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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姐儿此时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要不要把守静再叫回来!”有那么一个作妖的丫头拦在前头,自己反而可以想做什么自己的事就做什么自己的事了。她想,她当初真是傻得冒油,白白辜负了周四郎替自己做的一番打算。可如今,也只能骑着老虎打老虎了。
她慢慢地走到炕前,坐了上去,把手中的书和纸放下。香草也忙跟着把手中的笔墨砚台给搁在桌子上。
不等她吩咐,得珠就战战兢兢地给她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她看了得珠一眼,这个丫头样貌普通,一双眉毛直通通的,应该是个死心眼儿。
她慢慢地端起茶水,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爷昨儿说让我把这院子理一理。正好你们都在,我想好了,从今儿起,咱们这院子也要立起规矩来。”
这番话真是说者发抖,听者惊心。英姐儿还是第一次这样装模作样地说话,心里没底,不过看众人的反应,效果好像还不错。
乔嬷嬷还有些不死心地瞧着英姐儿。见雪却低了头,呼吸不乱。守贤的手紧紧地捏着衣摆。得珠缩在她身后有些发抖。拾柳则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初春皱着眉头,有些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头一件,我从今儿起,早起要好好地学识字,你们有什么事要找我,都吃过晌午饭再来。”第二次说这样的话,可是顺当多了。
见没人跳出来反对,英姐儿很满意:“另外,你们中有谁识字的?举举手。”
乔嬷嬷、初春、守贤、见雪都举了手。
英姐儿点了点头:“见雪,日后你就陪着我识字吧。其他的事都不用你管。”
见雪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奶奶,我识字可不多。”
英姐儿见她那模样红了脸的俏模样,“噗嗤”笑了:“有一筐没有?不单我要学识字,就是香草,香萝,也要跟着学。你可要上心了。明日差不多这个时辰过来就是了。”
乔嬷嬷脸上露出不忿,初春的脸上却有些苍白。
英姐儿说完又道:“乔嬷嬷,昨日说了请你做针线的事,你要是不愿意,我便交给初春了。”
乔嬷嬷一听,有机会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忙不迭地道:“交给初春可是找对人了。当初那帐子十之□□都是她绣的。”
英姐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初春,你叫了那个得翠跟你一起吧。若是人不够,再跟我说。”
初春闻言有些掩饰不住失望,却也没有出言推脱,只是乖顺地应承了。
英姐儿见连着两人都没有闹事,心下定了定。
她又转过去看着拾柳,拾柳依然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却是淡淡的粉绿色,忽略不计那半张黑脸,真跟刚抽条的柳丝一般娇嫩。
英姐儿问道:“听说你手巧得很?以后每日晌午,我理完了事,就做半个时辰的针线,你来教我。出门的事,现在什么都没有定呢,回头再说。”
拾柳本来也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朝英姐儿开的口。见英姐儿没有一口回绝,已经是松了一大口气,笑盈盈地道:“奴婢可是正经的苏绣,四岁上就会穿针引线了。包管不会让奶奶失望。”
英姐儿开心地一笑,看来这些事处理起来没有原来想象的难:“我不担心你让我失望,我呀……只担心我让你失望!香草和香萝要想学,也跟着。”
“至于这院子的管事,乔嬷嬷?”乔嬷嬷忍不住有些激动。她被杜嬷嬷压了半辈子,又被挤到这里来,心里早憋屈坏了。论资历自己在这院子里可是头一个。
守贤心头一沉,也难怪奶奶,自己在奶奶眼里,跟守静是一伙儿的吧。要是乔嬷嬷管着事,自己拿着钥匙和账册,只怕又是三天两头地闹腾。
“乔嬷嬷,你是太太派来的,年岁也大,我想来想去……”英姐儿顿了顿,觉得这句话有点儿别扭,可还是说了出去:“还是不敢让你辛苦,替我管事。”
乔嬷嬷闻言大失所望,嘟嘟囔囔地道:“太太派老奴过来,就是帮衬奶奶的。我年岁大,什么事儿没经过?你把事交给个没经过事的黄毛小丫头,还不怕把事情办砸了锅?!”
