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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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悯怀何等聪敏，早在季尘潇帮他托了剑鞘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异样。季尘潇再向他借手，他便借此机会再确认了一番。果然不出他所料，面前这个看似与常人无异的少年，实则是妖。

而季尘潇本也无意暴露自己身份，只是没有料到，无意间帮秋悯怀托了一下剑鞘，灵力就莫名其妙的通过他的手运转出去了。

他知道秋悯怀早已察觉，也料到他会揭穿，只是不知他究竟何时才会揭穿。一旦揭穿了，反而松快许多。

于是勾起一边嘴角：“秋道长好敏锐啊。”

他这一笑，仿佛是令秋悯怀更加不爽了，指尖猛然用力。

被这一锁喉，季尘潇差点窒息，忙拍秋悯怀的小臂求饶，哑着嗓子道：“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

看在季尘潇求饶的份上，秋悯怀这才将信将疑的把手松开来。

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季尘潇止不住咳嗽，喘着粗气也不忘了在心里唾弃这凡人肉身：既不方便，又极其脆弱。

“你既然认识我祖父，还识得这宝剑啼仙。”秋悯怀质问道，右手紧握啼仙，拇指抵在剑柄与剑鞘连接处，只要稍稍用力，宝剑就能即刻出鞘，“看来不是普通小妖。”

光凭季尘潇弹了啼仙一下，就判断出他认得这宝剑，秋悯怀的确不是等闲之辈。况且，什么尊啊，君啊之类的称号，都是修仙界各大门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才有。莫非钰珏派的头号交椅，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做得？

若真如此，那眼前这人岂不是恨千面诡谲恨到骨子里。巴不得逮到就抽筋拔骨，在装进琉璃尊中化个百八十遍的才甘心。

跑为上策。

“秋道长说笑了，”季尘潇嘿嘿一笑，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妖怪。路过此处，被宋家大小姐绑来成亲而已。那秋袭香是何等人物，世上还有谁不识得？至于这啼仙是谁，我还真不清楚。小的我生来胆小，从不敢做什么害人之事，还请秋道长大人大量，放我一马。”

谁知那秋悯怀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拇指一挑，啼仙出鞘：“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剑锋向自己劈来，季尘潇灵活地一闪，与剑身贴面擦过，继而转身向门外奔去。

逃命要紧。

不过，季尘潇注意到一点：那秋悯怀虽然身手了得，剑气逼人，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不等他思索，秋悯怀再次挥剑拦腰斩来。季尘潇边跑边回头，看剑锋袭来，回首下腰一躲。剑身擦腰而过，将他束在腰间的腰带轻松斩断，衣袍随即散开。

这一击，季尘潇更加确定了秋悯怀剑气中缺失的东西——是灵力。

但配得上上清尊称号之人，怎么会没有灵力？或许是他出于什么原因，故意将灵力封存不使用？

秋悯怀在身后紧追，季尘潇也顾不得想个究竟，翻身继续往院子里逃。。

正想着要从哪里翻出去，抬头却见宋府大门上的蛛丝不知何时已经被斩断。想来一定是慕扶轩所为，便边跑边冲着站在院中一排走尸前的慕扶轩爽朗的一笑，挥了挥手：“谢啦慕兄，改日有缘再见，我定请你吃酒。”

只见院内一阵青灰溜过，打开了宋府的大门，又一溜烟跑了出去没了踪影。慕扶轩站在原地愣了片晌，才缓缓抽动嘴角笑了一下，不明所以。

秋悯怀见他跑得贼快，也懒得再追出去。只到了慕扶轩身边便停了下来，将剑入鞘，拂袖负手，斜眼瞪了慕扶轩一眼。

“瞪我干嘛？他怎么跑了？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打架了吗？”慕扶轩边说边将手中白符和笔收入乾坤袋，伸手依次擦掉走尸眼睑上的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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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宋府大门，季尘潇才算是活过来了。

走了一段路，又觉这一身喜袍太过惹眼。反正也破了，干脆脱掉。于是他拐进一个小巷内，将浑身血红的长袍、裤子和靴子全都脱了，只穿一套雪白的单衣单裤，赤着双脚，大摇大摆的走在当阳的街道上。路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也未觉不妥。

既然老天开眼，让千面诡谲又重生了，就不能白活这一趟。回到他的老巢便是首先要做的事。

季尘潇在路边随便逮了个人便问：“大姐，请问此处是何地？要去丰都该怎么走？”

“谁是你大姐？”那女子面相是老些，但被路人随口便叫大姐，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季尘潇反应也快，嘴角一扬，抹了蜜似的：“抱歉抱歉，我心中有事，一时出神，不识美人真面，该打该打。还没请教姑娘您芳名，是否婚配，若是没有，不知姑娘你看我合不合适？”

那姑娘一看季尘潇生的好生俊俏，红了脸颊，含羞带臊，连语气都变了：“小女虽是未婚，但也早早定了亲事。公子与我缘薄，来晚了些。”

