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春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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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侨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统共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随便叠巴叠巴就整理好了。

程华敲门进来，正好看到她拉上行李箱,顿时脸色拉下半截,发出了灵魂三连问：“你这么着急走干吗？那边事情很多吗？在家里多呆几天都不愿意？”

程侨向他耐心解释：“年后我不是就去华音上班了么,早点回去练琴备课,不能耽误事吧。”

提到工作，程华也没话说了,他自己就是个极为敬业的人,从小就教育程侨做事要周全。

这会儿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程侨低声说了一句：“我明天,想去看看我妈。”

程华冷冷开口：“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少跟她接触得好！”

类似的话他说了十几年,程侨每次听见都会气不过呛他：“她是我亲妈,我为什么不能见她？”

程华就会冲她大吼：“她不是个好东西，你要跟她学吗？”

然后两人谁也不服谁,双双梗着脖子大吵起来。

但今天,程侨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驳。

程侨记得两人刚离婚那年，程华管她管得很严，不让她和赵慧珊有任何接触。

别说同意见面,他连家里电话线都拔了，也不告诉她母亲搬去哪里，铁了心要断绝两人联系。

她后来闹到离家出走，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程侨心里明白，程华对赵慧珊是有恨的，他恨她毁了他的家庭，也毁了他的生活。

赵慧珊被电信诈骗欠下网贷,还不断向她要钱的事情，程侨没敢告诉程华。

按他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要是知道程侨拿自己买房的积蓄暗地里接济她，估计得气出毛病来。

于是她极为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今年你单位有假吗？要不带着阿姨和涵涵来a市玩吧？”

程华没好气地说：“我要工作哪有时间，年纪大了折腾不动，去了你又嫌我麻烦。”

程侨知道他刀子嘴，何美娟之前告诉她，程华在家里老爱看a市电视台的节目。

有一年她回来的时候，还看到程华戴着眼镜在研究a市地图，看到她之后却马上收了起来。

程侨这两年也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继续开口劝他。

“我不嫌你麻烦，再说你年轻的时候不还去了好多地方么，现在交通更方便不用你折腾，飞一趟a市才两个小时，你们过来待几天，我陪你们好好逛一圈。”

程华看了她一眼，半天才说话：“我们这么多人过去，就不方便住你那里了，你还得订酒店。”

这就算是答应了，程桥立刻应道：“这都是小事，你告诉我哪天过来，其余我都帮你们安排好。”

*

隔天吃完午饭，程侨和家里告别后，带着许嘉衍去了赵慧珊家。

不过两个多月没见而已，赵慧珊看上去却消瘦了一大圈，愁眉深锁，气色也不太好。

其实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胚子，双排扣大翻领的列宁装上身，头发再烫个洋气的卷儿，走起路来抬头挺胸，小高跟踩在地上发出噔噔噔的脆响声，时髦又大气。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她离婚后却过得越来越不如意。

赵慧珊看到程侨身边的陌生面孔，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是……？”

程侨轻声说道：“妈，他是我男朋友，许嘉衍。”

许嘉衍打了声招呼：“阿姨您好。”

赵慧珊让开了门：“你好你好，进来吧。”

客厅里没人，程侨走了一圈，发现厨房洗手池里中午剩下的碗碟都没收拾。

她抬头问道：“叔叔呢？”

赵慧珊面色不自然地说：“哦，他、他出去了。”

程侨看她这副难言之隐的表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赵慧珊还是没把欠钱的事情向家里坦白，她现在自顾不暇，那位爱吃软饭的继父估计是没能从她手里要到钱，于是自己闹脾气出去了。

三人坐了下来，赵慧珊强打起精神，问了许嘉衍一些问题。

许嘉衍回答得很细致，但她看起来并没听进去，嘴里重复地说着：“挺好的，那挺好的。”

没一会儿，赵慧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朝着程侨使眼色。

“小侨，你、你跟我来下房间吧，我最近买了几件衣服你帮我看看……”

“妈，”程侨打断了她，直直望进她眼底：“他都知道，你不用回避他，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赵慧珊看了看许嘉衍，又坐了下来：“那就不看了吧，我没事。”

程侨吃了点水果，起身向厨房走去：“我帮你把碗洗了吧，老堆着不好。”

赵慧珊着急地拦着她：“不用，你坐着吧，不用你干活……”

没拦住，程侨已经戴上围裙开始冲水：“很快就好，你们看会电视吧。”

客厅里只剩下许嘉衍和赵慧珊。

赵慧珊的手脚有些局促：“小许，你喝茶。”

