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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里,不止被困数日的王朝,还有差点被开膛破肚奉献于医学解剖事业的孔老爷。
在老宅的地下室,开封府的官差们简直打开了全新的世界。
瞧瞧这张血迹斑斑的解剖台,瞧瞧那一排排锋利的解剖器具,只看那解剖刀上闪着的寒光,便教人浑身发毛。
“各个官差大老爷,快救命!救救我!……”
那罪大恶极的孔老爷正被固定在解剖台上,也不知这小半夜经历了什么,一见他们官差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满眼都是激动的泪花:“官差老爷们快救救我!我也一刻钟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我宁愿被你们开封府的狗头铡铡了也不愿落到这女疯子的手上!……”
被指为女疯子的女子正静静地受两个官差的看押,幽幽的目光,暗沉翻滚深不见底,不但骇住了屁滚尿流的孔老爷,连周围精武剽悍的官差老爷们也没由得背脊一寒。
暗夜微寒,月光撒到树丛花荫间,朦胧闪烁,像给花荫笼了张梦幻的银纱。
那些花开得极艳,人血般煞人的红色,妖冶至极。
据困在老宅数日的王朝王大人回忆,这些花就是由人血灌溉的。
于是花也被当做物证带走了。
而花的主人则被关入了开封府大牢。
据博学多才的公孙先生警告说,这种血红血红的花株名为曼陀罗华,样子虽柔美,却剧毒蚀骨,不能随意沾染。
人们敬畏这些花,就如同敬畏养育这些毒花的主人。
虽然她已被关入大牢,可就像就像毒花柔弱的外表掩不掉剧毒的本质,阶下囚的外皮也盖不去她危险系数极高的本质。
没有人敢靠近她,连看守大牢的狱卒也对她退避三尺。
唯独一人不同。
“哟,展大人,您又来了!大驾光临,卑职等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失礼……”
老狱卒老脸笑成一朵谄媚的老菊花,伛偻着背,点头哈腰赶紧开锁启狱门。大牢隐隐约约泛起狱卒们压低的非议声:“又来看那个女囚犯,也不怕沾了晦气,那女囚何德何能得……”“听说那女囚是展大人的恋人……”“恋人?!展大人的恋人怎会关到这里?……”“不是犯了事儿么,公事公办……”“行了大嘴张,你丫闭嘴吧……”“……”一片窃窃私语。
牢狱这种地方,即便是清廉如开封府,大牢该有的阴冷脏乱也是难以避免的。
晦暗之地,何时有过如此高等级的武官毗临?
更勿论开封府带刀护卫展大人这种家喻户晓的人物了,光临大牢,简直是令牢房蓬荜生辉。
看守大牢的狱卒们每每对外吹逼时,都觉得脸儿上倍有光!
“展大人,既已到此,按照老样子,那……那卑职等就先……”
“退下吧。”
“是!”“走走走,看什么热闹,吩咐下去,展大人探视期间,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过来打扰!”……
牢房阴湿,火光昏暗。
穿过长长的甬道,方到牢房最地下的深处。
这里关押的不是罪行最重的,而是危险性最高的。她就关在这里。
以女子柔弱之身,碾压一切男性重囚犯,登有史以来最危险罪犯的巅峰宝座。
喧嚣褪尽之时,只剩下一隅静谧。
那背对着他的女子终于回了身,笑了笑,很随和,很温婉。
她自然而然地朝他解释道:“那些狱卒,嗯……他们平时不敢靠近我,这会儿你来了,他们胆儿肥了,借着你的光可劲地围观我。我不喜欢那种被人当猴子围观的感觉,所以……嗯,等他们散去了,才回身理会你……”
展昭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被围观确实很不舒服。我也不喜欢。”
然后半跪着,将一个食盒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来。
吹去些许热气,端给牢中的囚衣女子,看她静静地饮下。
“好苦。”她皱眉。
“良药苦口。”他道。
但还是从怀里掏出包蜜饯来,递给她:“吃吧。”
“甜。”她重新绽开了笑颜。
展昭盯着牢中笑靥柔和的女子,有些出神。
如此一个美好的江南女子,怎会作那般血腥的行径呢?
