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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自从木瞳搬出去住以后,她就没再回到书院留宿,倒是每天回来蹭吃蹭喝,照样其乐融融,但也不会和长盛一家久处,那些偶尔钻进她体内的生命精气让她困惑不已。

京城派来就任的知县据说已经到了巴陵郡,盘桓些时日,翻过大山,就可以到白水了。至于为何没从云岭郡城这条道走,长盛猜测,新官可能和郡守府不是一条心。

韩长盛已经初步体会到,修行者对于岁月的不在意。二林和木瞳都是修炼狂,平时没事都不搭理自己的,可自己静坐修炼和不修炼,这副奇怪的身躯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都一样。

静极思动,突然想起木棉寨桥头的老奶奶,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年关那阵子怎么就没想着去看望她一下呢?

在县城采买了一些生活物资,走走歇歇赶了两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老人家关门抵户,周遭的田园里到处是农忙的景象。

环视一圈无人注意,韩长盛用灵力脱开抹油的铁锁,锁有些生锈,随手放在了进屋右手边的窗台上。把给老人采买的东西拿出来,规整的摆在角落里,坐在一条比较高的长凳上。

屋里的火炉上安着一口大铁锅,炉火就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火眼,看这样子老奶奶应该不会外出太久。

“也不知老奶奶啥时候回来,嘿嘿,看到我买这么多东西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两只手撑着长凳,耸着肩,两只脚随意地前后摇摆着。

看着橱柜上那水渍油污灰尘形成垢腻,长盛突然想帮老人打扫打扫家里,刚刚运起灵气,想想还是算了。

“嗯。只要锅碗瓢盆干净就好,要是我把这些都弄一遍,老奶奶会不会以为我觉得不干净,嫌弃她?不行,老了的人容易想法多,不能这样。”

时辰差不多了,大锅里的猪食已经煮开,长盛麻利地找到糟糠,舀了大半瓢倒在锅里搅拌,喂了猪,添了炭在火炉里,看样子老奶奶快回来了。

他就去记忆里的菜园里摘菜,看着那些一圃圃平整的土地,稚嫩抽绿的菜苗,已经半筷子高了,长盛看得心喜,一边摘菜,一边哼着轻快的调调,这要是老家村里,春晚风迟,正是菜园子青黄不接的时候。

“可惜狗蛋今天没口福喽!”

看得出老奶奶务农的功夫很讲究,天天对着土地几十年,真的就像在地上绣花了。

“哎,你是哪家的小伙子,怎么会在大婶的菜园子里?”

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女声打断了自得自乐的长盛。

转头一看,旁边的菜园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婶儿,我是高山上的,下来看看老奶奶,她好像下地里去了,我先摘点菜给她做饭。”

“哦哦,这样子,大婶好像没什么亲戚嘛,大伯都去世好些年了,他们家就她一个人在家,你是高山上哪家的?”

山里人就这样,问问题,大多时候不会觉得冒犯别人,都喜欢问到底。

纯朴的的好奇,纯朴的安全观念。

韩长盛略微有些无奈。

“婶儿,我说了你还是不知道,要是不相信的话,你要不要去屋里坐一下嘛,我不骗你。”

那妇人一阵大笑。

“看你这孩子,不经逗,她老人家这园子是花了些功夫的,你赶紧摘好菜回去了,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说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韩长盛看了眼天上,确实不早了。

抬着菜到家的时候,饭已经上汽,亮晶晶的蒸馏水沿着帽檐滴在锅里。揭开一看,还要再蒸一阵子,就开始收拾菜。

韩长盛正在炒菜,没放太多油。

听到外面远远传来说话声。

“大婶,我明早天不亮就走,到时候我喊你!”

“要得,就是麻烦你了,那么远的路。”

“您老人家就不要跟我说这个了嘛,小辈应该的。”

“要得要得。”

老人一阵轻快的语气,似乎是老人在拜托年轻人,去镇上给她卖什么东西。

两人的语声渐行渐远。

突然,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远远响起。

“大婶,你屋头是还有人吗?好像门是开着的,在做饭呢!”

“哦?那我去看看今天来了哪个贵客。”

“你慢点你慢点,他又不会跑。”

长盛心里一乐,知道这是老奶奶有点紧张,是怕屋里遭贼了,放下手里锅铲,赶紧出门打招呼。

“老奶奶,是我啊,长盛!”

