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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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揉了揉鼻子，偷偷侧过身往后座瞥了一眼。那人正趴在桌子上摆出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偶尔皱眉盯着卷子瞧一会，又继续刷刷地像是背题目似的把答案完整地写在卷子上。

他心里其实对雷狮是有点小嫉妒的，无论做什么都碾他一头的这个事实总让安迷修觉得憋屈。高一时，安迷修就时常盯着光荣榜上排在他前面一位的人，邪气狂放的笑容总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他难免多留意了下那个叫雷狮的男生，心里暗暗将他们作着比较。

分班后，他们很巧地被分在前后桌，事实证明，雷狮的行为同他的气质一样，不加收敛。言语调戏是家常便饭，打架也在情理之中。安迷修只觉得自己招惹了牛皮糖，这个牛皮糖又无耻又无赖，还偏偏该死地坐自己后面，无论调动几次座位，周围的人换了一遭又一遭，就雷狮一个还雷打不动地坐在他后面天天隔应他。

越临近高考，他就越觉得不耐，雷狮就像颗□□一样在他身边滴滴地倒计时。他的脑海中总是毫无征兆地蹦出雷狮，他忍不住自己不去看他不去想他。他可能太嫉妒他了，这让觉得糟透了。

恨恨地在草稿纸上划出“雷狮”两个字，嘟哝了一句“混蛋雷狮”，才觉得心里的闷气散了点。

雷狮写完卷子又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一会才终于等到安迷修收回他的目光，他将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光明正大地仰视着前座微卷的发尾，看得津津有味。

安迷修的偷看技巧跟他的撩妹技巧一样拙劣，他雷狮还非得装出一副没察觉的样子，要不然安迷修发觉自己暴露了就会表现出羞愤难当恨不得一秒暴毙的样子。虽然他挺喜欢安迷修这个样子，可他左前方的凯莉是个bug，你永远不会知道凯莉会把这件事怎么曲解然后昭告天下。大概安迷修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小姐姐们的眼里他已经和他绑定了。

他倒是不介意这种八卦，因为他本来就对安迷修怀有不一样的心思。

对，他也没想他会喜欢这个傻子。

安迷修的脖颈一痒，无数次的实践经验告诉他，沉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忍住。

手指顺着颈椎关节一节节往下，雷狮的手指有些凉与他温度偏高的皮肤相触让他起了层层鸡皮疙瘩，身体更为燥热。

“够了！”

安迷修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捏住雷狮作乱的手指，雷狮嘴角勾起，反而握住安迷修的手，发出低沉的笑声，安迷修果真不出所料地皱起了他好看的脸。

“你笑得真恶心。”安迷修佯装镇定。

“是吗？”

雷狮的指尖轻轻在手掌与手腕间摩挲，安迷修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视线从雷狮脸上移开落到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听见雷狮突然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伸手掰过安迷修的脸:“和解吧。”

空气已经带上了夏日的味道，树荫下的蝉鸣此起彼伏。阳光被微风吹进室内，给雷狮的脸打上了阴影，也虚晃了安迷修的视线。

他默认了。

转过身时碰掉了丹尼尔发的棒棒糖，今天是六月一日，老丹借着“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个儿童节”的理由给每人发了一个棒棒糖。糖纸包裹着下的糖可能碎了，安迷修捡起棒棒糖，撕开包装，将破碎的棒棒糖塞进嘴里，是香橙味的。

难以言喻的悲伤席卷了安迷修。

下午就是整理考场，他们所有人都要搬去实验楼，将教学楼变成高考的战场。

他们自然是不会坐在一起的。

凯莉主动提出跟安迷修坐一起，安迷修看了看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雷狮，搬起厚厚一摞的复习资料，应允了。

