麻麻,像细绵的针扎进了他身体每一寸要害。

他几乎开不了口,良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沙哑又干涩的一句,“叫……什么?”

乔栖狠狠抹了把眼睛,她没察觉梁砚的异样,只是倔强又难堪地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半张脸。

声音从被子底下低低传来,“蔡红。”

“她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是不太喜欢。

她应该,也不想认下这个名字。

以及这个名字,曾经遭遇过,或者做过的,桩桩件件事。

太累了。

每个人都好像很累的样子。

乔栖渐渐,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梁砚低头看着她,一脸莫测,不多时,他观察到乔栖脸上微微有些泛红,抬手覆上去。

一片滚烫。

发烧了。

梁砚立刻起身去照童书渠,路途间,他想到乔栖说那天是彩虹的生日。

可梁砚分明记得,那是一个还穿着长裤长袖的季节。

并不是梁诩墨现在过了将近二十年的七月生日。

她……到底撒过多少谎。

又隐瞒过多少真相。

更甚至,她还伤害过多少人。

又让多少人失望过。

梁砚这几步,走得艰难又久远,他跟童书渠说乔栖发烧了,童书渠状态明明也差得要死,却依然亲力亲为,给乔栖量体温。

在这一室沉默下,汹涌波澜在梁砚的心底眼底翻起。

等到童书渠给乔栖输上了点滴,梁砚重新坐在乔栖身旁。

他看着她,试图要把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寸肌肤都看进眼睛里。

良久,他轻轻前倾身子,在她依旧有些烫意的额头,印下一个小心翼翼又爱不释手的吻。

而后,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掏出手机,给喻旼发信息。

他说:

喻姨。

你之前说的行为不合乎常理,措辞言语混乱,情绪起伏明显,有暴力,自虐倾向等……

都有。

喻旼问:谁?

梁砚回:蔡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可以出现了吗?[探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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