英姐儿不想跟她吵起来,只当没听见,对着守贤说道:“你们爷既然让你收了守静的东西,日后,这院子就交给你管!有些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你就都看着分派管着就是了。不过每日午后,你都过来跟我说说话儿,教我瞧瞧那些个账册什么的。”
守贤闻言喜出望外,心头激动,一张麻将脸显得都有些圆了:“奶奶放心,奴婢一定尽力!”她完全没有想到,奶奶和守静争得大打出手,最后倒是自己捡着了这个香饽饽。拾柳见雪两个,不过是捞着一个亲近。
接下来十余日,英姐儿除了每日背书习字,就是躲在屋里跟着几个丫头学绣花,学算数。她被周侍郎禁足,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周四郎则忙着吩咐仗义等几个准备出门的用品又忙着辞别亲朋故旧,每日都很晚才归。
英姐儿也不特意等他,每日早早就歇息了。第二日卯时即起,先在园子里走上二十来圈透透气,便开始苦读。
待周四郎起来,两人一起吃过早饭,就进书房。
这一日,周四郎翻开三字经,倒吃了一惊,居然不知不觉学到了最后十二句了。
提到“犬守夜,鸡司晨”,英姐儿忍不住就笑了:“我总以为书里写的都是我不懂的东西,倒不知道还写这些鸡啊狗的。”学得格外认真,写到“鸡”字,道”这里早起都没有鸡叫。”刚想随口说“在厨房里养只大公鸡,知道行不行?”自己就已经知道不行,暗暗叹口气,只是埋头写字。
周四郎对英姐儿的字本来没什么期待,只要笔顺对了,倒不去管她提笔下笔,可是见她写出字来居然横平竖直,有些模样了,不禁有些好奇:“你成日都在练字?”
英姐儿笑一笑:“就是每日无事就照着那书上的字抄一抄。”
周四郎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字帖给她:“以后要练字就用这个字帖吧。”
英姐儿看着那字帖,薄薄几页,甚是好奇。
周四郎笑道:“这是卫夫人《稽首和南贴》,她可是‘书圣’王羲之的启蒙老师。传世的法帖不过这几页。这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簪花小楷。”
吓得英姐儿赶紧把那字帖放下:“这是不是很贵重啊?弄坏了我可赔不起,我还用那三字经好了。”
周四郎见状,心头有些说不出的不快,把那字帖塞到她手里:“这是坊间不知道谁摹的,要真是卫夫人书,我能这么胡乱搁在书架上?不动脑子!”
英姐儿也不辩驳,点点头,接过来笑笑道:“谢谢四爷。”耳垂上那对粉晶桃花耳坠子一晃一晃地。
周四郎顿觉兴致阑珊。书房里又开始漂浮着那种无言的尴尬。
到了下一句“苟不学,曷为人”,英姐儿听他解释完,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天到底忍不住,涨红了脸:“这真是胡说八道!天下那么多不识字的人,在你们这些读书人眼里都不能算作人?!”
周四郎尴尬地红了脸:“这句话的意思是……鼓励人好好读书学习,做个有用的人!”想想又叮嘱道:“你这些胡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往外乱说。”
英姐儿却跟笔有仇一般,狠狠地写那几个字,心里愤恨,暗道:“周家人只怕都是这样看的,才不把我当个人!”
好在之后英姐儿没再说什么乱批经书的胡话,周四郎顺顺利利地教完了最后一句:"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见英姐儿学完又要收拾东西走了,周四郎忙吞吞吐吐地道:“英姐儿,我……你知道吧?我准备十五离开京城。行李和船都安排好了。”
英姐儿一想,今日已经初五了,拾柳的事,自己还没有开口呢!当初觉得自己跟了去不过是桩小事,可如今才知道,没有人帮着,自己连内院的月亮门都出不去。
她转身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拾柳是苏州人,不知道爷能不能让她一路跟着去找找家人。我打听过了,你总要带几个人跟着去,到时候,再让她跟着回来?”
周四郎一直不敢再跟英姐儿提自己要走的事,拖到如今,不得不说了,才提起来,就怕她会吵着跟了去,没想到,她半字不提,反而提了拾柳的事情。
周四郎心头一松,突然觉得英姐儿懂事明理了。可见人还真就得读书识字才能明理。
可是他摇了摇头:“这事不妥,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失散这么久了,半年一年找不到也是有的。不如你让拾柳细细说了家里情况,我到了那里着人打听,若是打听着了,我会写信回来。日后若是有家里人送节礼,替他们送个信,再细细安排。”
英姐儿细想一想觉得这样安排确实更好,便看了周四郎一眼,眼神一闪,低头道:“谢谢四爷。我……四爷走之前,我还想求四爷一件事,能不能让我见见老爷,我想跟老爷当面认错,老太太那里,我也想去认个错。不知道——行不行?”英姐儿的声音有些细微地颤抖。
周四郎听到耳里,心不觉就软了。这么倔强的丫头终于肯低头了。他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惋惜。这样的英姐儿总让他觉得不真实。
待英姐儿回了屋,香草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问道:“奶奶,这个法子真的能行?”
英姐儿看了看自己满是细汗的手心,低声道:“死马当活马医,总要先出了这个院门才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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