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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椿在那朵椿花没了之后变得更加安静了。

她再也没有走出过院子,还请小梨去那位道士那儿再讨了一些符。在她的勤快之下,泥黄的符纸很快贴满了小院的四面墙,密密麻麻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屋子里住着什么妖怪。

许还琼听说了,遣人来请她,想为娘家人的步步紧逼做些弥补。

闻人椿难得硬气地拒绝了。她说,要信,那便信到底吧,毕竟她是真心希望孩子能平安降生的。

许还琼听了女使传回的话,不禁惆怅自问:“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娘子,她这是以退为进啊!主君瞧了定然心疼。”

“但那伤——对一个姑娘家,确实重了些。”

“对您这样娇养的,自然是重了些。可咱们都是奴,个个糙皮子,若不是进了府,日子可要更苦呢!”

“哦?”门被推开,钻出一句疑问。霍钰今日回得早,又是鲜少地一回来便进了许还琼的屋子,偏巧听到主仆间的碎语。他在许还琼的身边坐下,话却是冲着菊儿的:“如此说来,这么多年我好似确实没见过菊儿吃苦。”

“钰哥哥......”许还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只是霍钰的话更快一些,“看来做许府的奴才要比做霍府的舒服些。菊儿,你可想念许府的日子啊?”

菊儿识相,立马诚惶诚恐跪倒在地。

霍钰却当见不到,捏了一盏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许还琼心明如镜,她知道霍钰是在给闻人椿鸣不平,不是今日,也是明日,霍钰会让许府明白闻人椿的地位。

因而她更坚定了,要与许府划清界限,要让钰哥哥明白她是全心全意站在他身边的。

“钰哥哥。”她摸着肚子,倾身向前,“要不先让菊儿下去吧。上回你说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我想跟你再商量商量。”

霍钰垂着睫毛,等到菊儿退下之后,才开口:“手串上的香究竟是何人做的?”

......

然出乎许还琼的意料,半个时辰后,惊松木的事情讲得差不多了。霍钰又将菊儿的事情翻出重提。

他说他不喜欢是非心肠。

还说他素来不喜欢许府或是霍府□□出来的女使婆子。

许还琼低头听着,她想说话,但那些不是霍钰爱听的,她知道自己必须吞下。

“近日管事婆子应当又在招女使小厮,你挑个顺眼的,请菊儿回许府之前给你好好教一教吧。”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求情的。

“钰哥哥。”在霍钰离开之前,许还琼才露出一丝真性情,待他驻足、回头,她才接着说道,“等小椿进门了,我不会落得和姑姑一个下场吧。”

她有些哀怨,又有些勉强维持的自傲。大抵有那么一刻,霍钰在她脸上看到了七分的娘亲。

他不会让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于是折回去抱了抱她,道:“不会的,你这是听多了下人们的胡言乱语。”

......

局中人看不懂,文在津却是一语道破:“许还琼之于他,是一辈子的责任。”

理应被安慰到的人却对他说:“这个素汤很鲜,你趁热尝一尝吧。”她还好心地替他拌了拌。

文在津侧目而视。这一回相见,闻人椿好似真的不一样了。虽不至于脱胎换骨吧,但从前那股子少女的轻脱劲儿不见了。

她开始心事重重,难以一眼看透。

“小椿,对不起。”文在津以为自己是有责任的,无论是陈隽的死还是闻人椿的伤,都是他侥幸造成。

闻人椿并不这么想,她不以为意地晃了晃头,仍旧执迷于那碗汤:“喝喝看吧,给我提点意见。”

两人纯属鸡同鸭讲。

文在津只好退让,与她讲些旁的事情,譬如药方、佛法。

这是闻人椿头一回对佛理露出兴趣,她问文在津:“早晚抄经做功课,真的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

文在津指了指自己,苦笑:“你看看我。”

“你这样挺好的。放下苏稚,你们两个人都能欢喜平安了。”

是这样吗?

文在津扪心自问,他始终忘不掉苏稚那头披散着的乌发,光亮柔顺,总有如练的月华洒在上头。

“文大夫。”闻人椿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叫他,“你当初是怎么忍住对苏稚的喜欢的啊?”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当时好像也是这样的。明明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霍府二少爷英气非凡,如书中冒仙气的哥儿,可她知道身份是天差地别,便习惯低头,不贪看、不肖想。

事实证明最初的她才是对的。

气氛一度安静,文在津不知想到了何处,忽然补了一句:“许是我还不够喜欢吧。”

“那你觉得我对霍......他的喜欢够不够?”她问得诚挚,像追着先生要答案的学童。

文在津被难倒了。

他皱皱眉,说:“我觉得你很喜欢霍钰。”顿了顿,又说,“我想他也感受到了。”

“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霍府的二少爷,如今又自立门户做了主君,自然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

“可是......我同他说好痛好痛,他都不相信。难道这也是不得已吗?”

