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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吧。说出来走走也行,但主要是来约个图样,蒙在行灯上的那种。”如愿毫无戒心,一开口就把来龙去脉全交代了,“我刚约完出来,碰巧就遇见你了。”
“行灯的图样,”玄明从不知这种工匠活的细节,还挺新鲜,“原来是要另找人画的?”
“也不一定。要是客人没特意要求,肯出的价也不高,”如愿刻意停顿,卖了个关子,转眼又大方地把匠人间半公开的秘密告诉玄明,“那我就自己画一个糊弄,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客人不会怪罪我的。”
她抿出个狡黠的笑,说得得意,眼睛却仍清澈,像是传奇里肉爪子抓着金银和人做交易的小狐狸,就算知道这倒霉狐狸满脑子只有钱,也舍不得打骂,只想着揪揪她的耳朵,最好再揉上一把。
小狐狸笑意渐收,“但是嘛……”
“但是,”玄明淡淡地接话,“这回客人出的价够高。”
“……被看穿啦!”如愿立即摆出投降的姿势,又一把捂住脸强作扭捏态,活像是没脸见人。
她演够了,放下手,露出的依旧是轻松的笑颜,“不是我不想偷懒,实在是他给得太多了。所以我这次特意来约画,说起来接单子的地方我们还一块儿去过呢,就在……”
她往后跳了两步,将要把白氏车行的位置指给玄明看,突然想起什么,半抬起的胳膊落回身侧,稍侧的身子也扳回去,垂落在臂上的发梢一瞬起落。
如愿看着玄明,纠结得眉眼一团皱,两手指尖一下下地对敲,“嗯……还有件事。”
“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就是……”准备好的话要到嘴边,如愿又有些异样的不舒服,仿佛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有种难以捉摸的焦灼,灼得她辗转难安。
她抿抿嘴唇,本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信念,强行压下那点情绪,清清嗓子,“若是我有个朋友喜欢……呃,也不算,或许得说是有些好感,毕竟不熟……总之,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愿不愿意去见见她?”
玄明微微皱眉:“谁?”
“这我就不能说啦。”如愿摆手,八字没一撇的事,也摸不准玄明会怎么回复,才不能把白芜供出来,她认真地替白芜作保,“但是可以放心,是曾见过你的人,也不是坏人。”
“曾见过我?”玄明只觉得荒诞。
“嗯,曾见过的。”如愿不肯透露一点细节,语气却笃定,“是个漂亮、有才气,脾气也很好的年轻娘子。”
玄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清淡地扫过女孩的眉眼,他迅速垂落眼睫,睫毛轻轻一颤,有种仿佛秋叶委地的落寞。
“料想是哪里出错了吧,或许是认错人了。”玄明抬手,指尖在自己脸颊上极轻地擦过,眉目低垂,委婉地吐出拒绝的词句。
他旋即抬眼,轻轻摇头,语气疏离淡漠,眉眼间刹那又有了初见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雪,“修道之人,谈何风月。”
“……也是哦。”如愿才想起来还有这茬,道门各派对婚姻的态度不同,她懒得一一弄清,也从没问过玄明是哪一派的,讪讪地按他的态度点头,“那不提了,就当是一时迷梦吧,我会转告她的。”
她缓缓呼出梗在胸口的那口气,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想告辞,又有些舍不得,半晌,磨磨蹭蹭地说,“我要回工坊了,你想去怀远坊逛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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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舌松开,锁“当啷”一声坠到门把上,如愿拔.出钥匙,推开厚重的木门,边走边和玄明解释:“隔壁药坊更宽敞些,也比我这里干净,但我刚才瞄了眼,上着锁呢,大概是我师姐又出去看诊了。我等会儿还得做活,委屈你闻木头味儿了。”
玄明毫不介意,踩过洁净的地面,嗅着空气中明显的木竹气息,依着如愿的安排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另半间的梓匠台。
“天热,不点茶了。过会儿水开了,劳驾自己泡,水温自选,浓淡也能自选。”交换了姓名就是朋友,如愿熟练地削减朋友的待遇,取的还是阳羡茶,但烧上水就不管了,嘴上还要讨便宜,“我很体贴吧?”