季尘潇闻言，面带惋惜：“可惜啊可惜，看来我季某注定福薄，配不上姑娘。不过……若是姑娘肯告知我丰都往哪里走，也算是弥补了心中遗憾。”

那姑娘羞涩的抬眼看他，微微一笑：“好说，公子此刻身在云中。丰都在南边，出了云中城还需半月路程。路途遥远，不如公子在这稍等我片刻，我去府上让下人给公子备匹良马，再启程不迟。”

“多谢顾姑娘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就不劳烦了，我自己想办法去就好。”这姑娘是好心，季尘潇却也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说罢便朝那位姑娘笑了笑，转身朝去丰都方向去了。

“可是公子……”姑娘却还依依不舍。

长得好看就是方便些，徐小兄弟，多谢你这副好皮相了。季尘潇一边走着，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心中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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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入得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天色渐暗，却是乌云密布，不见星辰皓月。

此时起了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季尘潇寒意袭身，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走了这么些路也乏了，眼看就要落雨，不如先找个地方将就一晚，明日再走。

于是他拨叶辟路，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石洞，能挡风避雨。便走了进去，拾了柴火，笼起一个火堆取暖。

不多时，外面便狂风骤雨呼啸而来。暴雨过后，石洞外围积起了一些小水坑。季尘潇伸头在水坑中照了照，只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倒映水中。

季尘潇摸着徐小兰这张俊俏的脸蛋，叹道：“好看是好看，不过不安全。秋悯怀是记住了这张脸的，我可不想刚重生就被修仙界追杀，得换。”

一滴水滴落水坑之中，激荡起层层涟漪。水面中的倒映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待水面彻底恢复平静之后，水中倒映出的却是另外一张脸了。

这张脸棱角分明如精雕细琢一般，一双眸子清亮透彻如浩瀚星辰，肤白且细腻，双唇如樱。怎么看都比徐小兰那张脸还要俊朗许多。

“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些。”季尘潇顺手在洞口摘了根草往嘴里一叼，满意地向后一躺。双手枕头，翘起二郎腿，听着洞外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看着洞顶哼小曲。

千面诡谲能化千面，这一点众人皆知，因此这世上没有人见过他的本来面目。就算是当年在武侯台被擒，也是顶着一张假面。

这一回，季尘潇却是化作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毕竟他生前在这世上活了千年，化了千面，变过哪些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不敢保证之前的那些样貌会不会有人认出，但能保证自己原本这张脸是绝对没有人认得出的。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一声巨响，林中百鸟惊飞。密林之中，一道碧光冲破云层。继而一声兽吼，一条巨型蛇尾从林中荡起，在半空中一甩，重重落下。蛇尾与地面撞击，整座山都为之震颤。

季尘潇认出了那条蛇尾和碧光，蓦然起身，目光一沉，将口中的那根草一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竟然在这让我碰见你了。”

于是将火堆一灭，朝碧光巨响发出之处奔去。

这密密的树林本就灌木丛生，连落脚都难，却还偏偏见缝插针的挤满了众多修仙弟子。他们围城一圈，将一条巨型蛇妖困在其中。

那蛇妖周身被金色发光的丝线缠绕，紧紧束缚于地面，只有尾部尚能动弹。

季尘潇见人多，便屈身藏于灌木之中，悄悄观察。这金色的绳索他认得，是琅瑶派的缚妖网。这东西名为网，实则是靠将灵力化作实体而成，可以拉成各种形状。

见蛇妖尾部仍在乱动，一名少女飞身跃出，双手之间扯出道道金丝，熟练的将蛇尾一捆，倏然落地。再用力向下一拉，那蛇尾便被老老实实的固定在地面，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伴随着一阵哀嚎，蛇妖身躯骤然缩小，渐渐化作一个男子模样。那缚妖网也随之收缩，紧紧缚在男子身上。

季尘潇心叹“好身手”，仔细看了看那名少女。

她乌发垂髻，一身赤色衣裳干净利落，毫不拖沓。身材娇小，肤如凝脂，指如葱根。一双杏眼灵动活泼，双目上方画羽玉秀眉，鼻梁娇俏，双唇如红莓。虽是一副姣好模样，谈吐间却气势汹汹，看谁都像仇人似的。

可惜了这副好面容啊，季尘潇心道。

却也不忘此次来意。面前这蛇妖便是从前将他法宝——七星镯盗走的小贼。百年前，便是因为七星离身，季尘潇才没有敌过各大门派的联合围剿。既然遇上了这小贼，便是一定要拿回七星镯的。

只是七星镯与季尘潇有感应，若是冒然出手，被在场的众多仙家弟子发现七星镯与自己产生共鸣，就等于暴露了自己千面诡谲的身份。还得从长计议。

正在这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季尘潇肩上。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看见了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一张脸——秋悯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