老奶奶一见是长盛,有些皱着的眉头一下就开了,扛着锄头的身子走得更快了。

“长盛来了呀,你咋会自己做饭吃,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嘛。”

韩长盛赶紧跑过去,接下了锄头。

“夫子今天给我放了假,所以我就下来看看您。”

老人在水缸舀了两票水倒在木盆里,拉了拉小臂上挽起的衣袖,开始洗手。

“真的不是哟?要好好读书,你什么时候来看我都是可以的。”

老人语气很轻松,脸上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转身在门上取下一块比较干净的手帕,沾了水拧干些,正要往脸上抹,不过又立马顿住。

“啥?你今天下来的?你不是去县城读书的嘛?没个十天半月你怎么打个来回?我老婆子在这乡旮旯里都听说你的名号了,我听到寨里的人说,县衙里唱大戏的时候都是你出面招待的,真的出息了······”

韩长盛本还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来回就是随自己心意的事,听到老奶奶自顾的说着,也是乐了,就静静地听着老人絮叨,等老人说话的缝隙到了,自己又回两句,老人很快收拾停当,到了屋里。

老人眉眼都是欢快的,小木桌上的饭菜在向老人招手。

“吃饭吃饭,让我看看你的手艺找得到媳妇儿不。”

“我还小呢,长大再说。”

“不小了,过两年就是男子汉了,看中谁家的姑娘没有?有的话要叫你娘亲早点准备了哟。”

这关怀的语气,韩长盛听得感动。

不过自己走上修行路,找媳妇儿,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去了。

不好意思拂了老人的意,赶紧转移话题。

“奶奶,我给你买了些东西。”

顺着韩长盛指的方向,老人才看到在墙角码放的一堆东西,有半人高,这东西可不少。

“来就来来嘛,带什么东西,也不晓得还有几年好活,你来看看我,奶奶已经很满足了,怕是没人想到,我这个年纪了,还能凭白得了个乖孙子,唉······”

老人很明显是还想说着什么,只是突然间想到什么,声音有些哽咽,低头扒了两口饭,好像不大愿意继续说了。

长盛本就在专心的听着老人说话,看到老人可能是想起了半生孤苦,赶紧说道:“那说明我福气好,要遇到奶奶。狗蛋这次就没得吃了,下次遇到他我要显摆显摆,奶奶吃这个。”

长盛给老人夹了个徐记烤鸭。

说起狗蛋,老人来了兴致,看向长盛的眼里满是慈祥。

“你还说他,是你没口福,他要去从军的时候在我这路过,那时候我给他摘了好大一包柿子,他一个都没分给你?”

也许是想起狗蛋那虎头虎脑的样子,老人也心情好了起来。

长盛愣住,倒不是在意那些吃的,只是啥时候,狗蛋都变坏了?有好吃的不跟自己分享?哼哼,下次遇见的时候叫二林收拾下他,自己是大哥,不可能出手的。

“这大地方的人,做东西就是好吃,怕是要不少钱吧?”

老人有些贪嘴地看着盘子里的烤鸭,又有些舍不得吃。

长盛囫囵不清的说两句,老人也没听明白,扒拉两口饭,他才说:“下次我来的时候给奶奶多买点。”

“不要多买了,买来吃不完,放坏了可惜。”

“那我一样买些,少买点。”

“滑头得很,那随你。”

这春夏青黄不接,用来过肚子的青菜汤,今天很好喝。

吃了饭开始拆礼物,老人看得连连叹气,柴米油盐都买了一些,没买太多,够老人用一阵子了,只是那些比较好的衣物,老人直摇头。

“这衣服穿着会不会身上痒痒?穿出门去,他们向我借钱我咋办?”

“哈哈,奶奶,这些你在家里穿,这些可以穿着下地干活。”

“哎哟,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啊!”

“这个也是麻布做的,你老人家不说我小气就好。”

长盛一边折好贵衣服放在一边,一边又拿出些麻布衫,只看起来成色款式好一些,出们的话,邻居们最多就觉得老人穿得好那么一点点,倒也不那么引人注意。

“放着放着,煮杯茶给你吃,我们这自己炒的茶,别的地方你吃不到,滋味好得很。”

韩长盛立马来了兴致,院长说京城那些高雅人士,可喜欢品茗饮酒,诗词歌画,样样不落下,京城自己是迟早要去的,看看这茶有啥说头。

由于木棉寨在河谷地区,午后的天气特别热,水汽蒸腾,虫鸟收声。

长盛和老人在门口喝茶纳凉,心里十分宁静,隐隐有些困意,远远传来山腰上那布谷鸟的叫声。

老人喝了口茶,似小声自语道:“你要是迟个把月来,那蜜桃就可以吃了,等你下午走,奶奶这次都不知道送你啥东西好了。”

