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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突兀的温热压上掌心,宋凛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却在撤手间发现顾灼早已抢先一步收回了手。

可他也只是收回了手,人却站定在宋凛跟前一动不动,视线紧盯着,像是非要得到一句回复才肯罢休。

宋凛与他对视了片刻,说不出是惊愕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但总之是放软了声音,顺着回了声‘是啊’。

对于两人的交谈,以及宋凛的神情失态,外公都在一旁看的真切,他视线在两人间流转了一会儿,端着笑意试探道。

“小顾和我家阿凛认识?”

外公这问一出,宋凛的脑神经就猛然被重锤了一下,他惊慌地看向顾灼,泛着水光的眼中沾着乞求。

宋凛那乞求暗指什么,顾灼心里明白,他无端地生出几分烦闷,但更多的是怜惜的不忍。

顾灼侧移了一下身体,挡住宋凛发颤的手:“是,之前在合作晚宴上见过的,说起来也有缘,前一阵我工作室和外商谈合作,合作人找了位跟翻,没想到竟是宋首席。”

“是吗,那真的是挺有缘的。”外公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灼,而后才将视线移回宋凛身上,问,“你前一阵说的出外差,是不是就是跟小顾他们工作室出去的?”

听着回复里没有带任何有关旗袍或者是女装的字眼,宋凛瞬间松了口气,他立即调整好神情,向前走了一步:“是的,一起去了京市。”

宋凛回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到先前的模样,眉眼舒倦,不骄不躁,矜雅中透着书卷气。

一如以往所教导、所要求的模样。

外公盯着宋凛看了一会儿,疑虑逐渐打消,他看向顾灼,客套地询问道:“铉翎身体还好吧。”

“父亲身体挺好的,只是最近有些太过于劳累,医生建议多休养一段时间。”顾灼微低了头回话,他侧手引向门口,“禅音会快开始了,宋爷爷我们进去说话吧。”

在交谈间,周围的人群在不知不觉中逐渐稀松,忽紧忽慢的琴声调音也悠悠地从馆内扬来,外公一听音色便被引了神,对顾灼微颔了首后,便顺着他的动作走向馆内。

走至台阶时,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子从侧道跑来,顾灼向两人介绍了一番,是他的秘书,姓梁。

梁秘书一开口就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了,待人处事十分圆滑,跟顾灼有得一拼。三人走在前方交谈着,说的都是些宋凛听不懂的股价行市。

也就在这时,宋凛才将外公要去见的那个生意人与顾灼画上等号。

宋凛忍不住看了一眼顾灼,却在抬眸间发现顾灼也刚好侧眼往他,二人视线交缠了几秒,最后在顾灼的移眼间断开。

正当宋凛低落时,他脸侧的光影忽地被阴影笼住,下一秒,他垂于裤侧的手便被人搭住。

温热的掌心虚搭在手背上,指节轻拍着,在隐秘中的安抚。

顾灼依旧是微低着头与外公说话,但在不知不觉中,却落了半步移到宋凛的身侧,他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更进一步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轻轻地搭在手背上拍打。

在轻拍中,指节发抖的频率逐渐变低,但宋凛的心口却被涌起的酸涩胀满,他控制不住那决堤的情绪,让它染红了眼眶。

“顾灼,”宋凛趁着拐角的间隙低喊了一声,“你最近——”

‘怎样’俩字还未说出口,外公的一声惊呼便将其从中打断,他看向那新置的书法桌,新奇道:“这里什么时候还添了墨宝?”

随着问声,手背上的触碰也跟着离去,宋凛满腔的情愫,便跟着那句未能全道出口的问候一同卡在喉间。

但现下也由不得他多加放任情绪,宋凛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忽涌起的情愫已然从眼尾退去。

顾灼在暗中看了眼宋凛,确认没事后方才转眸回话:“应该是最近才添的吧,我上次和爹地一起来也是没有的。”

说到这儿,顾灼话头一转:“我听爹地说,宋爷爷的书法可是获得过省级奖项的,不知宋爷爷能否题几个字,让我这浅学者临摹一番。”

这番话说的巧妙又圆滑,即不刻意,但又把老爷子哄得开开心心,外公先开始还虚推了一下,但最后在顾灼的又一番恭维下,还是挽了衣袖握了笔。

缘馆里无论是餐食还是座位,都没有特定的限制,只要你来,都有权利可以享用,这个书法桌也不例外,上面提供的墨宝都是免费的。

看着外公要动笔了,宋凛立即跟着上前,取了根墨条研墨。这缘馆背后的开办者是为世家子弟,不缺钱,这馆内置办的物件也都是上好的,就好比宋凛手上这方松烟墨,一条的价钱堪比足金项链。

宋凛取了砚滴滴水,而后按着侧边压上水滴中央,开始均力、急缓适度地研磨,手上毕竟是有着大几十年研磨功夫的,不消一会儿宋凛便将墨汁浓度匀好。

研磨完后,他便将抽了纸巾将墨条底部擦拭干净,然后用宣纸将其包好,放回雕花木匣中。

待宋凛将这一切都做好后,外公也刚好题完字,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中的大光明云四字,字体撇捺峻荡、字骨端正,在张合间便可窥得书写之人的腕间力道。

顾灼站于外公身后,眸色间盛满专注的赞赏,他双手伏于掌心轻拍:“难得见这么笔力深厚的魏碑,宋爷爷刚才真是过谦了。”

“好久没写魏碑了,有些退步,”外公移了镇纸,“大光明云这四个字算不上极好的彩头,但愿福不可过重,赠字也有度量。”

顾灼从老爷子手中接过书字:“我懂的,宋爷爷肯赠字已是我的荣幸,不敢过于奢求太重的愿福。”

外公低嗯了一声,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偏头问道:“小顾应该也是练过的,不如也写几个看看。”

顾灼愣了一下:“我这字就学了个皮毛,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还是不了不了。”

“不打紧,就试试,”外公下了衣袖,“刚好,小凛最近也好久没有写过字了,你们俩一同试试?”

