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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椿觉得自己十分蹩脚,她做不出宽慰的自然的表情,只能勉强耸着颧骨,不让自己的脸垮成一只苦瓜。
“还琼姑娘好。”那门吱呀一声才开一条缝,闻人椿便识趣地唤了一声。
纵使心中疑惑无限。她的身体却是长了记性的,就像刚进霍府时候,见着主人家要弓背、颔首,嘴巴不要多问,眼睛绝不直视。都不消霍钰吩咐。
有一丝苦涩的好笑,闻人椿在心中叹息一声,怎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是少爷、姑娘,而她是通风报信的女使。
系岛种种宛如美梦散在风中。
许还琼拖着皓白衣裳施施然进了屋。那剪裁极好,裙摆走了一路都没染上半点灰。
她同霍钰说了两句话才恍然认出方才那句“还琼姑娘好”是闻人椿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她忙不迭搁下手中糕饼,砖头握着闻人椿的手:“小椿,许久不见,你竟是出落得愈发清丽了,我都认不出了!”
闻人椿傻愣愣地摇了摇头。她好像一直做不出场面事,学不会说讨巧话。
该强硬的时候,该示弱的时候,她都选了一潭死水地度过。
霍钰宁愿她发火,又害怕她发火。
“听闻钰哥哥落难时,一直是你侍奉左右,辛苦你了。”许还琼还未放开闻人椿的手,她天生一派亲切大方模样,正体恤着闻人椿。
“这是小椿应该做的。”
许还琼摇摇头:“当时钰哥哥与姑姑房中小厮女使何其多,只有你一个挺身而出,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大抵是因着霍钰同闻人椿真有一丝一毫的与众不同,闻人椿总觉得许还琼今日话中有话。故而她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小椿不过是学了菊儿姐姐的样,还琼姑娘不必挂心。”
“菊儿……她受的苦哪能和你相比呢。”有些事说来话长,许还琼幽幽叹气不再多讲,“还是吃糕吧。这是钰哥哥最喜欢吃的糕饼,只有临安才有,你也尝尝。”
她拆了糕饼的红丝线,不等闻人椿说要不要,就将糕饼塞到了她的手中。
酥松软糯,白豆沙的馅儿与千层酥皮严丝合缝一毫不差,可惜就是吃不出温情。
闻人椿记得清楚,它和除夕那晚霍钰带回府的糕饼一模一样。
噢,她记错了,这一回的饼里没有写着“救我”的纸条。
因为写纸条的人——该是已经得救了。
“真好吃。”闻人椿赞了一句,不算违心。不过她再也待不下去,将剩余的糕饼囫囵吞下后就说:“还琼姑娘,我还有活儿要做,就不耽误您和二少爷了。”
得人一声“你去忙吧”才终于能走。
可要走去那儿。这是霍钰的新宅子,工人忙着敲打,多处还未成形。她向东走了一步,退了回来,又向西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茫茫然地往四个方向窜了一遍,汗冒了出来,心火都冲到了天灵盖。
为什么要瞒着她。
待在系岛的日子,她明明与霍钰写过书信。可对于许还琼、新宅子、郡主别府,还有旁的要紧事情,他从来只字不提。只晓得说那些芝麻大小的小事儿,只知道要她在岛上等他回家。
他们还会有家吗。
闻人椿仰头,看见原本宽阔无垠的湛蓝被四四方方的屋檐切了边角。她要爬到多高才能不被困住呢。
闻人椿后来去了安置箩儿的屋子,除了霍钰的书屋,她只认识这一间。
箩儿喝了汤药,半昏半睡,因是日子不好过的缘故,她比从前清瘦许多。
闻人椿搬了张椅子,在旁边试图专心看护她。她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再去想霍钰、霍钟、许还琼的事儿。
“你同她不一样”,霍钰的话犹在耳边。可愈是回想愈觉得好笑,他们才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吧——有无尽考量和计较,学过太多、懂得太多、也背负太多。
而闻人椿只想平安地经营出一个小家。
不想动不动就看人生死。
天黑时,霍钰遣了人来唤她。
闻人椿没有故意拿乔,也晓得自己不配拿乔,便随着人乖乖去了前厅。
与系岛不一样,用不着她劳心劳力想今日吃什么、菜价多少,桌上已有了各色菜肴,且不说味道,色泽香气绝对胜于她。
“过来坐。”此处只剩他们两人,霍钰知道她还在生白日的气才会一本正经地站在原地,便特意放柔了语气。
若没有这些雕梁画栋碍眼,闻人椿真想无忧无虑扑进他怀里。
可眼下她只是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坐在他指的位置上。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很久没吃了,快尝尝。”霍钰很快将她的小碗铺满。
闻人椿吃了一口便搁下了筷子,白日那块糕饼一直堵在她的嗓子根,不上不下难过得很。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她不绕一点儿弯子,甚至想过两人争红眼的模样。不过这比霍老爷与几房娘子虚与委蛇地做戏要强。
“是我不好。”霍钰倒是知错的,斟了杯酒自罚。
闻人椿拿过他的酒杯,自己也灌下一口,这才理直气壮些:“还琼姑娘是不是你同郡主府换回来的?”