来来回回从四楼到一楼把他和凯莉的复习资料搬去实验室，堆得实验台满满当当。

“凯莉，你不会是因为想找个人帮你搬东西才和我坐一起？”脱力的安迷修甩着酸痛的手臂。

“安迷修，你这样是找不到小姐姐的。”凯莉用棒棒糖指着他。

“反正不这样也没有小姐姐理我。”被戳痛处的安迷修小声嘀咕。

凯莉挑挑眉，将手臂架在安迷修的肩膀上，安迷修被肩膀传来的麻痛感刺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就是太老实了，纯情得愚蠢。”凯莉好心好意地帮安迷修捏肩，“我估计你喜欢一个人也只会说‘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安迷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害羞感混杂着不自在迫使着他不去想这个话题。

凯莉冷冷开口:“没夸你，你害羞什么？”

这下子连耳朵都红透了，凯莉翻了个白眼，恍然大悟，满脸揶揄:“等一下安迷修，你的第一滴血不会已经……”

“当然不是！”安迷修赶紧掐灭凯莉大胆的想法。

但他的喜欢确实不仅仅是一句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隔着等身的书堆可以看见坐在门口第一排的凯莉和安迷修。

聊得可真够开心的，雷狮酸酸地想。

他想也没想直接起身，假装不经意经过那个必经之地。

安迷修正臊得一直埋着头没看见他，凯莉丢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忽视了他。

凯莉这个心机深的女人，明显是故意的，还有安迷修这个白痴，被调戏还不自知。

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他曾多次有意无意地问安迷修是否讨厌他，他得到的回答有时是肯定，有时是沉默，有时是敷衍，但没有一句是否定。

分离在即的紧迫感加剧这种焦虑感，精疲力竭但无处落脚。

无聊地碾着脚底的草，下午的高三动员大会上校领导吐沫横飞。

“离高考还有一星期，我也知道你们荷尔蒙涌动，但是就几天了！在一起的就别闹分手了，别影响心情，还没表白的给我按耐住心思，失败了心情压抑，成功了心情澎湃，无论哪一个都会影响发挥，你们考完后随便你们怎么搞，但现在千万不能掉链子！”

学生们不时爆发出笑声，雷狮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可以清楚看到安迷修随风摇晃的呆毛，一动一动地撩动他的心思。

安迷修也笑，不再是一脸严肃强调老生常谈的恋爱问题而是考完后随便你们。跨过高考，就像突然成年一样，但他所担心的是他的暗恋会不会也随之埋葬在他死寂的青春中。

他似乎突然迎来了他的叛逆期，在高考来临之际。

也不应该这么说，如果恋爱意味着叛逆，从他遇见雷狮开始就迎来了暗藏的叛逆期。

高二下学期，轰鸣的蝉声被隔绝在了玻璃窗外。热浪舔舐着窗户，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教室最后面的空调不断吐出冷气，抚平了安迷修闷热感。

这节是体育课，他们本来在玩狼人杀，雷狮第一局就被票死了，但雷狮是猎人，毫无悬念地把身为预言家的他带走了。这种公报私仇的情况时常发生，和雷狮掐了一会，开局就退场的两人不想继续在太阳底下当咸鱼干就先行溜回-教室。

他们当时正好坐在窗边，安迷修转着笔看着坐在草坪上还在玩狼人杀的人。

有雷狮在的时候，他的游戏体验总是极差的。

被丘比特连线，最后一尸两命；如果雷狮是狼人，他肯定会被刀；如果雷狮是“好人”，他一定会拉他下水……

怒从心头起，而罪魁祸首就在他后面。

“雷狮！”

雷狮趴在桌子上没有理他，安迷修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睡着了？

凑过去，端详了几秒，呼吸平稳，眼珠并没有转过的痕迹。

真的睡着了？

偷偷摸摸蹲到雷狮座位旁边，扒在桌子边缘只露出半个头，用手指拨开细碎的黑发往一边倾斜，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很正派，浑然一股凛然正气。鼻梁挺阔，嘴角抿紧，如果他勾起他的嘴角，亦正亦邪的气质却能完美融在一起。

心脏开始不听使唤，鬼迷心窍的安迷修凑上去在雷狮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那个吻的热度从接触点一路顺着血液灼烧遍全身，烧得安迷修心神恍惚。

