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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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湜的愤怒因为他的小身板而打了无数折扣。不管他怎么冷眼相看，在对神识威压不敏感的任星眼中，他只是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整个眼眶有些红的小可怜罢了。

任星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蹲下，扶着纪湜的肩膀：“唉，你不懂……”

纪湜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她放软的语气和温柔的接触，让他心底涌出的戾气减弱，但眼底的倔强和固执没有半点消退，他逼视着她：“为什么？”

任星视线飘远，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主角。

每个人都想成为主角。

在纪湜挺身护她的那些瞬间，她有过自己就是他的女主角的错觉，可纪湜的态度和他身边的人的遭遇，让她又清楚认识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特别。

是的，每个主角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就女主角而言，要么貌美如花，要么可爱沙雕，要么强大逆天，要么翻身虐渣……而她一条都不占，还不如一个狗血集合身世的呼延大小姐。

她和纪湜那点同居室友般的羁绊，在充满矛盾冲突的剧情人设之下，感觉就是渣渣。

任星有些惆怅，她可能就是个来完成任务的故事记录者，而这世间的人情交错与她并无联系，她不过就是看客。

所以她不能也不应该去掺和纪湜的人生。

可她心底深处又有些不甘心，有种自家养的白菜要被卖出去她还拿不到钱的遗憾感。

或许她需要静静。

“我……”任星刚要开口说话，嘴里突然被冷着脸的纪湜丢进来一颗丹药。

舌尖蔓延出无限的苦，她恶心得干呕的同时，意识突然模糊起来。

她根本来不及发出丝毫声音，就身体绵软地往下栽倒。意识朦胧间，她被扶住，靠在了软小的身体上，素色的发带在眼前晃荡，遮住了她看他表情的视线。

男孩子的声音好像在云端，飘渺遥远，听得不是很清晰，断断续续的：“这……丹……不是给你……的……算了……”

“睡吧……”

任星猛地睁眼，好像已经走在漫无边际的白雾之间。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惆怅，现在她感觉自己的所有情绪从内心深处喷涌出来，没有了任何束缚。

她可以尽情地笑，大叫，大哭。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只顺着她的心意行事。

时间在这里好像变得没有意义，她把记忆中能倾倒的感情都凌乱地丢了出来，随意发泄。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在那之后，她剩下的只有无边的空虚和无聊。

“喂——有没有人！”

任星在迷雾里打转，逐渐焦躁起来。

这里没有人，没有其他声音，没有生物甚至没有任何自然风光。

只有单调的大地，永远没有尽头的白色迷雾。

她突然害怕起来，这地方就像那种精神小黑屋，没有时间流逝感，永远的孤独和茫然，会分分钟撕碎一个人的精神。

本来这里她的情绪就变得直接。

所以她很干脆地哭了起来：“有没有人？谁都好……来个人啊！”

“动物也行，什么都行……”

“我害怕……这是哪里？我要出去……”

她絮絮叨叨地哭了一阵，感觉就在崩溃边缘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帮你离开。”

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声调，让任星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连忙点头：“好好好！”

“你过来。”

前面迷雾里有个人影对她招手。

终于见到活人的任星，飞奔而去。

迷雾散开，她居然看见了清冷绝色的白奕禛，那无风而微摆的发带从她眼前飘过，她的视线都被那阴阳双鱼吸引，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拇指已经轻轻地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她听见他说：“别哭。又不是为了让你哭才问你。”

这跟白奕禛人设不符的腔调，让任星皱眉歪着头疑惑了一阵。

但她很快听到了他的问题。

“你对我，怎么想？”

任星非常直接地说出心里话：“上清宗清冷绝色的美强且不知道惨不惨的大师兄。”

对方蹙眉：“没了？”

任星摸了摸下巴，补充道：“我还挺喜欢的。”

于是她肉眼可见的，对方脸色变得阴沉，直接对她拂袖而去。

任星茫然地跟在后面跑了几步。

“哎？说好的回答了就让我离开呢？”

