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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然是杀的,但是犯了错的官员也不能各个都杀,她还要看了证据再细细清算。

魏寒便折返回去,从度支尚书府中抱了一个箱子过来。

他每日都会把未整理记录的公文锁入箱子之中,每日清晨又要仔细检阅两遍,才会把公文交出去。

到度支尚书府月余,很多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就算是动手脚,其他人也会选择在魏寒交上文稿之后做手脚。

他们万万没想到,魏寒偷偷收集了很多证据,全部塞在这个小箱子里,每日带在身上。

一般人就算是记录了什么要命的东西,那也是严密的藏起来,什么地板下的暗格,书画下的密室,机关都要设好几个,哪个会像魏寒,就整天面无表情的带在身边。

她果然慧眼识英才,这样人才都能从顾萧身边挖过来。

乔青先夸了自己一顿,翻阅了厚厚的文稿,在魏寒局促不安的等待之后,良久才幽幽道:“魏卿当真大胆。等张爱卿过来还有些时间,你把箱子放在屏风后,先坐在上头吧。”

乔青把鸿门宴就设在了天禄阁,她很少会在自己的寝殿待客,毕竟是睡觉的地方,要是杀了人,弄了血腥气,她晚上可是要睡不好觉的。

书房就无所谓了,这书架上的帝王心术、用来让她以史为鉴的前朝史书,基本上没有一本写着好东西,几乎满满都是吃人、愚人、杀人。

魏寒便谢了皇恩,乖巧地坐在屏风后,俨然小学生坐姿。

乔青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看得魏寒越发局促,又把视线收回来。

世家牢牢的攥住了读书的特权,寒门就算想要出头,除了极少数出众者,也十分难以打破这个阶层。

而少数的寒门在成为了世家之后,又会很快被规则所同化,成为世家的一员,努力的维护起世家的利益。

就比如说度支尚书府也是这么个情况,世家权利加起来越于皇权之上,乔青要施行新政,处处阻碍,步步为奸。

这当然是不对的,乔青来自后世,也知道权利的走向,可仅仅凭借她一人之力,想要做成这样浩大工程。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想要分化世家,必然要从科举入手,从下而上,瓦解她们的权利。

只是她才坐这个皇位半年,这事情只能慢慢来,先得让寒门仓廪实、衣食足,才能考虑普及教育这件事。

饭都吃不饱,他们哪有心思进学。

“陛下,节度张溪在天禄阁外等候。”

节度是度支尚书府负责掌管军粮的官员,算的上魏寒的直系上司。

乔青拿了纸,正好用左手抄录完魏寒的呈上来的册子,她把原先的那份册子收了,又站起身来,敲了敲屏风。

“先出来,在那跪着。”乔青的手指向书桌前的空地,这场戏,只有她一个人唱哪里好看,她还需要个捧哏。

“宣张溪觐见!”

伴随着宦者尖细拖长的音调,张溪就听得天子怒斥:“給朕跪下!”

这声音像是冬日的冷风,还裹夹着刺骨的冰雪,把张溪吓了一跳,伴随着冷风冷语砸过来的,还有一枚染了墨汁的眼砚台。

以前乔青用的都是上等货,后来她想想不划算,专门让人从民间给她捎了一整箱的廉价砚台进宫,砸了人她也不心疼。

张溪已经得知是魏寒犯了过错,他所做的账,出了大纰漏,这账当然不是魏寒做的,但是递上去的内容乃是魏寒的笔迹。

魏寒犯了错,张溪作为他的直系上司,也想过自己被问责,不过事先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哪怕天子问到他头上,他也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不过就是降职,等到过些时日,那几位大人自然会帮他添点功劳,掉下去的位置还是能爬上来,还能爬的更高。

但因为天子这一声暴喝,加上差一点被那砚台砸到头,他把幸灾乐祸的心思收了收。

哎,天子什么都好,年纪轻,病秧子,就是脾气太差,这动不动砸东西的习惯不太好。

张溪往跪在那里的魏寒那里一瞥,好家伙,魏寒竟然已经被天子砸得头破血流,满脸鲜红血迹,十分吓人。

盛怒之下,天子的眼刀又割到了张溪头上。

乔青呵斥道:“犯了错你还有脸站着,给朕跪下!”

原来自己也是要跪的,张溪倒也乖巧,膝盖一弯,在魏寒不远处跪了下来。

他张口便是:“臣冤枉啊。”

乔青冷笑,眼神让张溪想到了盯上猎物的毒蛇,不对,是巨蟒,那眼刀像是戳在他的天灵盖上,看得他头皮发麻。

张溪突然对自己的未来不确定起来,天子这眼神,看他就好像是猎隼盯上了一块腐肉。

并不是多么强烈的情绪,可他明明是活人,张溪打了个颤,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哦,你同朕说说看,朕冤枉你什么了?”

张溪便说了魏寒的那件事,还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他自认自己做的事情虽然不完美,但其他地方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乔青敛了笑意:“朕怎么不知道魏爱卿还做过这种事。”

她从桌案上挑出那份折子,打开来,摔到张溪跟前。

上面的确是那首嘲讽天子的言语,但上面的字迹不是魏寒的,是张溪的。

“朕看折子的时候,还真没有发现它是骂朕的,张溪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会是他的字迹,怎么可能是他张溪的字迹!