等雷狮悠悠转醒时，他前面没人，打了哈欠在教室里巡视一番，看到拖着凳子在空调下吹冷风的人。

“安迷修，”雷狮斟酌了一下，满脸揶揄，“你这么躁动的吗？”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没有红着脸反驳，也没有瞪着他，而是受惊地瞧了他一眼就飞快地把他屏蔽在他的视线范围外，就像做了坏事一样。

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

雷狮很早就从别人的口里得知安迷修这号多管闲事的人物。为什么说他多管闲事？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总能碰到他，倒不是说他违反校纪校规，而是他每次看到肯定会去制止的。

大部分情况发生厕所，他的小弟躲在厕所抽烟时总能碰到他，但雷狮对抽烟兴趣不大，打架斗殴还行，但校内的对手实在乏善可陈。这所星级学校出了这么个好玩的家伙他自然是上了点心。

所以他难得地喜欢上了放风，故意放安迷修进去把他们逮个正着，他很喜欢那双正义凛然的眼睛，很漂亮。可他似乎从来不曾注意到他。

直到有次他偶然看到安迷修在光荣榜前停了很久，所以他想法设法地超过他。方法很奏效，他时常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目光，虽然他注意到后很快就会移开。

打听到安迷修的选修科目，雷狮毫不犹豫填了一模一样。当然被分在一个班，又运气很好地成为前后桌。

“调戏”安迷修似乎成为了雷狮的兴趣所在。

不服输，争强好胜，正义，嘴硬，有点木讷，心地不错，傻得可爱……

最后心里只剩安迷修还不自知。

雷狮对这样的自己哑然失笑，他这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吗？

可他却完全接收不到安迷修的脑电波，也许安迷修亦如此。

黑板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离别。

高一高二正抱着自己全部的家当往校门口走，熙熙攘攘，打打闹闹。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凯莉坐在栏杆上瞄着要把底下的鹅卵石看出花来的安迷修。

“你在说你还是说他们？”

安迷修耸了耸肩，不作回答。

“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吧，我不是挺正常的？”

“感觉你最近都不太活跃了。”

“我……平时很活跃吗？”

“跟雷狮在一起的时候是的。说起来，我最近都没怎么看到你们出现在同一个场景。”

铁栏杆上的套环发出声嘶力竭的噪音，刺得凯莉从五脏六腑泛起鸡皮疙瘩。

“安迷修，你有病？！”

从头皮到脚趾浑身难受的凯莉坐不住了，跳了下来，姿势不对，脚掌生疼。凯莉呲牙咧嘴地蹦哒着趴到安迷修旁边，一眼就看到呆滞的安迷修真真把她吓了一跳，回想起他们的对话，一个曾经隐隐约约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你喜欢雷狮？”试探着说出这个可能会被打死的猜测。

“嗯。”细如蚊蝇的声音真切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凯莉这下也同安迷修一道想把底下的鹅卵石看出花来。

“凯莉，你觉得呢？”

“关我屁事！我又不是元芳。”

“我说正经的。”

凯莉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安迷修，安迷修在她的目光下紧了紧衣服。

“算了，我就帮你这一次，考完后记得请客。”

教室里人不是很多，到这种关头，大家几乎都是趁空在校园里溜达给自己留点回忆。

雷狮正独自坐在位置上转笔。

“时机不错。”

偷偷摸摸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塞进衣服口袋，动作如此行云流水惊呆了安迷修。

“你要表白就表白，要留回忆就留回忆。”

凯莉二话不说就拽着全身细胞都在说着不乐意的安迷修往雷狮位置前一站。

雷狮眼皮都没抬，声线慵懒道:“有事？”

“要毕业了，我打算给所有人拍照片留个纪念。”

雷狮抬眼看了凯莉一眼算是默认了。

“安迷修想跟你一起拍。”

笔掉在桌面上的撞击声与安迷修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

“啊？不，雷狮你听我说……”

话未成句，安迷修就被打断。

“我同意。”

“啊？”

“我说，我同意。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安迷修自以为豪的控制系统紊乱了，他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红了，不确定他出口是不是颤抖的，不明了他眼睛里流转的情绪是不是出卖了他，他唯一能感知到是他雀跃的心情。

