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春若有情春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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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跟踪完古琴师以后，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白净俊逸的面孔，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丝丝狡黠的光芒，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应非远。

应非远见天色微微擦黑，腹中饥饿，先去一家酒楼，要了一壶好酒，四碟小菜，十分悠闲地啜饮。刚喝了两杯，一个五短身材的蓝衫人大咧咧地在对面坐了下来，也不搭话，径直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直盯着对方，却不开口。

应非远一见，只是给他斟酒，又闲闲地嚼了一会牛肉，才道：“邝兄，不在京城纳福，怎么到这偏远的琼州来了？”

邝玉辉嘴角微咧：“应大侠，应侍卫，尊上又交给你了什么重大任务，让你疲于奔走、鞍马劳顿，居然连一个小小的琴师，也在你的监视之中？”

“哦，你是说古凤鸣么，他本来无足轻重，和在下的任务更是毫无牵扯，只不过，他却和在下的一个朋友，很有些纠葛，所以顺便查看了一下。”应非远神色不动，轻描淡写道。

“哦，足见楚莲衣这个姐儿魅力非凡，居然连一向冷面冷心、游戏人间的应大侠也未能幸免，可叹，可叹！”

“哼，邝老倌，我敬你是个汉子，也顾及往日情谊，还望你不要出语伤人，免得大家以后无法相处！”应非远酒杯一礅，面沉似水。

“呵呵，应大侠攀龙附凤，保了明主，怎么还顾念往日兄弟之情么？”老邝却擎着酒杯，不以为然道。

“呵呵，老邝还不是保了那人，咱们不过是彼此彼此！”

“是吗，既然如此，希望应大侠今后不要跟在下的任务有所冲突，不然……”老邝一怒，霍然起身道。

“各为其主嘛。”应非远淡淡道。

“你知道就好，哼，告辞！”

“不送。”

蹬蹬蹬蹬，沉重的脚步声下楼。

应非远十分不快，迅疾地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眉目之中，隐隐有一丝痛苦之色：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看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应非远结账出门，又蒙上面巾，一路穿屋过檐，恍如飞烟，转眼就到了莲香院的主屋上面。贴近屋檐，仔细察看，见灯火通明，院中却一片寂静，无人看守；侧耳细听，隐隐有男女谈笑的嗓音，悠悠传来。

他沉吟一下，就到檐边，使了个倒挂金钟，足上头下，用舌尖舔破窗纸，朝里面窥看：只见莲衣一袭淡紫的衣服，雅淡梳妆，泪痣隐闪，正与一个华冠锦服、气宇不凡的男子，对桌倾谈——

男子调笑了几句，正色道：“莲衣，前两日听说有人要为你赎身，不知你心中，是怎么想的？”郑重地瞅着她，目光灼灼，十分魅惑。

莲衣微微躲闪，低头抚弄茶盏：“小侯爷说笑了，莲衣苦命，不日即将接客，如何还开这等玩笑？”

“怎么是玩笑，你看本侯是爱开玩笑的人吗？说真的，莲衣，只要你说一声，本侯立即为你赎身！”侯爷逼近她，情深款款道。

莲衣蓦然抬头：“小侯爷，莲衣一介烟花女子，无才无德，能与侯爷相知相交，已然十分幸运，怎敢再奢望侯爷为莲衣赎身？”说着黯然。

“哎，莲衣，何必说那些见外的话，咱们既是朋友，就该倾心相交，本侯一向敬重姑娘自爱自重，虽在青楼，却出淤泥而不染，叫人好生怜惜……”小侯爷说着情动，不觉用手捏住莲衣的肩膀道。

“小侯爷，莲衣知道侯爷对奴家可谓爱重，只是莲衣自知福薄，还望侯爷不要为小女子诸多牵挂为宜！”莲衣微躲，起身一福道。

“这么说，莲衣是有心上人喽？”小侯爷一听，不觉揭起茶盖，缓缓地刮过茶杯道，掩不住眉目间一丝沉郁。

“呵，小女子身世飘零，沦入青楼，又怎会随便倾心，还望侯爷不要多心才是！”莲衣微微赧然道。

“哦，听说幽梦馆里有一位琴师，生得神仙一般人物，又很有一番风流气度，惯于周旋脂粉丛中，听说与莲衣一向交厚，可有此事？”

“不错，琴师曾教过小女子几日。”

“还曾提过，要为姑娘赎身，是么？”小侯爷紧盯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

“呵，不过是一时玩话！”莲衣却抬头，坦然地迎着他的眼睛道：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逐渐懂得输人不输阵的道理；无论何时，都要好好撑着，才不会骤然被击垮！心里却也暗自吃惊，小侯爷竟然连古琴师对自己的许诺都知道，可见此人在自己周围有不少眼线，以后却不得不防。

“原来是玩笑话，难怪本侯听说，那古琴师，前几日刚为本馆的花魁赎身，且为她在琼州落籍，可谓是一段风流佳话！”

“是啊，馆里的姐妹都在津津乐道呢！”

“那你呢，莲姑娘你又怎么看？”小侯爷那深黑沉湛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内心道。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如此而已！”莲衣微微切齿道。

“呵呵，如此说来，若能换得姑娘为在下倾心，在下岂非也有机会为姑娘赎身？”小侯爷忽然笑逐颜开，目光灿灿道。

“小侯爷愿为小女子赎身，小女子十分感激，但不知侯爷为奴家赎身以后，是放奴家自由，还是要奴家依傍侯爷，以为妾侍？”不料，莲衣竟蓦然抬眼，水眸中锋利隐然。

“呃，这个，容后再议……”小侯爷猝不及防，一时词穷。

莲衣却微微一笑：“既然侯爷心中委决不下，小女子断不敢令侯爷为难……只是小女子虽沦落青楼，却一向发有宏愿：宁为乞丐妻，不为富人妾；还望侯爷见谅！”

“好个宁为乞丐妻，不为富人妾——姑娘果然好志气，倒是本侯低估了你，告辞！”侯爷一听，再好的脾性也按捺不住，骤然起身，拂袖而去。

莲衣默然相送，一言不发。

送罢侯爷，她不觉叹息一声，来到紫藤树前，却早已过了花期，只有一树繁盛的绿叶，她不觉抚摸着坚韧的藤蔓，低低吟道：“出山只见藤缠树，入山才见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唉，却到哪里，去寻这样的痴情？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到了今世，我还是看不开，还是要妄想，唉……”

叹息声罢，忽然听到树上有人轻轻击掌，朗吟道：“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莲姑娘，缘深缘浅，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飘然下树，出现在莲衣面前。

“你是……”莲衣只觉似曾相识，却心生疑惑；只见那人把面巾一抹，露出一张白净如玉的面孔，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狡黠而又亲切的笑意，正是：应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