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时间维度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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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良翰睁开眼之后,仍旧有种记忆混乱的错乱感。

脑袋里被强行钻进去了一段曾经被抹去的记忆，让他即便醒来也始终陷入在一种时空交错的茫然中。

以至于在看到坐在他床边的校长后，他下意识地脱口说：“校长爷爷。”

“嗯,”校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都想起来了。”

江良翰闭了下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起自己是故意在很难被人发现的地方吃掉那个冰凉的甜筒，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任由脆弱的胃不停绞痛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弱小的江良翰幼稚的想用这种方式彻底消失在现实世界里,从而永远活在出题人的世界中。

而他也果真如愿以偿的在意识恍惚时进入到续命学校。

不过，在此之前，混乱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一处插曲……

江良翰猛然从坐起身，顾不上眼前的眩晕就要下床：“路——”

“你的小男朋友还没醒。”院长无奈地扶了他一下，示意江良翰往旁边看,“不过他没什么事,只是因为精神压力有一点大，现在睡着了。”

虽然有校长这么说，但江良翰还是忍着头晕挪过去。

他的小男朋友在睡梦中仿佛还有些不安，眉头蹙起，眼角微微泛红。

江良翰用温热的指尖一点点抚平路咖的眉间、轻柔地擦过他的眼尾,等自己的手指一路走到男朋友掌心处的时候，才发现路咖手中一直紧紧攥着一块好像有些熟悉的布料。

想到什么，江良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缺了半块布料的衣摆。

“你俩都晕过去了，还一直抱着不松开，”校长慢吞吞地解释，“你的小男朋友很黏你哦……”

听到校长揶揄的语气，江良翰轻咳一声，耳根发烫。

尤其想起过去记忆的他潜意识里知道校长对他来说是很值得尊敬的长辈，被长辈调侃恋情什么的,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不好意思，但江良翰还是在校长笑意满满的眼神中，用自己的手代替那块布料，被睡梦中的路咖紧紧握住。

校长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江良翰，好似没头没脑地说：“现在还生气吗？”

对那批差点儿让路咖回不来的实习出题人们，这么记仇的江良翰肯定是会记上一段时间。

但是江良翰知道校长说的并不是这件事，失去的记忆那么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就在昨天。

“我那个时候其实真的没想到，你们并不希望我留下来。”

江良翰低声说。

二十年前的小江良翰抱着彻底丢弃现实世界的决心，却被最初给了他爱和温馨的出题人们拒绝了。

“因为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精彩，而你却不曾体会过，”校长轻声说，每一个字都与江良翰记忆中的各种声音重叠在一起，“你没有真的在学校中上过一节课，没有去过真正的游乐园，没有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喜欢的人，你的人生甚至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你还没有肆无忌惮、肆意妄为、为所欲为的为了自己活一次。”

当时思维简单的江良良其实并不明白这些。

他只知道，在现实世界里，父母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是不喜欢他；家应该是他最重要的地方，但是不属于他；他对那个生活区域只能在一栋小小医院里的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

所以他想要离开那里，和喜欢自己需要自己的出题人朋友们一起生活。

……小江良良从来没想到，一直很喜欢他的出题人却也不要他。

“校长爷爷，虽然我现在知道了你们的良苦用心，”早已经长大的江良翰笑了一下，“但我当时其实很难过的。”

岂止是难过，记忆里那个小男孩唯一一次哭得那么伤心绝望。

哦，拍电影的时候不算。

“所以作为补偿，”校长看着他，仍旧是慈爱的笑容，“你想不想成为续命学校的继承人？”

江良翰瞪大眼睛。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校长说的应该是出题人而不是——

“我诚挚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要不要成为续命学校下一任的校长？”

*

路咖又回到了那个寂静寒冷的消防步梯中。

“江良翰……你想做什么？”

本以为不会被听到的喃喃自语，却让抱着甜筒的小江良良仰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大眼睛里的茫然陌生在扫到路咖的金发蓝眸后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单纯的惊喜。

“是你呀！”小江良翰望着他，因为身体没有彻底恢复，所以脸色还带着一点儿苍白，但精神却好像很好的样子，“原来真的有你这样一个人，我还以为那真是我的妄想症呢。”

毕竟不管在现实世界还是续命学校中，小小的江良翰都没有在看到路咖的身影，他甚至不止一次怀疑过记忆中那个只出现过几次的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

……或许现在也不是真的。

小江良翰悄悄地想着。

这个人好像每次都只在他心情不开心的时候才会出现，嗯，就像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守护神。