一步一步地靠近雷狮，脑中走马灯似的放映着他和雷狮一点一滴，积沙成塔，最终变成牢不可破的纽带把他们捆在一起。

“雷狮，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他知道，雷狮不会拒绝。

少年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和洗衣液的香味，令人怦然心动的味道。

对方鼓噪的心跳声透过胸腔渗透进血液。

夏天真的到了，不知不觉间。

“凯莉，你已经看了一下午了。”

“啧啧”凯莉盯着安迷修摇摇头，“我只是不能理解。”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你们这到底算在一起还是没在一起？”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也足够了。”

“切！”

下课铃响了，实验楼瞬间变得吵吵嚷嚷，丹尼尔依旧坐在讲桌后玩手机，学生也三三两两出教室去了。

凯莉伸了个懒腰:“他们要去操场搞事情，你要去吗？”

“搞什么事情？”

“考前发疯呗。”

“也对，明天就……”

“走吧。”

安迷修刚出门就早就等在门口的雷狮拉住狂奔:“跟我来。”

毫无准备的安迷修呛了几口风，干脆闭上嘴跟着雷狮。

跑在他前头的人身上的味道飘到他的鼻子里让他想起午间那个恍恍惚惚的拥抱。

铺满月光的操场，在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可能因为剧烈运动跳动的心脏，那个人跑在自己的前头。

似曾相识的场景。

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所有人都全力以赴，人员配置都格外严谨。

100米决赛他和雷狮都毫无悬念地进了，但安迷修因为参加1000米的同学受伤他替跑体力值已经消耗大半。

力不从心，眼前的白光越来越耀眼，终点就在眼前，可他连跑道都快看不见了，脚步粗乱在原地打转，无法分辨身体的重心，身体前倾得厉害。而后他被一只手拉住冲过了终点，接着被紧紧搂住。欢呼声和尖叫声似乎历经千里远传进他的耳朵里，有些不真实感。

“安迷修，你是不是傻？！要不是我回头看了一眼，你是不是还打算就这么倒在操场上？！”

血液流淌的声音是如此清晰，雷狮的声音如此真切，他所有的一切瞬间都有了落点。

“拜托……别让他们看到我这样。”

“傻子。”

话这么说着，雷狮搂着安迷修的力道轻柔了几分。

下一场比赛很快就要开始，雷狮拉着安迷修回到观众席，被强行喂了一大堆慰问品后，雷狮才放开他，直到4x100接力比赛开始都不曾离开半步。

“请参加4x100接力比赛的选手速至检阅处检阅。”

“走吧，别跑着跑着昏过去，这次可没人拉你。”

“那你会在终点等我吗？”

“那也建立你能跑到终点的前提上。”

雷狮确实就等在终点，用口型对他说:“我在等你，安迷修。”

安迷修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隔着可观的距离，在四面八方的加油声得知雷狮的意思，他是如此确定以及肯定雷狮说过这样的话。

鼻酸，眼眶湿润，情绪失控。

他的记忆力怎么会这么差？他的情商怎么会这么低？

“我想了想，安迷修，还是应该我来说。”

月光在空气中潋滟，从朦胧的云朵缝隙间跳跃，月色如水，跟雷狮温柔的神情别无二致。

“安迷修，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午夜来临前会特意空出半个小时来想你，喜欢你到无论干什么都会想到你，喜欢你到你笑我也会看着你一起笑……”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这里是凹凸广播。今天是六月六日，高考前夕，不知道你们正怀着怎样的心情，紧张，兴奋还是伤感？无论怎样，未来都在等你们。也许我们还有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我们曾经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人，也许我们会感叹时光太快回忆太短。现在想来，老师唯一没有骗我们的就是三年真的很短，还没细细体味就结束了。一首《yesterdayoncemore》献给高三的你们，当记忆渐渐模糊时，那些曾经教会我们成长，教会我们爱的人，愿你们都好。”

操场中央传来熟悉的声音:

“高考加油！”

“高三再见！”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爱你们！”

……

“凯莉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只会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雷狮，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