“等着！”

身影没入迷雾，她就再也找寻不到。

任星茫然的在原地打转，冲着重回空寂的环境喊：“还有附加问题吗？你倒是说清楚要问多少个问题啊——”

任星没有等待多久，很快，她又看见了摆着一张不高兴臭脸的凌十七。

她在这里的意识状态并不算特别清醒，否则肯定要质疑这些不断出现的熟人是不是崩了人设。

现在的她，更接近本能思维，任何情况会以最真实的反应来应对，就像最听话的小学生，老师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问题依旧还是那个。

“你对我，怎么想？”

任星笑嘻嘻的一把抱住凌十七：“好师父，粗大腿，要抱紧的憨憨炉鼎。”

听到炉鼎两个字，凌十七的脸色比刚才的白奕禛更差了。他直接推开她，冷声道：“你就这么想？”

任星被推坐在地上，也不生气，又补充了句：“嗯，而且我也很喜欢啊。”

有那么瞬间，任星感觉对方的眼神好像想杀了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害怕之情，对方就没了踪影。

紧接着，她看见了许多人。

包括沈钰在内，甚至周文彬都在，他们都问她这个问题。

她挨着评价了一番，比如什么绝代风华的疯批美人啊，八卦小报狗仔鲜肉记者啊等等。

只是末了她都会加上一句她喜欢。

说得多了，当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后，空中那声音静默一瞬，语气带了些无奈：“你每个都喜欢？”

任星想了想，说：“差不多吧。因为他们都是鲜活灵动的人物啊，写进故事里会更有真实感，当人物不是刻板平面的时候，故事才更生动啊。”

站在她对面三步之遥，却没有被她看见的纪湜：“……”

他果然不懂她的脑回路。

任星曾经告诉过他，不明白的事就直接追问结果，不要猜疑。

他来问结果了，可他还是听不懂她的本意。

这丹药本来是纪湜费了一番功夫，从凌十七的丹药房偷出来的。他准备留着给某人吃，以方便纪湜寻找某件事的答案，而如今给了任星，他突然觉得有些浪费。

她吐不吐真言，都一样，她平时似乎就活得这么直接不掩饰自我。

只要脸长得好看的男人，她有不被吸引过吗？

没有！她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谁都喜欢！

纪湜的眸色沉了沉，像是下了重大决定，以自身模样走出迷雾，带着三分不自信，四分忐忑，两分期待，一分紧张，绷着面无表情的脸问：“那，你对我，怎么想？”

任星看见他以后，罕见地沉默了。

纪湜的脸色也慢慢地阴沉了。

所有人都可以喜欢，就他不行？凭什么！就因为他太弱吗？

是不是要他要毁天灭地，把一切踩在脚下，她才会看他一眼！

暴戾的黑气从纪湜身上一点点地散发出来，如深潭中的水草，在他周围摆动。

他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是任星的梦境，他神识强度不如她，他或许杀不了她，可他只要回到现实，她的性命也就在他一念之间。

原本，他就不该对她有期待……

纪湜的身影开始渐渐透明，他快要脱离这个意识梦境的时候，他看见任星抬眸，对他勾了勾手指。

她什么也没说，只示意他靠近一点。

纪湜冷眼盯着她一瞬，身体终于重新凝实，往她跟前迈了半步。

他还没等到她的答案，他始终不甘心。

任星挑眉，再对他勾了勾手指。

纪湜再走近半步，此刻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

而他的神魂状态是他最真实的十八岁模样，少年清隽俊逸，整个人如带着松香的白绸，是带着韵味的清爽。

因为他远高她一个脑袋，只有低头才会看清她的表情。他就这样不经意埋头，却看见了任星仰头望着他，四目交接，她眼神微动，眸间仿佛有星辰闪耀，璀璨得勾人心魂。

纪湜心中一荡，杀意也弱了，硬邦邦地开口：“说吧，我听着。”