“我想要吃一个甜筒。”大概是确定眼前的金发男人不是医院的医生或者护士后，江良良很自然地举起手中的冰淇淋，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馋嘴吃零食小孩子一样，装作很乖巧的模样说，“嘘，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医生啊？”

路咖缓缓蹲在他面前，身高的变换，变成了自己仰头看着小江良翰，他眼睛一眨都不眨，声音复杂：“……为什么？”

“嗯，”小江良翰认真想了想，说，“可能是我想做一些我喜欢做的事情吧，想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想见到自己喜欢见到的人，想一直开心下去。”

“那你现在，”路咖声音哽住，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之前轻柔的状态，“不开心吗？”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路咖就意识到他的问题。他是亲眼见过江良翰的父母对他的敷衍和冷淡，那已经是他在现实世界中关系应该最亲近的人，本来就很敏锐的小江良翰又怎么会开心？

“我吗？”哪知道小江良翰却好似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却扯开了一个笑容，“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啊，只是我不想因为我有更多的人不开心……嗯，就像是你现在这样。”

因为路咖蹲在自己面前，所以小江良翰很轻松就能伸出那只没有抱着甜筒的手，触碰到了路咖的眼睛：“你不要难过。”

路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这么小的江良翰面前，听到江良翰还带着一丝奶气的声音，感受到对方冰凉却柔软的指尖，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下子就滚落下来。

小小的江良翰因为指尖的湿润愣了一秒，随后却也不嫌弃，反而将指尖抬起，像是大人一样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然后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狠下心把另一只手中的甜筒举在路咖面前：“……我可以把我的冰淇淋分你一口。”

看着自己眼前还冒着凉气的冰淇淋，路咖沉默了两秒后，才用低哑的低声说：“它很凉。”

“但是也很甜。”江良翰冲着他笑着眨了下眼睛。

“江良翰，”路咖要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才不会让自己喉咙处的哭腔暴露出来，“你会快乐吗？”

江良翰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被分享了一小口冰淇淋的路咖沉默地看着江良翰津津有味地把那个冰淇淋吃光，即便因为胃部的刺激反抗而使额角冒出一层冷汗，但江良翰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路咖垂在身侧的手掌早已握紧成拳。

他其实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阻止江良翰这种堪称自虐的行为。

他明明可以阻止江良翰的。

但是他又清楚知道就算自己能阻止现在眼前的江良翰……那又有谁能够阻止在原本这个时间段中，真的险些死亡的江良翰呢？

而当他紧紧抱着江良翰瘦弱的小身体，感受到他身体的体温一点点冷下去的时候，路咖却突然感觉到了从之前就一直锁在他心口的那抹恐惧。

如果江良翰真的死了。

如果江良翰真的死在了他的面前。

路咖抱着小江良翰身体的手臂在不自觉地颤抖，他垂头看着怀里已经闭上眼睛的少年，得不到回应地轻轻唤着：“江良翰，良良……”

*

“良良……”

握住路咖掌心的江良翰听到男朋友在睡梦中慌乱的低喃，连忙握紧他的手，重复着：“我在。”

“……江良翰……”

他看着路咖紧皱的眉间，伏下身轻轻吻住他的额头，两人额角相抵，江良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应声：“路路，我在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咖才从梦魇中醒过来。

他那双漂亮的蓝眸睁开后还藏着水汽，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定定看了江良翰好久。

“路路……”

江良翰刚露出一个笑容，躺在病床上的路咖直接用力扑到了江良翰的身上，江良翰毫无防备地向后仰了一下才笑着将路咖扣在自己怀里，抬手轻轻搂着路咖的背，轻声说：“不怕不怕，我在呢。”

路咖没开口，只是抱着江良翰的手臂缠得更紧了。

“路咖，小江？你们在房间里吗？”

德朗夫人敲门的时候路咖还紧紧抱着江良翰不松手，江良翰不好意思这种情况下让路咖妈妈进来，又不愿意挣开路咖的手，只好在屋里抬高音量回应：“阿姨，我们都在房间里，请稍等，我们马上下去。”

“好的，”德朗夫人声音中带着笑意，她离开前还好心提醒道，“很多客人都已经到了哦。”

明明德朗夫人没说什么，但江良翰总觉得莫名心虚，连耳尖都悄悄热了。

路咖也听到了自己妈妈的声音，不过他现在不想松开江良翰，等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后，也只是用额头蹭了蹭江良翰的颈侧，喃喃地问：“几点了？”

“快上午十点了，小寿星。”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江良翰揉了揉他的后颈，轻笑着回答，“生日宴会在下午三点才正式开始，你饿不饿？要吃点儿东西吗？或许再休息一会儿，不着急。”