这么久了,他还是不敢相信。
纵然一切已铁证如山。
熊旺旺的火盆驱不散牢房里的阴暗湿气,火光绰约中,流光微移。
药汁饮完,二人都有些沉默。
她忖度着,显出几分诚挚的歉意:“嗯……原本答应你不会在开封府围剿孔府的时候横插一杠的,我食言了……很抱歉。”
展昭不说话,只盯着面前干草凌乱的牢房地面定定地出神。
眼前伸过一只手,手里是一把淡黄色的蜜饯:“给你吃,别生气。”
“留着自己吃吧。”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展昭猛抬起眸,解释,“别误会,我没有置气的意……”正对上女子黑黝黝的双眸,似是一片清明的柔情,又似是暗沉翻滚深不见底,展昭话语戛然而止。
牢中的女子笑开了,又恢复到了人畜无害的假象:“我知道你没有生气的意思。”
亦或者有,但气早已消散了,否则又怎会一日三顿每日定点来给她送药喝?
“这药是公孙先生开的吧?”
“嗯。铁燕子那次,你腹部的伤口伤未痊愈,药不能断。公孙先生给药方做了些改动,说是更有利于你伤口的愈合。”
“尝出来了。”她砸砸唇,“多放了一昧黄连,还有一昧紫薇。”
“包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提审我?”她又问道。
“最迟后日,开封府就要返回京畿,提审必就在这两日期间。”
“嗯,晓得了。”她点点头,又问,“展大人以为,隐娘约摸能得个什么罪名?”
展昭沉默了。
擅用私刑,依大宋律例,是重罪。
他不答,她也就不再往下问。
在干草堆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慵懒地窝了下去。
白日渐长,倦意涌上虚弱的身体。
静谧了好久,她都要以为他离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压抑着复杂情绪的问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隐娘,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在关于困王朝在地下室的事件上,你还会……”
还会什么?
还会放过王朝不成?
囚衣女子似已蜷在草堆中沉沉睡去,听得此个问题,又慢慢起了身。
伤势未愈,体况虚弱,漆黑的乌发更是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唯独一双眼睛黑的吓人。
“如果重来一次,隐娘会直接杀了王朝灭口,还有知晓王朝失踪在老宅的马汉马校尉,隐娘也会设局让他消失在人间。这样就不会生出后来那么多事了,隐娘也不会身陷牢狱了。”
这算是很冷血的回答了,既冷血又坦诚,彻底打碎了男人最后一丝希冀。
最后一个字落,丁隐疲惫地转过去,对着牢狱青苔微斑的墙面发呆。她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对她还抱有希望。
如今将这点希望打破,也好让他对她彻底放手。
摇曳的火光中,囚衣女子长长地舒出口气,闭上眼,心底有种涩涩的感觉涌了出来。
这段恋人关系也该到此终止了罢……
“瞧不出来啊丫头,不仅手段毒,心也冷血!”待到展昭走远了,翻身便下来一个梁上君子,“瞧那展猫也是真心疼你,牢狱里一日三顿送药,这寻常男子可做不到。你居然能狠下心刺他离开?!”
花蝴蝶般翩然落地,抱胸倚墙,一身暗红色的锦衣妖袍,端得是一个狂浪不羁。
“怎么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小爷我了???”
她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偏偏眼前人却总有将她逼破功的能力。
自从孔府炼丹房狭路相逢,这浪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缠上了他,不留神就冒出来刷存在感,教人不胜其烦。
“不知隐娘做错了何事,要教阁下如此纠缠?!”
“没,你没做错任何事。”那浪人一摆手,笑眯眯地就开始东戳一下西摆弄一把,例行逗弄,像孩童逗弄一个有趣的玩具,“只是小爷我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没见过你这般有趣的人儿,忍不住就想玩玩。”
“玩儿也要付出代价的。”大概是真被惹毛了,牢房里火光熄灭的瞬间,那浪人便感觉一块凉凉的、锐锐的东西抵上了颈部命脉。
“你不会武功。”浪人僵在了黑暗中。
“但我是学医的,很清楚人体的薄弱位置在哪儿。”女声冷得掉冰渣,“论单打独斗,隐娘确系不是阁下的对手。但若隐娘真的想拼的玉石俱焚,阁下恐怕也讨不了好!”