程侨还小的时候，总爱钻进她被窝里和她讲心里话。赵慧珊记得很清楚，她上初二时喜欢上少年宫里的班长，连哪天两人牵手了这种小事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程侨就不再和她说这些了。

她时不时看向身边的许嘉衍，年轻人气质沉稳包容，说话谈吐也礼貌讲究。

都带回家了，那就是定下来的意思了吧，可惜她从来没听程侨说起过。

程侨手脚麻利地整理完厨房后，将厨余垃圾扎好提了出来：“厨房的垃圾满了，我去丢一下。”

许嘉衍：“我去吧。”

程侨摇摇头：“垃圾房在小区背后呢，得绕一圈，你找不到的。”

她轻轻半掩大门，穿上大衣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沉滞起来，只有电视机屏幕里仍然传来不知忧愁的笑声。

许嘉衍忽然开口：“阿姨，程侨跟我大致说了下您被电信诈骗的事，是已经报案了对吗？”

赵慧珊脸上有些难堪：“报案了，你们不用担心的，钱我自己慢慢还个两年，也就还清了。”

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还钱并没有什么困难，她为什么还一直问女儿要钱呢？

许嘉衍略微沉吟：“我查了些案例，据说很多骗子团伙会回头继续找那些曾经上当受骗的人，假冒公安机关或者平台工作人员，谎称几天内交齐多少手续费就能拿回本金……”

“为了看上去更有说服力，他们还会安排些所谓的‘证人’，利用受害人急迫的心理二次行骗。”

赵慧珊听到这里，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所以她一直缺钱，许嘉衍心里有了推测。

“您瞒着程侨，又投了不少钱进去吧？

赵慧珊没有回答，但从她惨淡的脸色来看，应该就是事实了。

许嘉衍没再紧咬这个话题，他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赵慧珊面前。

“阿姨，程侨跟我提过您大概欠了多少钱，这张卡里我提前多存了一些凑了个整数，应该足够还清您的债务，密码是她的生日，您先收着吧。”

赵慧珊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推了回去：“这怎么行，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呢……”

许嘉衍按着卡面的手指纹丝不动，语气格外坚持：“您不用有负担，这钱就当是我暂时借您的，您什么时候手头富余了再往里面存钱还我就行。”

他停了一秒，接下去说出口的话十分现实：“无论您是想一次性还清债务，还是准备拿这钱去做些别的投资，说实话我都不会知道，也干涉不了您，但恳请您做决定前一定要深思。”

许嘉衍又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摆在赵慧珊面前。

“这位张律师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反电信诈骗方面的专家，您要是有什么金钱方面的疑虑，或是有人再以任何理由联系您要钱，千万别怕麻烦，一定要先咨询他。”

赵慧珊颤抖着接过了银行卡和名片，犹豫地开口：“小许，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别怪阿姨说句难听的，你和程侨现在只是谈恋爱，你这么出力又出钱，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分手，我要是不承认，这笔钱你很可能就打了水漂。”

许嘉衍笑了笑：“阿姨，我也想跟您商量下，我希望这件事，您能对程侨保密。”

赵慧珊艰难地问：“为什么？你这么帮她？还不告诉她？”

许嘉衍听到她的这句反问，眼前想起的却是程侨情绪崩溃的那晚，眼中含泪的场面。

他突然很想抽烟，但还是忍住了。

赵慧珊从他眼里看到了让人心惊的执着，她听到他冷淡的声音：

“我私心里希望，您不要再跟她提起与金钱有关的任何事，不要再给她发对不起她求她原谅的信息。您可以多关心她一点，平时多给她打几个电话，提醒她天冷了记得穿衣服，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也帮我劝劝她，别老是因为起床晚就不吃早饭，这样对胃不好，她今年换了新的工作，努力考上了华音的教师，你问问她工作上有没有什么烦恼。”

“我想拜托您，多给她一点爱和关心，她是个十分缺爱的孩子，很容易没有安全感，我想让她以后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永远不再记起年少时的那些伤痛。”

“所以，我想请您也帮帮我，就算是我今天帮您的条件吧。”

赵慧珊嘴唇颤抖，最后忍不住把脸埋入了掌心，泪水顺着指缝汩汩流下。

“是我不好……”

程侨握着门把手，迟迟没有进去。

她出神地盯着脚下的一小块地面，手里还提着那袋厨余垃圾。

刚刚走下楼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她这才跑回来拿的，没想到意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门内赵慧珊呜咽的声音隐隐传来，听着就让人心酸。

程侨却没有哭。

许嘉衍不希望她知道，他想她快乐。

那她也要努力做到。

她轻手轻脚地合上大门，提着垃圾袋又走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我在疯狂码，9点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