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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亭底嵌在堆叠的假山石之间,假山边上种着高而削瘦的梅树,半枯的树枝擦过亭子侧面,在亭中乍一眼看觉得萧索,再看就有万千景象尽收眼底的豪迈之气。

当然如愿是豪迈不起来的,她最后在脑内过了遍准备好的话,深吸一口气:“我想好了。我……咳!咳咳……”吸进去的那口冷气直蹿喉管,呛得她立时咳嗽起来,磕磕巴巴地再吐了几个字,就只剩下按着胸口躬着背呛出来的咳嗽声。

独孤明夷慌忙扶住她,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抚在她背后顺气,等怀里呛死人的咳嗽声渐小下去,才试探着问:“……好些了吗?”

侧脸紧贴着他的胸口,咳出来的是冷气,吸进去的却是独孤明夷透出衣衫的体温,如愿满脸通红,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隔了一会儿才含糊地点头:“没事了。就是没注意,迎风呛了一口。”

“还是说正事吧。”她自觉丢脸,把自己从独孤明夷怀里拔.出来,欲盖弥彰地往边上挪了一小步。

“嗯。”独孤明夷假装没看见这个小动作,“请。我再想想。”

“其实也不是长篇大论,说穿了就是,”如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顿了顿,轻松地说,“我原谅你了。”

独孤明夷眼瞳一颤,一时没克制住,面上流露出清晰的诧异神色,如愿却只微微一笑,继续说,“有些想说的话,当时你隔着帘子问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像是活不活的,不再多说了。只说你我之间,我恨的其实是你骗我,隔着帘子时骗我,在玄都观里还骗我,假如没有肖都尉故意的那一下,你是不是打算继续骗我?”

“我……”独孤明夷下意识地开口,细想却无话可说,沉默间唇线抿得发白。

如愿摇摇头,仍是不在意的笑:“但是再仔细想想,世上为难的事那么多,哪儿有人能总是诚实,不管什么事都老老实实地告诉别人呢。我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念书,请来的先生布置了要背的篇目,我只顾着跑出去玩,没背,我阿娘又气又急,跑过来问我,我就说我从头到脚哪儿都不舒服,反正就是背不了书……”

“……哎,不提这个。我也就七八岁的时候这样,不懂事嘛,后来就好好念书了,该背的都背了。”如愿又咳一声,为自己正名完,继续说,“总之这样一想,人生在世,不就是骗来骗去的,要我是你,也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说不定现在场面更糟,弄得一团乱,早就恩断义绝了也不一定。”

“而且我也有错。当时气急,忘了想你也有难处,只顾自己,我不该赌这口气好久不理你,也不该在嫏嬛局的时候故意给你脸色看。我这样做,太不好了。”如愿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触及独孤明夷的脸颊,待他温顺地微微低头让她抚摸,又只是从他颊侧擦过,转而替他理了理领口,“你呢,想和我说什么?”

独孤明夷握住她的手,指尖卡进指缝,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把那只手压向自己的脸颊,直到和她柔软干燥的掌心贴合。

“我没有可说的。”他轻轻摇头,声音里混着一丝黏滞的涩,眉目间却又是清淡的笑意,“我想过种种解释,如今却觉得不必要,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没有异议。”

“不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独孤明夷仍然摇头。

“哦……那好吧。”如愿故作遗憾地拉了个长音,把手抽出来,趁着独孤明夷还有些惘然的时候突然在他肩上一拍,顺手指向前方,“看那里!”

独孤明夷依言去看。

一道明亮的光自下而上划过他的眼瞳,下一瞬在天上炸开,化成无数飒沓的流星。

旧的星光直坠,新的光带同时从地上升起,同样在空中绽开,天光犹盛,独孤明夷看不清那些光带最终变成了牡丹、蔷薇还是波斯菊,有些规格太小的甚至只是在最高点亮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仿佛在某个夜里偶然瞥见就迷失在万千星辰中再也找寻不到的某一颗。

但他愣愣地看着那场错了时间的烟花,欣喜、惊诧、迷惘……一瞬间无数的情绪翻涌上来。独孤明夷深深地呼吸,低头去看站在身边的女孩。

如愿对他此刻跌宕起伏的心绪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自己的安排妙哉,甚至单手叉了个腰,正对上他的目光时眉目间跳跃的都是得意的喜气:“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欢吗?”