山村山货,香个嘴可以,吃不饱肚子,能吃饱肚子的,老人也无能为力,今天收了一堆东西,老人既开心,也有些不能礼尚往来的自在。

两人聊天中,老人自是知道了长盛如今生活富足安定,也是满心欣然。

“那我就下月再来,奶奶,这茶有点苦,下回我来我给你带点雪山脚下的毛尖,喝起来是香的,郡城卖的茶都比不上它。”

老人微微一笑,皱纹都很好看。

“你再等小半柱香,再试试这茶好坏。好茶还要好水来泡,在老伴儿坟山前面有一股山泉,那个水泡茶才是真的好喝,才过世那几年,我还去提水煮茶,后来就提不动了,爬高下低,今年庄稼收了,明年就不做那块地了······”

老人几十年的光阴都花在田地里,话匣子一打开,哪块地虫害厉害,哪块地种什么庄稼收成好,如数家珍。

听得长盛都想扛着锄头去地里了。

心里哑然,自己不过才日子好过点,飘起来了。

一老一小拉着家常,不知不觉中打发着河谷酷热的午后。

“哦,对了!老伴儿那坟山旁有一块青竹林,这几天下雨,正是笋子生发的好时候,等下午你走的时候,带点回去,你娘亲肯定喜欢的。不和你说了,我先去给你抠一兜竹笋回来,收拾干净些,你好带着走。”

老人边说着,已经起身找了一把小锄头,要上挂着一个种麦子的小麦兜,就准备要出发了。

“奶奶,我和你去,你等我把这半碗茶喝完!”

“好嘛,知道这茶不一般啦?”

他早就吃出这茶不一般了,一开始入喉苦涩难捱,但是只要忍住一开始的两口苦涩感,后面接续喝茶,满嘴甘甜,萦萦绕绕,回味无穷。

农忙的时节,酷暑过后的下午时光很宝贵,下午还有活计,老人现在就去,不耽误下午下地。

一口喝了茶,接过麦兜和锄头,老人背着双手悠哉悠哉,在前面领路,看到沿路的庄稼地,就评论一番。

快要接近目的地,长盛看着旱田地头被挖塌的土坎,有些奇怪。

“奶奶,这谁家的地啊,挖成这样,不泡田了吗?”

“这黄老四家的田,不用泡田了,山上塌方,冲断了引水渠。这田坎是镇上黄家老爷子过世,开路过去的,开了钱,主人家乐意,哪怕把这路挖了,他们也没意见呢。”

“这些人有钱不劳作,回来也不把路恢复一下。”

前路的老人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下。

压着声音道:“盛儿,你说怪不怪,镇上黄家的死人棺材在这抬进去的,这进去的路就是往我们地头就没路了,去年我去地里看了一圈,没看到送棺人的脚印,也没看到黄家的坟山,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惊吓,真是造孽啊。”

“哦?还有这种事?等下到了我好好看看。”

韩长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老人说这个,估计是看到自己和师兄屠蛟,觉得自己是有些本事的,才会告诉自己。

不然这里面就老爷爷一关坟山,奶奶进来却怎么都看不到黄家那些人葬的坟山,心里不得劲。

这世上真有神鬼妖怪,风水气运,阴德阳功要玄幻一些,但是是有的,只是凡夫俗子很难感受到。

无事则罢,有事一定要要处理到让老人心安再走。

老人碎碎念着往前走,大概是说一些老爷子以前脾气臭爱喝酒,好不容易四处帮人上工挣点钱,除了必要开支,就不嫌路远,都去镇上称酒喝。也不知道镇上打酒的提子是不是真的一提子就有一斤酒水,老头子可能被人坑了不少钱,不然他那点酒量,怎么每次喝了酒还找得到路回家。

感受着两位老人别样的恩爱不舍,阴阳相隔间,也牵绊着。

到地头了。

韩长盛如今可不怕牛鬼蛇神,千年树妖、山魈都弄死了,真有点抢夺风水的压胜手段算得了什么?最多不过是一团恶灵,径直往老爷子的坟山走去。

越近,给人的感觉越是不同寻常。

在这些地方,死人做葬之所被称为坟山,亦或者坟包,亲友送死人入土为安,称作送人上山。

长盛感到冥冥中,这坟山犹如帝王宝座,一种难言的气势压得他心里沉重,见此山,如见帝王。

此山近看二龙环绕,山门坐落在巨龙出脉处,山坐前三丈,一汪山泉无声而淌,潭水深幽活生机,如龙口衔珠。

甩了甩头,用力一跺脚,长盛跳到了八十丈的高空,短暂的环视,更见此山群龙俯首拱卫,一闭眼,似乎十方星辰皆在此地汇力。

体内的灵力瞬间紊乱,如奔腾的野马四散而逃,他一下子从高空坠落,离地两丈看看竭力稳住身形,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好一个聚龙之地。