忽然被点到,宋凛有些懵,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也瞬间明白了外公这么做的用意。

正所谓字如其人,字现本性,外公这一番话,即是对宋凛的敲打,也是对顾灼的试探。

方才的失态,还是让他起了疑。

宋凛的胸口又被哽住,但现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他拭去眼中的神色,端起笑对顾灼说道:“我确实是很久没写过了,不知顾先生能否赏个脸,和我一同写个字。”

看着宋凛的笑容,顾灼眉间微蹙,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却在思量中忍住,他看了一眼宋老爷子,抿着唇低嗯了一声。

宋凛挽了衣袖,走过去取了两只毛笔,递给顾灼时问道:“顾先生打算写些什么?”

“还没想好,”顾灼将笔接过去,指尖轻擦了一下宋凛的手心,“你呢,打算写什么?”

宋凛没回答,只是冲他笑了笑:“你到时候看就知道了。”

两人各取了宣纸,沾好墨后便开始提笔写字,因为准备的仓促,自是不可能跟平日里在家练字一样写很多,大抵四字或是一句诗词的时间便都撂了笔。

墨迹还未全干,不能取纸,两张书字便都被镇纸压着,并排摊在桌上。

顾灼题了一句张爱玲的诗‘海中月是天上月’,而宋凛则是简短的‘兰因’二字。二人互看着对方的书字,神情皆是一愣,不单惊讶于同一种字体,更怔愣于书字背后的含义。

“看来我们家你们俩是真的很有缘,连练的字都是同一种,”外公看着那桌上的瘦金体字样,眼眸中微有些深沉,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评价道,“阿凛,你心性浮躁了。小顾的心就比较定,削肉至瘦,却不失筋骨。”

“不对,这位施主并不是心性不定。”

正当外公的话音刚落,一声与其相悖的言语从旁传来,众人顺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灰色纳衣的僧人朝他们双手合十地走来,身后还跟着缘馆的馆主萧肆。

萧肆先是跟宋老爷子问了声好,而后便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此次前来讲经的渡禅法师。”

能被萧肆请来的人,肯定是有着来头的,众人跟着双手合十问了好。

渡禅法师回了礼,他踱步走到宋凛那张字的桌前,细看了一会儿,而后又抬头打量了宋凛一番。

看着宋凛的面容,他眼中忽闪过一抹悲怜,叹气道:“枷锁锢心,累于身,损于神,现于面。汝知根本,却不愿解,自设牢笼。”

这话带了古言的造词,但却不难懂,尤其是对于宋凛这种深研过古代汉语的人。

短短几句,便将宋凛心中所有的困顿全部剥开。别人可能听不太懂,但宋凛本人不可能不明白。

宋凛的脸色顿时煞白,他惊慌地看向渡禅法师,张口想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宋凛忽白的脸色,顾灼忍不住担忧地皱了眉,他朝旁微微靠近,接着桌子的遮挡握住了宋凛的手。

外公在一旁细细思量着这番话的含义,但却没弄懂,他看向渡禅法师,问道:“这...不知大师这番话是何意?”

“这位施主自是明白的,”渡禅法师摇了摇头说道。

他又看了一眼宋凛那兰因二字,却在途中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忽起亮光,下一刻他便将视线移到顾灼身上,视线在两人间打量。

停留片刻,渡禅法师忽地唤了一声‘萧先生’,听到应声后便说道:“能否把我上次存于这儿的千瓣莲手串取来?”

听到渡禅法师这句话,萧肆面色一怔,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后便退身去取。那条手串其实就被放在书法桌旁的熏香室里,来回间不过几分钟。

渡禅法师从禅盒中取出手串,那条手串是由梨木珠串成,上面刻有栩栩如生的碗莲,但与其它碗莲手串不同的是,这手穿上雕刻的碗莲是闭合的,还未开花。

渡禅法师将手串递至宋凛眼前:“佛家讲求一个缘字,你二人与我有缘,这条手串便与增,千瓣莲,需外力破其枷锁方可盛开,愿如佛曰: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海中月是天上月’来自张爱玲的诗,下一句是‘眼前人是心上人’;大光明云和广设方便,使令解脱都来源于《地藏菩萨本愿经》

略有些咬文嚼字,但背景身份摆在那儿,就emmm...也不知我这垃圾笔力有没有写明白,如果没有就非常抱歉,我也在尝试着提升和突破,还请谅解(如果真的看不懂就直接指出问题,我接下来再尝试改改。)

最后感谢订阅和支持,看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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