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庄周梦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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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汐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她最聪明的地方在于,从来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更不会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以卵击石。

所以当她得知许嘉衍即将远赴m国时，立刻以学习交流经验的理由自愿申报成为本次会诊的随行助手,从天而降恍若奇迹般地出现在许嘉衍面前,营造了一场精心策划的不期而遇。

她有十足的信心能够重新赢回许嘉衍。

任汐出身优越,学识过人,气质更是高贵优雅，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最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她性格冷静从容,做事讲究章法,拥有许嘉衍最欣赏的品质,也自认是最懂他的女人。

更何况,她是唯一一个他亲口承认过的交往对象。

和许嘉衍分手之后,任汐交过好几任男朋友,但这些人不是长得不如他,就是长相和能力都不如他，任汐尝过了珍馐,又怎么能咽得下去糟糠,所以她曾经沧海难为水，就为了吃上这口回头草。

哪怕许嘉衍在和她交往期间，冷淡克制得像在履行义务,没有任何上心的样子，似乎比起她这位女朋友，还是实验室里冷冰冰的医疗器材更吸引他，任汐也觉得，这个人性子就是如此。

程侨的出现，的确令她颇感意外。

除了长得好看点，她简直一无是处。素着颜穿个睡衣就敢出门,说话行事更是张扬不懂分寸，活生生地把“花瓶”两个大字刻在了脸上。

愚蠢的女人对付女人，而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

任汐从来没有把程侨放在心上。

她相信，这只不过是许嘉衍一次失误的偏航，他终究会回到正途上来的。

任汐抱着手术资料，款步姗姗地穿过医院长长的回廊。

转过拐角，在距离会议室门口仅有几步远的地方，她看到许嘉衍正斜靠在窗边讲着电话，深邃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柔情和宠溺。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眼底划过一丝浅浅的无奈，压低了嗓音说道：“等这边手术完我就回去，一定来给你捧场，这下满意了么？”

任汐走上前去，许嘉衍正好挂了电话，看向她淡淡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他脸上那些生动的神情全部滴水不漏地收了起来，又恢复了一副不近女色的冰冷神祇模样。

仿佛刚刚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任汐朝他露出了一个清丽的笑容。

“markus让我把这份文件给你，这是病人前几年的就医记录和用药明细，还有我想说，你不必这么防备我，他也是我的paper指导，考虑到这次病例的特殊性，我只是过来学习的，没有别的意思。”

许嘉衍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接过文件认真翻阅起来。

*

华国，金钟奖的比赛稳步进行，程侨凭借娴熟的技巧和细腻的表达，一路顺畅晋级。

直到复赛最后一轮，半决赛名额之战。

迈过这一关，她就可以踏入正式的厮杀圈，面对更强劲的对手和更激烈的角逐。

音乐厅里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脚步急而不乱。

放眼望去，观众席上已是黑压压一片。

amanda数了数所剩无几的空座：“今天来得人好像特别多啊。”

贺旭向她解释：“今天是最后一场复赛了，会有很多已经晋级的选手过来观摩，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都说金钟奖从半决赛才真正开始，前头只不过是预热而已。”

“来刺探军情？”姚婷在边上插了一句，她今天好不容易有空，特意过来支援程侨。

贺旭：“差不多那意思吧。”

他向后环顾了一圈，一一指点过去：“你们看站在侧门那个，是z音的刘桐，算是浙派青年演奏家这一代的翘楚，往咱后面数三排，那是严文彬，广灵派程梅的亲弟子，还有右边短发的那个姑娘，西南音协推送的莫小小，这几个都是今年的夺奖热门。”

盛楷快人快语，百无禁忌：“怎么感觉人家都是名门正派，我们是野路子来挑战的？”

amanda听得直想挠他：“野路子你个头啊！你的程老师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好么！”

几人正笑闹着说话，就看到一位高挑的女士从前门进来。她一路挺直脊背，缓步走到评委席正中间，弯下腰和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打了招呼，然后直起身来，露出半张逆光的侧脸。

盛楷感慨：“这个人是谁啊，看着很有来头啊。”

方溪溪在旁边眯了眯眼睛：“唐蕊。”

程侨低着头在座位上玩手机，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影飘了过去。

她等着最后一块消消乐碰撞后才抬头，正好和右前方的唐蕊对上了视线。

唐蕊本来正常的语速卡了一拍。

评委老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小唐，你认识啊？”