任星笑了笑，踮起脚，伸手扶着他的肩头，靠近了他的耳朵，声音极低地说了句。

“我想睡你。”

纪湜不可置信地转头，却猝不及防地被她勾住了脖子，吻了上来。

那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如烟火一般炸开了。

她的全部热情直白外放，就像她大哭大笑一样，没有半点保留地传达给他。

这跟他魂体进去道净元尊的记忆凝晶中，或者单纯潜入任星的梦中所接触的她完全不同。

任星的神魂主动献上的吻，不仅仅是吻，更是一种神识接纳。她的情绪、记忆、感触，仿佛都要揉进他的身体，他中有她，她中有他，互相交融。

他不通双修之道，不知道双修之中，灵修也是其一，神魂相交的感觉，不比真刀实剑的干来得弱。那种爽感和激荡情绪的冲击，来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冲动。

纪湜对她根本毫无抵抗力，挣扎着保持了半分清明的理智，就瞬间被她双手乱摸上他胸膛的颤栗感给淹没。

他红了眼，抱着她倒在了迷雾里。

没有多余言语的寂静空间里，纠缠的人影之间，只剩压抑不住的颤抖。

在某个瞬间，任星陡然睁开眼睛，脸色绯红地软了身体，半晌没回过神来。

在她对面，靠着门柱的纪湜紧跟着睁开眼睛。他苍白的脸上红晕更多，呼吸急促，浑身颤抖。他眸色深红如血，就那么沉默地盯着她，仿佛抹了胭脂的眼眶角落都还带着点点水雾，更有三分难以置信，六分欲求不满。

片段的记忆浮上来，任星的身体微颤，有那么一瞬她很想找块豆腐撞进去，被他视线掠过的任何部位，都好像被火燎过一样。

一切都那么真实。她不知道他给她吃了什么，可玄幻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看两人状态，绝对不是她自己做了个白日梦那么简单。

而且梦里的她疯了吗？她没羞没躁地干了什么！

对着这么一张还没长开的孩子脸，就算知道他真实情况已经成年了，她也觉得自己道德败坏了啊！

纪湜咬了咬唇，微微垂了目光，压住还有点发抖的手：“你……过来！”

任星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怂了。她心虚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突然转头就跑了！

伸手前探去抓她的纪湜扑了个空，咚地倒在了地上。

意识海里的神魂传来钻心的疼，就像有无数尖刀要碾碎他的灵魂，将他反复切割。他根本没有力气去追他，只能倒地滚了两圈，蜷缩着身体，抱着脑袋直发抖。

如果他俩任凭一方有经验，就该知道，灵修与身体的双修有所不同，它壮大滋润的是修士的神识，所以神魂交融时，神魂强的一方不能强行中断，否则对神魂弱的一方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对其是撕裂般的伤害。

这时候只要任星还留在原地，以额贴他头，将神魂浸入他的识海，缓慢抚慰他激荡冲撞意识海的神识，就能缓解伤害。

但纪湜和任星都不知道。纪湜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抱抱她，可她就那么无情地跑了。

纪湜感觉眼前视野都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如鲜血般红色的衣角，血色衣袍下是身材高大修挺的男人。男人还没合上的敞开衣衫里，有着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肌肤上还滚落着性感的汗珠。

一双女人的纤纤玉手跟纪湜一样，贴着地面，颤抖着试图伸手抓住眼前的人，可惜对方转身走得毫不留情，就如任星离去时那般。

那双手瞬间收紧，狠狠地抓住了身边的纱幔。视野天旋地转，幔纱飘然垂落，遮住了如玉的身躯。

略带嘲讽的冷笑远远地飘了回来：“道净元尊，如我所想，滋味不错。”

纪湜的心猛地抽紧，听着女人用颤抖的声音喊御寇那刻，他莫名地共情了她的愤怒。

他觉得头更疼了，意识好像要被撕碎了一般。胸口蔓延出的危险杀戮冲动，正在逐渐侵染他的神志。

不能这样下去。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纪湜眸色一沉，猛地咬破舌尖，眼神回复了片刻清明。他将藏在乾坤袋里的阵法玉简嗖地抛向空中，黑色刻印和血色交融的光芒中，他被瞬间转移。