张溪张大了嘴,瞠目结舌。

他看向一旁的魏寒,对方低垂着头,但是唇角竟然是上扬的。

在这一瞬间,他猛地醒悟过来,他中了魏寒的计了,天子根本没有看到陷害魏寒的东西,但他却在直接说了出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魏寒根本就是冤枉的,是他有意为之。

这段时间以来,他吩咐下去的什么事情,魏寒都完成的好好的,哪怕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他都勤勤恳恳,不出半点错漏。

刚开始的时候,张溪还会认真检查,私下里又笑这愚蠢的寒门子弟,便是他做的再好,他的功劳也会是他张溪的。

就是因为魏寒的忍让,退步,养大了张溪的胃口,除了皇帝这边吩咐下来的公文文章,张溪自己的事情也推给魏寒去做。

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魏寒模仿了他的字迹,来了个以假乱真!

张溪眼睛赤红,怒瞪魏寒,然后又哭着想去抱天子的大腿:“陛下,陛下,这不是我的字迹啊,是魏寒,是魏寒陷害我!”

“你说朕冤枉你,这上面可是盖着你的私章!”

天子冷酷地一脚把张溪踹开,重重的踹在他的心窝上,搞得张溪心口疼。

张溪心凉了半截,乔青又把另外一份册子怼着张溪的脸扔了过去。

天子盛怒之下,张溪没敢躲开,便被散落的纸张糊了一脸。

张溪捡起来看,剩下的半截心也凉了,明明是初夏,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完蛋了,都完蛋了。

乔青显然对张溪没有多少情谊,几个字就定了张溪的命运:“以下犯上,贪墨军饷,危害江山。拖出去,杖责两百。”

便是顾萧这种年轻又强壮的身板,杖责一百也能去了半条命,五十大板就足够让张溪瘫痪在床彻底废掉,两百大板那就是要他的命。

张溪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求饶,一路的哀嚎,负责行刑的是乔青提拔起来的近卫,出身普通家庭,对天子忠心耿耿。

因为是度支尚书府犯下的过错,乔青命人把张溪拖到度支尚书府去打,命那些胆敢糊弄她的臣子看着,看到往日不可一世的张溪被硬生生地打的咽了气。

张溪都被打到血肉模糊了,被打死了,也才不过一百大板,这负责打人的羽林骑还是非常机械的一直打完了足足两百大板。

要知道宫里打人,这板子是极其有技巧的,若是天子不想让谁死,打个五百大板也不会死人,这就是硬生生的想要让人的命啊。

和张溪一起出现在度支尚书府的还有同样被传唤的魏寒,他是顶着雪白纱布出来的,纱布上还有血色渗透出来。

已经从天子口谕中知道来龙去脉的度支尚书府臣子都不敢向平日那样看魏寒,倒是魏寒收服的几个同样出身寒门的臣子替他端了杯热茶过来:“大人是否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魏寒摇摇头:“我无碍。”

年轻的官员一脸敬佩地看向魏寒,这头都包成这样,还无碍。

魏寒又添了句:“陛下赏罚分明,不会错罚好人,也不会放过这种危害齐国的蛀虫。”

果然,之后安抚魏寒的圣旨就上来了,张溪的位置让另外一个世家子给顶了,但是天子赏赐了魏寒许多补身子的珍宝药材,还有流水一般的金银,除此之外,她还提拔了好几个年轻的官员,正是魏寒向她提过的可用的后辈。

乔青动了张溪,却提拔了另外一脉世家的子弟。

能够让世家团结在一起的只有利益,分化他们的也只有利益。

这下子看魏寒的视线火热多了,魏寒作为中郎将,在度支尚书府地位不低,但他因为出身寒门,被人排挤,可天子为了补偿他,却大力提拔他手下的人。

这说明魏寒能够让他们得到实际的好处。

魏寒谢过了圣恩,任由那些赏赐堆满了他身边的位置。

想到皇帝先前对他说的话,他又忍不住露出个无奈却放松的笑容。

先前张溪被拖出去之后,乔青又道:“李吉,去屏风后头,给魏寒的脑袋包扎一下。”

一旁的宦官便不知从哪里翻了卷纱布出来,走到他的跟前,客客气气的说:“魏大人这边请。”

魏寒表情复杂的看着李吉用温水擦掉他脸上皇帝画的朱砂血迹,又在皇帝的指挥下包裹上一圈圈的纱布,乔青又兴致勃勃的用墨汁调了色,在他的额头上画上或是鲜红,或是褐红的颜色,血液干涸之后的颜色是暗沉的。

然后他出来的时候,众人眼中他就是这副被天子打破了头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头上连个肿包都没有。

当今圣上,当真是妙人,也当真对他足够好,不惜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撇清他的嫌疑。

魏寒胸口火热,他晃晃脑袋,把天子促狭的笑容挥出脑海,伏案继续处理公务。他还得更加努力,方不负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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