“喜欢。”独孤明夷郑重地点头。

“喜欢就好,不枉我把你骗上来,扯来扯去吹这么久的冷风。”如愿搓搓冻得发红的指尖,“可惜还是不够好,晚上放的烟花硬挪到白天来,其实看不出什么。没办法,有宵禁,生辰宴确实也办不到晚上。”

她颇有些遗憾的样子,独孤明夷忍不住握住她的指尖,替她暖着手:“那不如再等等,上元节时不宵禁,到时想看什么样的烟花都可以。”

“你想这么远啊?”如愿逗他,“我都没答应和你一起去逛灯会吧?”

独孤明夷有些慌乱:“我……”

“但是嘛,我肯定答应。”如愿反手勾住独孤明夷的手,看着他脸上迅速漫开的红晕,不知怎么的自己脸上也开始红,“不过还是要和你说清楚,不一样的。刚才的烟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一半是因为我有钱,我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另一半是因为它不记名。进王府的时候什么都要登记,我阿耶阿娘送的生辰礼也写在礼单上,我不喜欢,我就要不留名字,我的礼物又不是送给摄政王的,我难道要借此求什么,还是留个印象吗?”

她莫名地固执起来,指尖暗搓搓地抓挠着独孤明夷的指腹,目光定在他脸上,“我的礼物是送给明镜的,才不要留在礼单上。”

换来的是更紧的抓握,独孤明夷说:“……好。”

“不提啦,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也是我偷偷带进来的。”如愿没舍得松手,好在那件小小的礼物被她藏在另一边袖中,她小心地勾出来掩在掌心,“但是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你闭上眼睛。”

独孤明夷眨眨眼睛,在如愿满怀期待且充满暗示的目光里,睫毛一点点耷拉下来,最终并合,把那对浓黑的眼瞳遮得严严实实。

如愿看着他一副不设防的样子,突然换了主意,伸长脖子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踮起脚尖。

“要怪就怪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无声地推锅,暗搓搓地凑近独孤明夷的脸,本来是冲着染着些微薄红的嘴唇去,到底是害羞,快要碰到,又忽然稍稍别开,轻软的一个吻就落到了颊边。

独孤明夷呼吸一窒,人却没动,如愿紧张得一颗心怦怦跳,压根没发觉他呼吸间的异样,稍作犹豫,又快速地啄在他脸上,美滋滋地继续占便宜。

一下、一下,又一下,最后一吻终于落在嘴角,轻柔地擦过同样柔软的嘴唇,独孤明夷猛地睁开眼睛,握着如愿的那只手一拉一拽,直接把来不及反应的女孩抵在山亭的柱上。

他低头埋在她颈边,灼烫的呼吸和低低的声音一起落在肌肤上:“你在做什么?”

“我……”如愿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羞耻,褪下去没多久的红晕卷土重来,整张脸又热又烫,“就亲亲你啊,不可以吗?虽然我确实没和你说我要干什么,算是有错啦,但你也没拒绝,明明就是你先轻信,又不拒绝……”

胡言乱语胡乱扣锅,说得好像理直气壮,实际上吐字磕巴,因羞耻而烫红的范围一直蔓延到颈部,睫毛颤得飞快,怎么看都是羞耻得不行的模样。但独孤明夷看不见,他贴着如愿紧绷的身体,只觉得这个女孩如此脆弱,扣在柱上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里是王府,他是唯一的主人;是可以俯瞰长安城的高处,她的求救声都不一定能被人听见,然而如愿像是一无所知,居然敢在这种地方这样撩拨他。

……不。或许她是无心的……

……那似乎更可恶了。独孤明夷一时没忍住,一口咬在她颈侧,尖利的犬齿划过细腻的肌肤,咬出个深深的齿痕来。

“……你咬我!”如愿“嘶”地吸了口冷气,反手去抓他的后领,“我是有错,也不能咬我啊,还不如打我呢,我们比划比划……”

独孤明夷蓦然惊醒,后退半步:“抱歉,我……”

“又道歉,可我已经被咬了。”如愿摸摸颈下那个明显的齿痕,“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那我该怎么做?”

“低头。”如愿一脸严肃,“我要咬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镜:你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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