“是。”玄明不缺这一口茶,无奈地应声,“体贴极了。”
如愿朝他嘿嘿一笑,扭头在木架上翻找,翻了半天,总算取出藏在盒子里的油纸包。
她细细吹掉上边不存在的灰,确定纸包干燥而无破损,才放到玄明身边的茶案上:“这里边是红脊鱼的脊骨,已经晒干了。你拿回去吧。”
“你……”玄明一怔,极少见地说话顿在无意义的位置,词不达意,“真找到了?”
“不是我抓的。前几天开远门那边西域胡商开市,我逛遍大半摊位,总算找着了。”如愿果真理解成另一个意思,老实交代来源,想到那个看准了她非要不可就坐地起价的胡商,她忍不住磨了磨犬齿,隔了这么多天,还是想揍那胡商一顿。
幸好玄明的美貌有平复心情的功效,她赶紧多看几眼,吐息几次,继续说,“我本想着托师姐把需要的药材都调配好,但又怕你就诊的那位医师生气,就只能给这么一味药材了。说起来,你上回心口痛的事,医师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玄明平静地扯谎。
“哦……那我就放心了。”如愿毫不怀疑,顺手往木架上一摸,又摸出个东西,托在手里递过去,“这个也送你。”
是个香囊。小小一个,正好能握在掌心,靛青色的底上用蓝白两色的绣线刺出舒展的花型,因选的颜色素淡,花型也不夸张,男女皆宜,佩在身上都不显得奇怪。
玄明垂眼看看那只香囊,再看向如愿:“香囊?”
“是啊,上回在马车里,我不是差点送你一个香囊嘛。”这回事说起来又有点脸红,如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指,“那个旧了,不好送人,我就新做了一个,里边填的香草还是那些,头晕时嗅一下会很好多。”
她摊开手,“里边还放了干花,就是我掐下来的那枝。我说了要留下来的。”
……竟还记得。
她总是这样,记得些微不足道细枝末节的小事,说过的话费尽力气也要兑现,哪怕面对的是谎言,是万千心思藏在心里不肯吐露的骗子。
玄明心念一动,从她手里取了香囊,极清淡地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
“你……笑了?”如愿一脸诧异,惊得好像看见了白龙穿花裤衩,“是……笑了吧?”她夸张地叫起来,“哇——道长居然会笑的吗?”
她这一套问句打得玄明措手不及,刚生出来的一点柔软情思一扫而空,他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声音从袖后出来,显得有些闷:“我又不是泥胎塑像,自然也会笑的。”
“那你能不能再笑一下?”如愿咽了口唾沫,顺杆往上爬,“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笑呢。”
她流露出的期待实在太明显,整个人凑过去,满眼都是面前的道长,要不是念着礼仪,恐怕能直接上手把挡脸的大袖扒拉下来。
玄明反而有了些逗弄她的心思,甚至没去想这种心思该不该有,又是从何而来,只淡淡地说:“可我现在不想笑。”
“怎么这样!”如愿霎时有些失望,转念又明白是被逗了,她照着露出的漂亮眉眼瞪了一眼,直起腰,原地转了两圈,绕回面向玄明的站位,故意重重咳了两声,“一般来说,如果我朋友这么拿乔,是要被我咯吱的。但是,鉴于我们还没有那么熟,所以……”
她暂停发言,鼓着一侧脸颊,像是个碰一下就会滋出水的河豚,玄明眉眼舒展,瞳中倒映出气鼓鼓的女孩:“所以?”
“所以,”如愿又咳了一下,单手叉腰,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说,“这位道长,欠我咯吱一次。等再熟悉一些,我准咯吱你。”
对上她肃穆的神色,玄明眼睫轻动,大袖下滑,重新搭在膝上,而他蓦地轻笑出声。
一瞬间大雪已霁冰河破封,清凉的水卷着碎冰滔滔而去,岸边却悠悠地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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