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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天晚上宋凛也没在宋家大宅呆很久,主要是因为药效的副作用,八点不到他就困得眼皮都撑不住,最后寻了个倒时差的借口喊了个代驾回了公寓。
抛开其它不说,这新药辅助睡眠的功效着实不错,一夜好梦。
然而次日清醒后却又是一上午的浑身颤抖和心悸,好不容易摸索着药片吞服,却又在药效的作用下昏睡过去,待宋凛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
一整天就这么荒唐虚高的过去。
期间宋凛的手机响过好几次,他醒后打开屏幕一看发现全都是老爸的未接来电。
直到这时宋凛才意识到他自己忘记了和老爸的约定。
不过好在还未到相定的时间,他还可以赶过去。
在给老爸回了电话后宋凛便急急忙忙一番洗漱,随意抓了番头发后便驱车前往画室。
画室离公寓不远,只是宋凛开车过去的时候正巧儿碰上晚高峰,南城的晚高峰可不比隔江北城,就算交警来了也能给你横七竖八的堵得水泄不通。
所以,宋凛最后还是迟到了。
“路上真的太堵了,”宋凛喘着气换鞋,眉眼间带了歉意,重复强调道,“真的好堵。”
老爸弯腰将鞋放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儿,菜也才刚热好,来的正是时候。”
说完,老爸扶住宋凛的肩头,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诶,你可别说什么瘦了多吃点儿,”在老爸开口前宋凛及时制止,他亲热地揽过老爸的肩朝里走,“放过我,我这儿倒时差呢。”
宋凛倒时差的时候胃口不好这做父亲的自是知道,但做父母的,孩子长大出社会了,能帮的不多,只想着尽可能的在吃穿用度上面不亏待、帮帮忙。
听着宋凛的话老爸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攥着宋凛的手,在他消瘦突出的指节上揉捏,默了一会儿才哑声说道。
“炖了你最爱吃的猪肚鸡,这个多吃点行吗。”
老爸低哑且带着乞求的声音让宋凛一愣,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昏暗中反抓住老爸的手,重重地应了声好。
画室没怎么变,上了二楼后也不用老爸招呼,宋凛轻车熟路地从一堆矿石颜料中翻出一个马扎。
也没多少讲究,吹了灰后便坐了上去。
老爸将冒着热气的猪肚鸡从高压锅中倒出来,也没细切直接操着手破开猪肚,跟开宝藏似的,里面的党参菌菇哗啦散开,露出冒着香气的鸡肉。
也不用老爸主动说,宋凛直接麻利地盛了两碗汤。
“咋样?炖入味了吧。”老爸搓了搓手,眼中既有紧张也有期待。
宋凛咂了一下嘴,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特别入味,鲜的舌头都要掉了。”
老爸嘿嘿两声,满足地低下头去喝汤,才刚喝了一口不知又想到什么,急忙抬头将几个菜盘推到宋凛面前。
“这是去钟记买的钵仔糕,都是你最喜欢的红豆和香芋。这是荣记的炸牛奶,还是温热的,外面的酥皮没软。”
南城卖钵仔糕的、炸鲜牛奶的千千万,可宋凛打小就只爱吃钟记和荣记的。两家都是老字号了,要买到可不容易,老爸这也不知道排了多久的队。
宋凛心中感动,含着笑点头,顺着老爸推过来的动作连着吃了好几口。
见着宋凛的动作,老爸舒心了,也不紧跟着推了开始吃自己的。
饭桌上少不了询问一番,不过不同于昨天回宋家那趟,老爸更加在意的是宋凛的健康和生活。
“月底就入职啊,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呢。”听着宋凛的安排,老爸有些不赞同,皱眉道。
宋凛苦笑着摇了摇头:“干我们这行的,休息久了可就没饭碗了啊。”
翻译这行的情况近几年确实是不大好,更何况宋凛做的还是同传直翻,随着人工智能的兴起,热点形势的多变,稍微落后一点都有可能随时被振出局。
宋爸这几年做的唐卡名气越来越高,与外界合作也越来越多,打交道的时候也会接触了解到翻译这行,虽说不是业内人,但对于宋凛说的这情况他多少也懂。
宋爸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唉,反正回来了应该也不会像之前在国外那么忙了,你自己多注意着身体,别老让我操心。”
“那肯定的,我什么时候让你多操心了,”宋凛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你,最近眼睛怎么样了,看医生了吗?”