江良翰原本是在续命学校守着路咖的，不过后来进来的海王提醒他，因为路咖已经离开考场了，所以现在他们在续命学校的时间会与现实时间同步。

而今天又是路咖的生日。

为了避免两人在这一天一睡不醒让其他人紧张，江良翰还是带着确定只是睡着了的路咖回到现实中。只是路咖一直睡到刚才，江良翰担心他，始终陪在旁边几乎一秒都没有离开。

然而恐怕在德朗庄园其他人的眼中，他们这种情况就像是闹了一夜闹到早上都起不来。

想着想着，江良翰耳尖原本还没褪去的热度仿佛又有了重新燃烧的迹象。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揉着路咖的背让自己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小男朋友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路咖摇了摇头，还抱着江良翰不松手。江良翰笑了笑，任由他抱着，一下下安抚地揉着他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良翰才听到路咖靠在自己耳侧轻声说：“江良翰。”

“嗯？”

路咖却好像只是叫叫他，得到回应之后就在江良翰怀里蹭了蹭，蹭出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又不说话了。

结果大概是他们的‘马上’太久了，江良翰和路咖并排放在床头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紧接着一声一声就好像是一群人在催他们一样。

路咖眉头皱起，终于舍得从江良翰怀里抬起头。

然而就像是在路咖睡着的时候——江良翰垂头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攥住的衣摆，嘴角翘起，轻轻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覆盖在路咖的手背上，提醒他：“应该是林林和小八他们，你之前不是也给他们都发了生日请柬？”

可能是在‘过去时间里’生活太久了，以至于这件明明就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路咖却要努力想一想才能有一点点印象。

路咖声音微哑地说：“……他们都已经到了？”

“嗯，庄园的私人飞机早上就把他们都接过来了，塞德管家来提到过，”江良翰伸手把床边那杯还温热的蜂蜜水递到路咖唇边，路咖双手攥着江良翰的衣服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选择借着他的手一点点喝水，“不过我也一直没去看他们。”

“哦，”路咖慢吞吞地喝水，慢吞吞地说，“让他们等那么久好像不太好。”

虽然自己的小男朋友这么说，但是他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想要起来迎接的样子，江良翰笑了一下，主动做这个‘恶人’：“没关系，林林是自来熟的人，他们互相那么熟悉，这么久肯定都找到消遣的事情了，不用管他们。”

路咖虽然没说话，但唇角却小小地勾起一个心情还算不错的弧度。

真可爱。

江良翰没忍住笑着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路咖感受到身边人温热的体温之后，心底那最后一丝恐惧才慢慢褪去，也终于记得问之前在续命学校的事情。

江良翰和他解释了那批实习出题人的事情：“不过现在都不用担心了，因为以宋词为主的实习生涉嫌谋杀普通人类，谋害续命学校准校长等罪行，这一次恐怕会在时间牢狱里关一辈子，那个什么二号研究所也将被取缔。”

“谋害……校长？”路咖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他。

“咳。”江良翰清了清嗓子，稍微挺直腰背，“我还没和你说，校长爷爷，决定扶持我作为续命学校的下一任校长。”

路咖一点点瞪大了眼睛，把江良翰看得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因为校长说因为我的身份，反而更容易以普通人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极有可能降低续命学校的死亡率。”江良翰解释，“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同意了，毕竟我可以悄悄的假公济私……”

因为路咖的神色，江良翰越说声音越低。

“如果你去做了续命学校的校长，那你会不会，”路咖看起来有些不太舒服，江良翰能听到他声音中的隐藏起来不安，“会不会想要一直留在那边？”

说出这句话之后路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个为了留在续命学校，宁可在现实中死去的小江良翰——他攥着江良翰衣服的手收得更紧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脑袋却被人用力揉了揉。

“想什么呢？”江良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对上路咖呆呆的表情之后没忍住又捏了下他的脸颊，“你还在这里，我为什么要一直留在那边？你难道是吃干抹净就要把我甩走了？明明之前你还说我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呢。”

路咖还有些晕乎乎的：“可是——”

“可是二十年前的小江良翰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眷恋不舍的东西，他能舍得，”江良翰看着他，认真说，“但是二十年后的江良翰舍不得。他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路咖，不想不愿意也不会舍弃这一切。”

“明白了？”江良翰笑着又捏了下男朋友的脸蛋，就像是要把小时候被占过的便宜都还回来一样，“我舍不得你……也一定不会再做傻事了。”

被捏了两次脸的路咖终于回过神，他看着江良翰眼中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好像又有些发热了。

不过比起在‘回忆’中的酸涩，这次却是一种说不出的饱胀和满足。

他轻轻将唇瓣印上江良翰的唇，低声回应：“我也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