闻人椿总是克制不住地去看那块白纱。纵使盖着厚厚一层,闻人椿却好像还是望见了里头蜿蜒曲折的伤口,它不再鲜红,却更加丑陋了。

“祛疤的药膏还有吗?我给你拿一瓶。”

“唔。”闻人椿摇头,她想要留住它,给自己一个教训,“何况那方子治不了这么深的疤,就不要徒留希望了吧。”说完,她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近日看起来好像很累。

文在津医者天性,担忧地抓过她的手要把脉。

闻人椿没有缩手,不过很快开口,否认了文在津的猜测:“我没有害喜。”

“你吃过避子的药汤?”

闻人椿点点头。

“是霍钰?”

“是我自己。”闻人椿收回手,理了理衣袖,“谁也不能保证大娘子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我不小心怀上,夺了长子的位子,岂不是又要腥风血雨。”她讲得平平淡淡,就好像她从未求子心切过。

除了叹气只能叹气。文在津又问:“那他知道吗?”

“嗯。”

虽然他知道的那回没有说话,但闻人椿觉得他应该很欣慰吧,不用做恶人,不用对她解释什么权宜之计,不用替她擦眼泪,她已经听话地未雨绸缪起来。

其实这真的不难,只要将自己的爱削去一些,就能想明白。

“文大夫,你说我和他能白头吗?”闻人椿又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

“人定胜天吧。”

“天命注定啊。”

“小椿,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她笑了下,看不出是嘲笑还是傻笑,总之并不快乐。她反问:”若你是我,你会开心吗?”

“......”

“我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歹毒有心计的女人?”

“不会的!”他笃定她的天性。

“不,你不知道。”

“小椿......”刹那间,文在津的脸上写满了悲天悯人。

“看来我是真的要看看佛法经文了,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误入歧途。”她垂了眼睛,看不清里头的心绪。

有怨吗?有恨吗?

都有的。

她是凡女子,难道落得这般田地还要活泼喜悦满院子地跑吗。

闻人椿反常的阴郁教文在津担心不已。

是夜,他在霍钰的书屋里提了个不情之请:“暂且让小椿跟我回临安吧。”

“痴人说梦!”话落,霍钰的手砸在了桌几上,卷则被震得砰砰响,余音不散。

然文在津的脸上并不见害怕,他依旧语调沉稳:“霍钰,她在这里并不快乐。”

“人活着,不可能只有快乐。”

“可她本就不该卷进来。”

“她是她,苏稚是苏稚,你没有把握给苏稚幸福,不代表我不能!”

“你大哥,你岳丈,一左一右牵制你,你能保住她吗!”

“文在津,你大可放心,我就是自己的命不要了,也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简直像在攀比谁的声音更胜一筹,两人一句比一句高。外头守着的小厮都以为要出事了,忍不住敲了敲门。

“霍钰,你应该明白的。我并不是要拆散你们,更不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可霍钰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受够了闻人椿对陈隽的在意,不想让闻人椿再呆在任何旁的男人身边,哪怕那个人是修佛多年的文在津。

“从前你要她跟你走,我可以当作玩笑,但如今她是我女人,没有人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霍钰,你太自信了。”在闻人椿的事情上,文在津对这位老友实在失望。

霍钰哼了一声,驳道:“是你畏手畏脚。”

“若她自己跟你说,你能放她走吗?”

“她——求你带她走了?”

“没有。霍......”

“够了,此事不必再提。待我娶她进门,定会邀你喜酒。”霍钰动怒了,就差没有搬出生意要挟文在津。

成年之后,他们之间好像还是头一回吵成这样。

霍钰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就连从小便有默契的文在津都要质疑他。明明他这一生,只爱过闻人椿一个女人,不掺杂任何得失利益地想同她成家偕老。

眼下这两年不过是要吃一些苦。

可是苦尽方能甘来。

为何所有人都不看好。

他下意识地想要饮酒,刚叫来小厮,又作罢。如今的他不能迷糊、不能逃避,必须清醒地想好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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