画唐卡的,不说百分之百,十个里面九个眼睛都是有大问题的,老爸也没躲过,早几年眼睛就出了问题,不过好在就诊的早,没出大事。
“看了,医生说恢复的挺好的,你上次给我从澳洲寄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我都在吃着呢。”老爸搓了搓膝盖,眉梢间带了几分得意,“可把老杨他们几个羡慕坏了。”
瞧着老爸这神情,宋凛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看了一眼后继续问道:“那现在没舔笔了吧。”
一听这个,老爸面上的笑容就一僵,神色尬尬地回道:“没,没了。你不是不让我舔了嘛,我都用水了。”
听这话宋凛就知道老爸那画唐卡时舔笔尖的毛病没改。
这其实也怨不得老爸,为了描绘细致掌握好线条,这舔笔尖几乎是每位唐卡画师都有的毛病,只是那笔尖上的矿物颜料实在是太伤身,这日积月累的,后面不知道要出多少毛病。
宋凛啧了一下,刚欲开口说话却被老爸抢了话头。
“哎呀,瞧我这记性,”老爸故作动静,夸张地拍了一下额头,急忙拉着宋凛站起来,“今天画室刚好新进了一批绿松石,水头儿正着呢,我给你选了几颗,走,过去瞧瞧。”
宋凛哪里看不出这是故意岔开的话题,他无奈地瞪着老爸看了会儿,但最后也没再说什么,由着他这般糊弄过去。
一般二楼放的是已经磨好或者刚砸碎的矿石颜料,而新进的石料则是放在一楼等待切割处理。
这批绿松石水头儿确实是好,拿手电筒朝缝隙里一照,出来的亮就像是被月下光雾拢着的绿河。
宋凛选了两块包好,准备找熟工做成串儿。
“对啦儿子,”老爸不知从哪里又摸出块石头来,是已经切开画好线了的,“这块你给你外公送过去吧。”
“这是什么。”宋凛接过,拿手电筒朝上面一扫,琥珀色的条纹在石块中游走。
老爸嗐了声,摆摆手:“我也不大懂,就早几年见你外公玩过,这不前阵儿见人有就买来了,你替我送过去吧。”
虽说老爸是倒插门,但外公也没因这个瞧不起他,反倒是明里暗里地给了许多帮助,就算已经离婚这么久了,这些年只要宋凛过来,老爸绝对会托他给外公带点儿东西。
宋凛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也没多问直接将石头包好,连同之前那两颗一起装进袋子里。
选完石料后时间也不早了,这马上年底,这种求画送人的不少,老爸也忙不可能拉着宋凛搞什么喝酒谈心,将碗筷收拾好后便带着宋凛出了画室。
车就停在画室外,宋凛上车后将车倒出来,降下车窗喊道:“那我先走了啊爸。”
老爸急忙应了声,从台阶上走下来,按着车窗嘱咐道:“路上小心,注意着些。”
“好,我知道的。”宋凛点了点头。
“还是得注意。”老爸又着重嘱咐了一遍。
可在嘱咐完后,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嘴唇突然抿紧,面色间带了几分犹豫。
看老爸这样,宋凛就知道他心里装着事没说,依着宋凛对自家老爸的了解,这不说清的让他装着事过夜,指不定会想成什么样。
为了避免多生烦恼,宋凛敲了敲方向盘,笑着说道:“还有什么就一并说了,咱们两父子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吗。”
“唉,也没什么就...就儿子,你工作上的事爸爸相信你自己有数,但你现在也不小了,你看人乔珩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人女儿都多大了...”
说到这儿,老爸突然住了声,像是说错了话般急忙补救道:“不是,爸爸不是对你的性向有什么意见,也不是要你去结婚生孩子,只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身边没个人,做父母的担心。你...”
“好了爸,”宋凛攥着方向盘的指节有些发白,但他脸上还是端着没有破绽的笑,“我心里有数的。”
老爸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事上多说,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句有数就行。
这话说完后两人间有这一阵尴尬的沉闷,但好在宋凛及时从情绪中挣脱出来,笑着对老爸交代了几句后便发动车辆从侧方缓缓没入车流中。
随着老爸的身影在后视镜中化为一个黑点,宋凛一直强撑着的笑意终于在光影闪现间破碎,他将车开离原始轨迹,朝着宽阔无人的车道驶去。
没有终点没有目的地,宋凛也不知道他将开往哪个地方。他只想从那窒息压抑的车流中逃出,在这本该是凛冬已至的季节中,享受这座城市为他们守卫的温暖。
暖风夹杂着木棉花的香气逆着车前进的方向吹入,宋凛深吸了一口气,清甜的香气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心中的苦涩。
‘你看人乔珩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人女儿都多大了...’
宋凛脑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而在这句话中,乔珩这两个字又显得尤为突出,像是咬碎了嘉云的柠檬糖,在酸齿的同时齁甜侵蚀牙龈。
那是年少时的美梦,也是长大后的现实,乔珩不是漂亮的小裙子,不是他宋凛想要就可以得到的。
宋凛又有些喘不过气了,他颤着手将车停在路边,如同溺亡的浮萍般从车上仓皇窜出,在昏暗的路边点燃香烟,试图在无药物的情况下用尼古丁唤醒多巴胺。
南京特有的焦糖香气在烟雾中散开,宋凛咬了一下烟头,盯着那随着呼吸起伏燃起又暗灭的星火,直至抽完。
烟灰落进路边的花坛,伴随着尼古丁的入体,宋凛压下哽在胸口的不甘和苦涩,喘着气起身挥散眼前的烟雾。
晚风在这时也来助力,顺着风痕,宋凛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
——对面那耀着淡绿色亮光的灯牌也撞入宋凛眼中。
旗袍。
瘦金体的回锋勾画出的线条像是撩人的腰线。
宋凛看着那熟悉的旗袍铺子,一时间竟难从这巧遇中回过神来。
他...他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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