“还琼过得并不好。”
“那你便光明正大地救啊。为什么从来不见你说起,还有除夕夜你拿回来的糕饼,也是还琼姑娘给的吧。你们明明早就见过了。”
“这里头夹杂了很多,你不必知道。”
“我不必知道。”闻人椿一边往下灌酒,那酒的涩意又一边往上返,她咬着牙恨恨道,“若有一天,我瞒下一切,让你每一刻每一分都觉得自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你会高兴吗?”
“所以我在信里写了,让你在系岛等着我。你为何如此冲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你站在霍钟身边,看着箩儿去死。还是等还琼姑娘……”
“你不用总是提及还琼。我就是怕你知道了变成现在这样,才一直避着不说。”
“现在这样不行吗?我就只能心平气和、闷声不吭?”
两人一句一杯酒,等霍钰再倒的时候,一小壶酒已经见底。
闻人椿趁他叹气,侧头抹了抹眼泪,她不晓得自己在哭什么,明明用了好几个时辰劝自己要坚强、要有条理,到头来毫无作用。
“小椿,你信我好不好?我不会负你。”他惆怅疲惫不堪,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
闻人椿没有逃,却也没有回握。她看着他们纠缠的手,静静问了一句:“那若是还琼姑娘想重修旧好呢?”
“你放心,她说她再也无意婚嫁了。”
这话大抵只有男人会信吧。
闻人椿又问:“若是许大人逼你娶她呢。”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晓得闻人椿也会借此咄咄相逼。忽地生出一丝烦躁,冲闻人椿道:“既然当初我要了你,就不会不管你。”
“二少爷是要留我做妾?”气息凄凉,如同弃妇。
“闻人椿,你何时变得这样得理不饶人?”
“因为小椿真心爱慕二少爷啊。”明明是情人间的真心话,闻人椿说着说着却像被人刨开心,泪如雨下,疼得肩膀颤抖不已。她边哭边抹泪,袖管霎时湿了一片。
霍钰此时哪还顾得着生气,忙着替她拭泪。
她立马别扭地别过头,不准看自己的委屈。
“小椿。”他无奈极了,将她一把抱到了自己腿上。闻人椿还要挣扎,他便搬出自己的腿疾,哀哀地嚷疼。
“分别几月,就别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我对还琼真的没有那种心思。”
“无需骗我,若不是因为二娘殁了、还琼姑娘被逼嫁人,你与还琼姑娘早就子孙满地了。”
“好好好,我骗人。但自从和你在一道后,我真的再无二心。只是还琼毕竟是我表妹,娘临走之前还要我好好照顾她,我做表哥的总不能让她在别处受苦吧。”他这张嘴也是厉害的,一边解释事实一边亲昵吻着她额头,密密麻麻,像有棋谱一铺地往下落,闻人椿满身刺都软成了棉花。
“原来只是吃醋了。”他笑她。
“哪有。”她抿着嘴将他推开,“箩儿……”
“箩儿的事儿随你。如此小别胜新婚的机会,莫要再提旁人。”她不再冷若冰霜,他的眉头也总算展开,搂着怀中人变着法地亲。
闻人椿甚至分不清自己的脸是哭湿的还是被亲湿的。
那夜,两人再未分开过,黏着回了卧房,黏着沐浴入眠。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们身体力行。
闻人椿捏着霍钰手上的皮肤,尽管回了临安,他也没有懈怠训练,手上线条愈发明显,力气也愈发大了,方才掐着她的腰都快要掐断。
“想什么呢。”霍钰替她理着额发,那些碎发早就被汗水打湿,一根根地散着,飘着爱意的味道。他爱极了她床帏中的模样,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用力地写着她爱他。
闻人椿摇摇头,她不过是胡思乱想。
“是不是把你抓疼了?”
“没有。”她声音像蚊蝇,qing、yu散去的她又开始犯羞,“怎么会想要练拳?”
“难不成你要我去练腿?”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旁人不会想到我一个瘸子,一个日日贴膏药喝汤药的人还有本事出拳还击。出其不意,才能以防万一。”
闻人椿点点头。
“而且万一我娘子想跑了,我也能把她一把抓回来。你说对不对?”
“别瞎说,谁是你娘子!”
“难道你还想嫁给别人?!”他作怒汉状,翻身将她带到身上,又逼着她将方才的戏码颠倒着演了一回。
颠龙倒凤、鱼水恩爱,闻人椿在力竭之后,一双眼中只剩烛火下隐隐发光的椿花。
她与他的相对着,每一枚花瓣都相同。
他们是被祝福过的,应当能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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