这是大实话。
也是很郑重的警告。
浪人讪讪地笑了声,高举双手作投降状:“小娘子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开个玩笑而已嘛……”
待到那凉凉的、锐锐的物什离开危险地带,牢房里的火光再度亮起,那容颜虚弱的小娘子已然回到干草堆上窝着了,而那挟持他的物什,居然只是枚小小的碎瓷片。
就是很普通的搪瓷碗碎片,样式如此普通,边缘却已足够锋利。
足够到夺人性命。
经此一番惊险折腾,那浪人终于收敛了些。
牢房火光的短时间熄灭并没有引起狱卒的注意,亦或者即使引起注意了他们也不会理会。囚犯嘛,给口饭,活着就行。
小娘子窝到干草堆上眯眼了,浪人也有样学样地躺到小娘子对面,瞅着她难掩虚弱的容靥笑:“这才对嘛,你本野兽,刚刚那獠牙展露的血腥模样才是你该有的样子,作什么温驯姿态。”
或许是气氛不那么剑拔弩张了,对面人那花里胡哨的狂浪样也不那么碍眼了,丁隐两眼睁开条缝,似笑非笑:“说得好像阁下很了解我似的。”
“当然了解!”浪人一下打开了话匣子,“你的事,小爷可是调查了不少。那什么猎杀四个杀手,干掉铁燕子,放倒孔老爷,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中牟县暗中保护者!”
丁隐的视线变得有些危险了:“你查我?”
浪人不答反笑,驴唇不及马嘴地提了句:“那些中牟县的百姓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是被他们知道德高望重的隐大夫就是隐藏多时的中牟县保护者,该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丁隐抿唇不语,浪人再接再厉:“作为一头獠牙锋利的凶兽,你就真这么心甘情愿地困在这方阴冷的牢房里,听天由命?”
话题已然向另一个危险的方向跑去了。
静默了许久,丁隐再抬眼时,看向浪人的目光已然由戒备变成了审视:“非亲非故,阁下为何帮我?”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浪人笑笑,满是暗黑物种找到同类的兴奋感,“那夜炼丹房惊鸿一瞥,撞见你黑暗中屠杀的血腥模样,小爷便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丁隐忍不住皱眉,她可不认为自己跟这危险浪人是一路货色。
这浪人的气场比自己阴暗多了,掩不住的煞气冲天,指不定背了多少人命债呢。
浪人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确实,目前来看,咱们还不算完全的同类。若真的同类,你便不会留那开封府校尉的活口。”
他说的是王朝。
“王朝是无辜的,你知道必须灭他的口,可你就是下不了手。”
而他,同样的情况下,直接将王朝剁了喂狗也不会良心不安。
这是他们之间的差别。
如果说展昭是极致的白,那他就是极致的黑,而她,则是处于黑白之间徘徊不定的灰色。
浪人勾唇,他有自信将这小娘子彻底拉进黑暗罪恶的深渊。
毕竟自己看上的玩具,抢也得抢过来。
心里花花肠子百转千回,面上容颜妖冶波澜不惊。
“依大宋律法,擅自动用私刑乃重罪。”
“小娘子以为,两日之后包大人三堂会审,会给你判什么样的罪名?”
“而你那展猫恋人,又是否会破秉公无私的底线,为你求情减刑?亦或者干脆闯天牢,救你出去?”
丁隐坐起身,冷冷地睥着这浪人:“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浪人只是笑,笑得很放肆:“花某想表达什么,小娘子心知肚明。”
丁隐终于也笑了,抿着唇,道不明的妖娆,犹如暗夜曼陀罗华吐露芬芳:“我确实没打算坐以待毙。”
靠老天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这是她在陈州阮红堂学到的血的教训。
早在孕妇连环被杀案侦破前,她就已暗暗调查了开封府大牢的结构地形。
被捕入狱这种事,也早就在计划中做了预防。能有中牟县暗中保护者之称的诡谲谋者,怎么可能真的棋差一招?
遁离开封府大牢,对她并不是难事。
逃出大牢另找个地方改名换姓生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如今帮手都送到眼前了,另一个计谋忽又浮上心头——比之遁逃大牢要更好上数倍的好计谋。
“阁下能否告知帮助隐娘的真实原因?”
“江湖之大,难得遇上个同类,自然得帮上一帮。”
四目对视,暗黑生物间悄然达成了某种默契。
“来,小娘子,告诉小爷,你要小爷我做什么?”
丁隐盯着这个狂浪不羁却又深不可测的浪人,一字一顿,柔弱之身掩不住运筹帷幄的霸气:“我要你去掀动中牟县的民意。我要开封府被堵在中牟县内出不了城。我要逼着开封府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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