当他的身影从梅园的庭院里消失那刻，空中的阵法如流光般消散，连同残余的魔气，也化为了一道幽冥之火，燃尽消散。

哀牢山脚，黑色瘴气遮挡了日光，整个枯骨沼泽都阴霾无光，只有无数从骨骸上升腾起磷火，在阴暗的环境里点燃莹绿的微光。

扛着三四个死气沉沉的雪白女人身躯的数个魔修，边走边闲聊。

“魔君真的要动手吗？”

“那些仙修骗人的吧，堂堂玄武湖的家主，居然把老婆给别人睡？”

“魔君容貌出众向来风流，说不准也是人家夫人心甘情愿呢？”

“可为了个不知道血缘的野种，去找上清宗麻烦也不好吧？”

“上清宗还少给我们找麻烦吗？”

……

说话间，半空突然出现一道血色符篆，符篆猛地扩开，一个粉白如脂的孩子掉了出来，重重地砸进了泥沼之中。

“有小孩！”

一个魔修吞了吞口水，童男魂女人血，都是提炼阴气的好材料。作为一个在哀牢山散修的小魔，像这种年纪的童男资源一般是分不到他手里的。他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同伴，一个闪身出现在孩子身边，五指成爪，抓向孩子的天灵盖。

下一刻，他的身体仿佛凝滞了。

雪白的小手毫无征兆地从他脑袋穿过，仿佛穿破了一层纸。

被天地灵气压缩炼体两次的纪湜身躯，真实硬度不弱于一把凝练的飞剑。

那魔修的同伴，眼睁睁地看着鲜血冲天而起，常年趋吉避凶的性格让他们立刻丢下才找到的“战利品”，血遁逃离。

可那窜地奔逃的血色雾气还没窜入沼泽里，周围就响起了悠远的声音。

那声音古老诡秘，音符起天地灵气都仿佛在跟着震动。

雾气瞬间失去了自由，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声音源头。

纪湜面无表情地看着缠绕回来的血雾，将那从心脏中飞出的埙丢了出去。

血雾瞬间被收了进去，悄无声息。

“什么人擅闯哀牢山！”

很快，几道黑影从山腰上落下。

纪湜看着逐渐增多的人头，漠然如冰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哀牢山终年迷雾，尸气和瘴气横生，一些以此维生的魔植在阴邪之气里摇曳轻摆。

啪叽一声，几块碎肉飞溅到了魔植上，瞬间就被那喜好人肉的魔植给缠绕吞没。

纪湜缓步走在山间的黑石小路上，身后是一条延续到山脚沼泽的惨烈血路。粘稠的血珠正顺着他的指尖，滴滴落于地上。

一些修为低下的魔修藏身魔植间，冒着被魔植粘液腐蚀的危险，也不敢冒头了。

爬山到一半，半空中终于回荡起一个男人浑厚的笑声。

“白悦的小跟班，哀牢山上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垃圾，可也没有你这么杀的吧？十年不见，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纪湜微微抬眸：“白悦在哪？”

那声音一顿，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正巧，他也在找你。然后……遇到了点小麻烦。”

一道十人高的黑色大门凭空闪现，随着金属的吱呀声，裂了半米门缝。

“本座或许能帮帮你们。”

一道青色闪电从空中划过。

任星望向阴沉的天空，心里梗得慌。

跑出来后她身体躁动的异样就恢复了，可她似乎有了某种古怪微妙的心灵感应。

厌世的负面情绪间歇着冒出来，如针刺般戳她的灵魂，让她总觉得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距离她远去。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望了望约好时辰要过去的听风楼，又回望身后的梅园。

任星：算了，先简单跟他谈一下吧，拍拍屁股就走人感觉渣男似的。

她转身又往回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