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庄周梦蝶（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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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内,两人面对面坐下。

程侨抬手问服务员要了一杯苏打水。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滑落了一截，于是任汐就亲眼目睹了她小臂内侧的点点红印,竟是隐秘又暧昧地连成了一片,可见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占有欲有多强。

刺得她眼睛都痛了。

任汐缓缓捏紧了拳头,任由尖尖的指甲扎进手心。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谁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程侨就这么不知廉耻地带着满身欢爱的痕迹坐在她面前，明晃晃地宣告了她的失败。

任汐的口吻充满了嘲讽和恶意：“你就是这么勾引男人的吗？”

程侨对她的口不择言感到些许诧异。

这是恼羞成怒了？连一点淑女风范都不要了？

听到她这么个开场白,程侨反而放松下来,将后背轻轻靠在座椅上。

她冷冷地说道：“你用不着这么生气,我和他是正经的男女朋友,做什么都合情合理,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还没计较你擅自接他电话呢。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么觊觎别人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程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看着任汐,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任汐,别骗自己了，你其实并没有多爱他对不对，你想得到他,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因为你阅尽千帆后才发现，他是你最好的选择，是你任大小姐能拿出手的最光鲜的勋章。”

任汐对着她冷笑：“你少装出这幅道德圣母的样子，我是爱他的外表和能力，你难道不是吗？我敢堂堂正正地说出来，你敢吗？至少论起家世和学识,我才是能配的上他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比？”

程侨一点都不生气。

她不用对着任汐这个陌生人去证明自己有多爱许嘉衍，因为这毫无意义。

许嘉衍的温柔和体贴，他冷淡外表下所有的温度，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程侨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任汐的眼睛：“是，在你高不可攀的眼里，我哪都比不上你，可我想一直以来你都刻意忽视了一点吧？”

她浅浅地笑了：“上一次我就说过的吧，我才是他的女朋友，我就是有这个权利，不让他接你的电话，不许他见你，把你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让你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你到现在都没发现，你正在成为一个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吗？”

“许嘉衍，从来就不属于你。”

“这场梦，该醒了。”

任汐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发抖，看起来很想把带来的红酒泼到程侨的脸上去。

她竟然，敢骂她是小三。

她原本平和的声调变得十分尖利：“程侨，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说的话算数吗……”

“她说的话，都算数。”

许嘉衍低沉的声音在程侨背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任汐转过了头，满眼震惊地望向他。

她不相信一向冷淡矜持的许嘉衍会说出这样的话，会这样纵着一个花瓶辱骂她。

她更不相信，程侨满身的痕迹会是他留下的，他一直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有任何欲望的神祇。

她今天看到的事，听到的话，完全颠覆了对他的认识。

许嘉衍在程侨身边坐了下来：“任汐，我以前欣赏你的性格，以为我会喜欢你，可我没有做到，如果给你造成我非你不可的错觉，我向你道歉。”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望向了程侨，里面尽是专注。

“程侨是我想要一直走下去的伴侣，她说过的所有话在我这里都算数，我也不会允许你用任何的恶意去中伤她。”

任汐站不住了。

什么叫他以为会喜欢她，但他没做到？

原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所以当年她尝试着提出交往的时候，他只是略微沉吟就答应了。

所以他可以对她一直彬彬有礼，宁愿去实验室守着机器，也不会对她多一点点上心。

许嘉衍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她最后的自尊。

任汐挺直了脊背，掉头就走。

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两人。

许嘉衍望向一边的程侨，淡淡说了句：“高兴了？”

程侨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还好吧，就是感觉自己像小说里的恶毒女配，欺负人家女主角了。”

许嘉衍轻斥了她一句：“别胡说八道，穿这么点就下来了，小心着凉。”

程侨握住了他的手掌：“我该回去了。”

许嘉衍应了一声：“嗯，回去把衣服穿好，手都凉了。”

程侨轻声说道：“不是的，我说的是我该回a市了。”

她慢慢地解释道：“洛城现在下暴雨，溪溪担心原来的航班会延误，所以给我改签了两个小时之后的，我马上就要走了，我得回去参加比赛。”

许嘉衍沉默了。

程侨满身风雨而来，连行李箱都没打开，却又要离开了。

而她这样拼了命地和时间赛跑，仅仅是因为担心他，想见他一面。

他叹了口气：“回房间吧，拿上东西，我送你去机场。”

程侨小声嘟囔：“不用了，你都没休息……”

许嘉衍扫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她走。

她又何尝不是。

房间里，程侨刚刚打开的行李箱又被拉上了。

许嘉衍：“本来应该在你半决赛的时候就回去，是我食言了。”

程侨安慰的话语脱口而出：“没关系的，这不还有决赛呢！”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再开口的话蕴藏着对她的无限期待。