“孩子,看看就行。”

老人心疼不已。

“奶奶,爷爷这关山,风水天下少有,我刚刚看了下。附近确实没有黄家新坟,恐怕是压墙了。”

压墙是一种村俗说法,或者叫做欺墙、大石板。

泛指那些不讲规矩的人,用万人踩踏过的青石板压住坟山主人的尸身阴灵,青石两面画着接引符箓,后来者棺椁压于其上。如此一来,风水宝地的气运,便会转移到后来者身上,庇护后世子孙。

竭力压下灵气莫名消失的心慌恐惧,这久违的虚弱感,他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

好在从小打磨和灵气滋养,他肉身也很强悍,储物镯里还有两件利器,他倒也对未知不怎么恐惧。

“看看就行,老头子养儿不孝,出了门就不知死活,我也黄土淹到头顶了,惹不起就算了,我们不动它。”

老人摸着长盛的后背,轻轻拍打顺气。

站在泉眼深潭边往外一看,远山之巅,云蒸霞蔚,冥冥中那种万龙来朝的气势更加强烈。

“奶奶,他们做了手脚,我可以给他反压回去。”说着就沉浸精神,招出小刀。

刚刚他摔下来,老人吓了个半死。

“不要弄了不要弄了,你才十来岁,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对运道不好,老头子就这样睡着算了,反正他生前没过好,这点罪他遭得住!”

“没事,很简单的······”

不待他把话说完,老人一把拽着他,语气也很严厉。

“我说不用了,你咋就不听说呢,走走走,我们挖点竹笋,你带着赶紧回去了!”

不明白为何老人突然情绪有些不对劲,但是长盛只得按下心思,踏踏实实被老人拽着去挖竹笋。

木棉寨位于南溪河末端,从安稳村下来,南溪河落差一千多米,在这一个河谷寨子里,水田里的大米可以做到神奇的两年三熟,本地村民往往比周边寨子更不知饥。

这里的竹林景观和村里的根本不一样,在近距离观察以后,韩长盛心里啧啧称奇,这青竹只有成年人大拇指粗细,最高的竹枝也才两丈来高,竹节紧密匀称,用刀拍之,铿铿作响。

黑色泥土里竹笋却有壮实汉子的手臂粗细,最高也只有七寸高,再往上长,就成了竹子,不能吃了,随着竹子越长越高,笋头越来越细,竹子长定,则笋头完全成为竹子。

“你别拍了,一般刀具可砍不断这种竹子,我活了几十年,也就在这里看到,这十里八乡就只有一蓬这种竹子。”

可不是嘛,这方圆三丈两丈的一片竹林也是有些突兀,周遭远处都没有竹林。

“奶奶,我这把刀可不一般呢!”

按捺不住对这奇异竹子的好奇,他随手砍了三根,断口传来一阵醒神的清香。

随手就剃掉了多余的枝丫。

老人大为惊奇,快步赶了过来,拉着长盛持刀的手,仔细看了看小刀。但老人看不出什么,就是感觉这把刀很锋利。

“啧啧啧,我的天老爷诶!这把刀,县里的铁匠怕是打不出来吧?”

“运气好捡到的,奶奶,当初宰那孽龙,这把刀可立了大功。”

“这样啊!摸不得,摸不得,沾了龙血,凡人就不能摸了!”老人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长盛心里失笑,好吧,也不戳破老人的迷信。

一个播种的麦兜装不了多少竹笋,此时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老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笋。

“这竹枝拿来做扫帚,怕是能够用好几年,你不晓得,好些人来砍这个竹子做扫把鱼竿,嫩竹子要不成,老竹子又砍不断,这个树枝用人力都折不断。”

韩长盛闻言,捞了几根,轻轻一折,额,断了!

嘴角扯了扯。

“奶奶,那我们就回去了吧,等下我跟着马队回县城去,一路有伴的。”

腰上挂着麦兜,肩上扛着竹子,手里拿着大把的竹枝,活脱脱篾农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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