唐蕊微微点头：“是和我一届的同学。”

老先生诧异地又看了一眼程侨：“同学？原来也是华音的，难怪啊……”

唐蕊走到了程侨边上：“好久不见。”

程侨笑笑：“是挺久的，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吧。”

唐蕊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进到半决赛，我想和你再比上一场。”

程侨还没说话，背后传来了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那你得想好了，这次可没有什么加分咯！”

方溪溪站到了程侨身后，冷冷地看向唐蕊。

唐蕊没有和方溪溪争论，她向程侨点了点头，就打算走了。

程侨叫住了她：“唐蕊。

她朝着唐蕊瘦削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半决赛见。”

复赛最后一场，程侨弹得是《梅花三弄》。

她琴音下的梅花清新俏丽，风骨剔透，散板泛音时更有一种老树虬枝迎风绽放的感觉。

谢幕的时候，台下观众纷纷鼓起了掌。

今年的比赛施行的是评委轮换制，没想到最后一场复赛，坐在下面的竟然又是程梅。

这一次的打分，程梅只给了8.8分。

她板着严肃的脸庞点评：“程侨是吧，我记得你，第一轮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基础和技巧都很好，但是你知道你差了一点什么吗？弹琴需要静心，这点你做到了，但是别忘了这是一场比赛，你更需要的是野心，在你眼里我没有看到想要获胜的信念，没有那种势在必得的渴望，你好像就是随便上来弹个曲儿，哎感觉还不错就下去了，我想现在甚至很多人会有一个疑问，你的水平到底能不能弹大曲？”

最后这一句几乎接近质问了。

要是遇上前几轮面皮薄的选手，许是要掩面而逃了。

程侨却只是握住话筒，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的点评，我会考虑选曲问题的。”

最终结果公布，程侨顺利跻身半决赛。

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盛楷几人还在替程侨愤愤不平。

“这绝对是针对，太过分了！什么野心不野心的，程老师又不去当女皇！”

“话说咱半决赛不会还碰上她吧？”

贺旭提着背包，笑眯眯地为同伴解惑：“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程梅老师是半决赛和决赛的常任评委……”

“啊？？！！”

众人接连惨叫声中，贺旭接上了后半句。

“好消息是，决赛圈的常任评审会增设到八席，咱们程老师还能再抢救一下。”

“奶一口奶一口，程老师一定能赢！”

程侨跟在众人身后。

明明是值得喜悦的时刻，她却莫名生出了几分心神不宁。

程侨想了想，对方溪溪说道：“我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出去吧。”

方溪溪：“好，那我们在门口等你。”

amanda看着她的背影调侃：“打电话～我看时给那谁报喜去了吧。”

盛楷放下手里的东西，呆呆地望向程侨走到侧门的背影。

身后贺旭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走了走了，里面热得很。”

程侨算着m国的时差拨出了电话，想把自己成功晋级的喜讯分享给许嘉衍。

叮咚叮咚的铃声响了好久，那边才接了起来。

程侨立刻开口：“许加盐同志，当当当当～准备好恭喜我的话了吗？”

对面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然后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

“程小姐，嘉衍现在不太方便接听电话。”

……

程侨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任小姐，不问而自取是为偷，你没经过人家允许擅自接别人电话，这样不太合适吧？麻烦把电话给他。”

任汐的声音很平稳：“我说过了，嘉衍现在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

程侨轻嗤了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不管他是洗澡洗到一半，还是喝多了不省人事躺在你边上，都轮不到你来替他做决定，麻烦你现在就把电话还给他，好吗？”

任汐叹了一口气：“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拿着未挂断的电话，一步步走向已经灭灯的手术室。

手术室门口，markus早已换下了手术服，他满脸颓丧，把自己卷曲的头发薅得乱七八糟。

任汐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她轻声问道：“他还没出来吗？”

markus轻轻摇摇头，指了指门背后。

“我想你应该劝劝他，这是我们团队一致作出的决定，并不是他的责任。”

任汐轻轻推开了门。

灯光全灭的手术间内，许嘉衍靠着强，闭上双眼冰冷得像一尊雕塑。

任汐把手机递给了他。

“sorry，我已经告诫过了，但你的女朋友一定要这个时候找到你。”

许嘉衍沉默着接过手机，转身独自出了门。

任汐望着他的背影，想跟上去，又迟疑地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