“翘翘，这边的事还需要几天收尾，你好好比赛，给我个机会去现场看你好吗？”

程侨用力点头：“嗯。”

她在这一刻醍醐灌顶，忽然明白了程梅对她说过的话。

什么才是想赢的野心？

她现在就无比渴望能够赢下这场半决赛，要让许嘉衍的期望不落空，要让他能在现场看到自己。

她要做一个能和他并肩，一样优秀的人。

程侨坚定地许下了承诺：“我会赢的，我在a市等你。”

*

华国，a市。

随着金钟奖的角逐升级，半决赛场地也更换到了更恢弘气派的千人礼堂，此刻里面人来人往，现场人员忙碌地调试灯光和设备，另有专人正认真地和选手沟通需要的伴奏或是自带的乐器。

礼堂门口，观众们正有序地排队入场。

后台准备间内，十九名参赛选手正在紧张地化妆换衣服，做上场前的心理调整。

一位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进来了。

“选手都来抽下签，决定一下上场顺序。”

众人轮流上去拿了黄色的抽签球，最后透明的箱子里还孤零零剩下一个。

工作人员疑惑道：“谁没拿啊？怎么还剩下一个？”

她喊了几圈也没人回应，便顺手拆开球看了一眼：3号。

等到其他人都一一登记完，她对着名单核查才发现这个漏了的球属于谁。

“程侨？”

寒冷的夜风中，盛楷急得直跺脚：“到了吗到了吗？”

方溪溪看了眼航班助手：“刚落地，赶过来的话怎么也得四十分钟。”

盛楷急得嚷嚷：“啊？可是这还有十分钟比赛就开始了啊？”

姚婷转身就要进去：“我去和主办方协商一下吧，看看可不可以给她换一下出场顺序。”

贺旭伸手拉住了她，他难得正经起来，一脸严肃地说：“这种事还是我去吧，怎么说我也算是圈内人，厚着脸皮去求人家多少得卖点面子。”

盛楷急得乱出主意：“要不要我现在开车去接她啊！我开得又快又好！”

amanda被他吵得头大：“你就别捣乱了，这一来一回的不是更浪费时间！接她的车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先让旭哥把出场顺序这事搞定吧，别弄到弃赛了。”

贺旭在后台问了一路，终于找到了主办方所在的房间。

那位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不满地抱怨：“前五号马上都要去准备区了，这个叫程侨的还没有到，是要直接当弃赛处理吗？”

贺旭一听到这话，这还了得？连忙敲门进去直摆手。

“别别别，人已经在路上了，这不是堵了么！咱再等等，再等一会！”

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她这出场顺序可等不了，你看看有谁愿意跟她换个号吧？”

贺旭正一脸惆怅地准备挨个准备间去问，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我跟她换吧。”

方溪溪今晚不知第几次看向手里的表。

礼堂里面的姚婷给她发消息，说是现在5号已经上台了。

她急得大冷天里直冒热汗，突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面前。

车门打开，程侨提着行李箱跳了下来。

方溪溪如释重负，带着哭腔大吼一声：“程侨！你急死人了！”

程侨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这不是赶上了么，我的琴带了吗？”

去m国之前她把念许带回了家，让方溪溪帮忙比赛的时候给她带上。

方溪溪不管不顾地推着她往里走。

“带了带了，已经送去后台了，你赶紧进去化妆，一会记得调下音，我怕我调得不准。”

程侨也加快了脚步：“嗯。”

方溪溪缩着脑袋摸回了观众席。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焦急地问她：“她来了吗？”“人呢？到了没？”

方溪溪小声说道：“我送她去了后台，那边不让进去了，对了旭哥，你给她换到了几号？”

贺旭凑过来半个脑袋，小声说道：“17号。”

方溪溪“哟”了一声：“这号不错啊，回头得谢谢这位好心人。”

贺旭沉默片刻，打着哈哈说：“那个啥……17号原来是唐蕊。”

方溪溪：“……”

明亮的舞台上，来自西南音协的16号选手莫小小演奏完毕，向台下谢幕。

她弹得是古琴名曲《广陵散》，现场反应不错，评委们也纷纷点头。

赛制是五人一组统一打分，所以她还得在台下等候结果。

下台的时候她看到了正匆匆过来的程侨，捏了捏拳头给她打气：“加油哦～”

程侨礼貌地回了她个微笑。

工作人员敏捷地清场，换上了她的琴“念许”。

程侨提着裙摆缓缓上台，鞠躬后在舞台中央坐下。

深吸一口气，她睁开了双眼。

观众席上的盛楷怔怔地开口：“程老师的气场感觉有点……有点不一样了啊？”

贺旭点了点头：“是杀气。”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报幕了。

“下面有请17号选手，来自子期琴院的程侨，她今天准备的演奏曲目是——《广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